偪王的脑袋被拎出水面,赶紧大口呼吸了几口,随后喘道:“等……等下……怎么入会?”
刘大毛挥了挥手,那几个泼皮又齐声喊道:“开封漕帮,助你从商,每月十两,太平安康。”
“明了吗?”
“明白,明白,每月给漕帮十贯……”
刘大毛满意地点点头:“规矩懂了就好,咱们漕帮也不是白拿你,入了商会,咱就是自家人了,以后你就安安心心做生意,没人再敢来找事,还有诸多好处,日后伱就懂了。”
偪王抹了抹脸上的水:“那……我这铺子赚不了十贯呢?”
刘大毛笑道:“赚钱那是你们商家的事,能赚多少,各凭本事。”
虽未明说,但是偪王也能知道,漕帮的规矩是不问盈利,只管收钱。
“行,这会,我入了!”偪王朝着朱王妃招了招手:“娘子,给钱。”
原以为收了钱,这伙人就该走了。
没想到这些人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那几个泼皮就杵在鱼铺门前,只要有人过来,就挥手驱赶:“这强盛鱼铺卖的都是死鱼,臭的,去别处买!”
偪王无语,走到刘大毛跟前质问:“这是何意?已经入会了啊!”
刘大毛笑着解释:“这每月十贯,是缴纳的会费,生意要想红火呢,就得跟咱漕帮休戚与共。”
“还得交钱?”
“现在倒是不用,日后每月,店铺盈利的两成,得归漕帮。”
偪王虽未监国,毕竟也稳坐东宫太子多年,对国事也是有所了解的,听刘大毛这么一说,再瞅瞅汴河沿岸的商铺,心中一盘算,若是真如刘大毛所说,每一个店铺都得拿出两成得利交给漕帮……
那朝廷得少收多少商税?
难怪官家要让自己探一探漕帮。
不过让偪王不解的是,之前的几十年里,难道朝廷就没有注意过这些商会?
这可是事关税银的大事啊。
正盘算间,刘大毛拿出一纸文书,扔给了逼王:“看看吧,要是没什么问题,咱就签字画押。”
文书所载,强盛鱼铺由漕帮入资百贯,得红利两成。
好家伙,这字要是一签,就算诉讼到了官家面前,人家漕帮也是取之有道,无甚好说。
等签完文书,刘大毛从怀里掏出一张百贯银票,在偪王手里放了放了,又快速抽了回去,然后起身笑道:“事成!”
见这些人离去,朱王妃这才凑了上来,看着偪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不悦道:“吓傻了?那女人,净给咱们找这些破事!”
偪王瞪了她一眼:“事关重大,你懂个屁!”
……
……
入夜,御书房内灯火如豆。
赵福金看着把自己装扮的又老又丑的偪王,差点就认不出了。
偪王先是谦虚一笑,后又痛心疾首道:“蠹国之贼!蠹国之贼啊!我给妹妹算算,光果子街上,就有商铺一百六十余家,每家每月将收益的两成交给漕帮,这是多少银子呐?这些本该是朝廷之税,却被这漕帮截了?”
赵福金沉默不语。
偪王继续说道:“这还只是果子街,要是整个开封的商家都有此祸,那朝廷一年损多少商税啊?”
赵福金还是沉默不语。
偪王悄声唤道:“官家……妹妹……”
赵福金这才回过神来,蹙眉道:“爹爹在位时,就没发现这等事?”
偪王叹道:“爹爹的心思,只有诗画和东南的石头,哪会想到这些事。”
“就算爹爹不想,朝中这么多大臣,御史台那么多台谏,竟然就没一人提出?”
“也许有吧,爹爹可能没在意?”
赵福金觉得偪王此言有理,那些年的道君皇帝,眼里只有诗和远方和石头,岂会在意开封城中的这些苟且。
“接下来怎么做,听妹妹安排?”
怎么做?
当然是依法治国了!
几日后,一份状纸递上了开封府,因开封府尹宗泽病疾未愈,在报请中书省后,把这案子移给了刑部。
刑部侍郎齐伟一看诉状,人就笑了。
高启强的强盛鱼铺状告开封漕帮。
巧了!
自己上次去御书房见过官家后,这才短短十来天功夫,就有人告这些商会了,而且还是拿漕帮开刀,要说这件事不是官家授意的,齐伟是万万不信的,哪有这么巧的事?
所以这件事之后要怎么办,齐伟心知肚明。
先是差人拿了漕帮汴河分舵刘大毛,再差人将原告高启强唤到刑部。
惊叹木一拍,此案开审。
“堂下何人?”
“漕帮汴河分舵舵主,浪里白条刘大毛。”
“强盛鱼铺东家,高启强!”
齐伟问道:“刘大毛,你可认识此人?”
刘大毛扭头看了一眼,装出一副思考状:“有点印象,不过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刘大毛不卑不亢,显得极为淡定。
人常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些年刘大毛为漕帮办事,也惹过不少官司,开封府、刑部的大堂上也是走过好几遭的人,但是每次都是无惊无险,安然度过。
所以这一次,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刘大毛对被诉之事,颇有说辞:“开封城内七十二个商会码头,每一个都有自己的规矩,拜码头入商会,自是要有些礼钱,咱们漕帮收入会之礼十贯,不知何错之有?”
