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本将军务在身,耽搁不得,老夫人,告辞!”
看着赵构一行人又策马而去,妇人杵在原地,显得有些犹犹豫豫,最终还是牙一咬,朝着相州的方向继续前行。
等刘浩离去,汪伯鄙笑:“本官为政多年,宫里那些人什么脾性,本官会不知?还想诓本官去触霉头,真是笑死人!”
老妪摸了摸他的头,叹声道:“哎,你娘这几年时间,伺候我们老小,也是累了,想歇歇了。”
得知老妪是岳飞的母亲,这才翻身下马,上前两步:“老夫人,本将是威武军大将军韩世忠麾下,奉韩大将军将令,来寻岳飞。”
赵构一行人刚进汤阴地界,迎面就碰上了一位粗布麻衣的妇人,似乎心思沉重,只顾着低头匆匆赶路,差点就被马匹撞到。
与妻和离这种事,虽然在大宋很是普遍,但是在这村野乡下,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岳母为难不愿开口,身旁的小孙子却奶声奶气道:“我爹爹跟我娘去衙门和离。”
“殿下此言当真?”刘浩纳闷,女帝登基,武德充沛?
赵构翻身上马,一扬马鞭笑道:“我四姐做事如何