刘大毛所说,齐伟自是知道,开封城里的每个商会,入会都需礼钱,像漕帮所管的这些,都是一些小本买卖,收个十贯,像酒楼茶肆商会,一般得百贯,而青楼妓馆这种胭脂商会,至少都得千贯起步。
所以刘大毛觉得收个入会礼钱,有毛病?
“收入会礼钱自是无错,但你漕帮每月要分商家两成利,岂非巧取豪夺?”齐侍郎厉声喝道:“你是从实招来,还是要本官上刑?”
第125章 李邦彦得立威
大宋审案,用刑之事,不能说没有。
但是相比起历朝历代,都是极少的。
这还是因为那一套制衡玩法,以及风闻而谏的御史台谏们。
用刑可以,但得若审不出来个什么来,或是屈打成招,那可是要出事的。
屈打成招,是大宋官员无能的表现,更是官员考核中的最大毒点,毒到什么程度?
比贪墨还要毒。
所以刘大毛一听齐侍郎要动刑,非但不怕,甚至内心还有些小激动:“你敢给老子用刑,老子马上就招!”
果不其然,漕帮汴河分舵舵主被屈打成招这件事,惹出了轩然大波。
先是御史台那边收到了漕帮商会总舵的函告。
接着陈东的小报也跟着凑热闹。
开封城里的其它商会一看,兔死狐悲之情油然而生,也都通过明面上、暗地里错综复杂的关系,把此事直接捅到了中书省。
李邦彦大怒:“官家这边还在为提振商事烦忧,刑部竟然在商会头上动刀,这眼里还有没有官家了?”
李纲也是蹙眉:“齐伟办事一向稳妥,怎地这次如此莽撞,漕帮事小,但是七十二商会联名上书,这事就大了,本相觉得,此事还是赶紧报给官家。”
李纲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就要前往御书房。
李邦彦赶紧拦住李纲:“此等商事,不劳李相了,我跑一趟便是。”
不等李纲说话,李邦彦抄起案卷便走。
之前朝事,多是与战事相关,李邦彦没什么经验,也插不上什么话,如今金国危机暂解,官家又有心提振商事,李邦彦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这一亩三分地,得守好了,谁也别想抢了自己的风头。
……
……
御书房内,偪王正在眉飞色舞地给赵福金讲着刑部大堂上揍刘大毛的事。
“二十个板子刚打了十个,那小子就乖乖招了,只是……”
话还未说完,李邦彦便到了,痛心疾首地痛斥齐伟滥用刑罚,屈打成招。
跟赵福金打了这么久的交代,深知赵福金的脾性,所以李邦彦这次也是做足了功课:“臣调阅了案卷,漕帮给那强盛鱼铺入钱百贯,得利两成,有契约文书,既如此,何罪之有?”
一边说着,一边把从刑部调来的契约文书递到了赵福金手中:“官家且看。”
赵福金抬眼扫了一眼,便扔到了一旁:“此事先不谈,李邦彦,朕问你,你跟开封城里的这些商会可有瓜葛?”
李邦彦一愣,旋即摇头:“官家不会觉得臣与漕帮有何关系吧?臣何等身份,怎会与这些商会不清不楚?臣之所以来奏此事,是忧官家之所忧啊。”
“哦?”赵福金轻笑。
李邦彦一副忠义之样继续说道:“官家有心提振商事,各衙门本该以大局为重,善待商会商贾,刑部岂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这分明是给官家添堵啊。”
“朕为何要提振商事?”
“为国赋税。”
“税呢?”
李邦彦一愣,他不太明白的赵福金的意思。
赵福金冷笑道:“朝廷还未收税,漕帮就先从商家自取两成,当朕是凯子吗?”
虽然李邦彦好奇“凯子”何意,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先消除误会,李邦彦讪笑着指了指御案上,刚刚被赵福金扔在一旁的契约书:“官家仔细看看,漕帮是入钱百贯,助那高启强从商,既然有助,得利两成,依理依法啊。”
赵福金一伸手,两指青葱玉指捏起御案上的那份契约,在面前抖了抖:“先不说入钱得利后,要不要缴税,应不应缴税的问题,就说这契约,若是被迫而定的呢?”
李邦彦认为不可能,若真有此事,那么多商家,为何从未有人上告官府?
“那高启强为何独独告之?”
李邦彦蹙眉一想:“应是那高启强生性狡诈,反复无常,得了人家入钱却不想分其得利,这才……”
赵福金乐了:“那依伱之见?”
问出这句话时,赵福金突然有些后悔,这些日子以来,李邦彦在自己这里踩坑无数,有些坑是天然的,那就算了,可大多数坑还是自己给李邦彦的挖的,起初纯纯是不待见此人,就单纯地想让朝中大臣看他笑话,从而无形之中消解他在朝中的威望。
但是现在,既然自己有心让李邦彦统国内商事,还是要让他立威的。
“臣觉得,刑部应一视同仁,将高启强也拉去打个板子,查明原委。”
看着原本坐在一旁,饶有兴致的偪王突然面色扭曲,咬牙切齿,李邦彦一喜:“偪王也觉得臣所言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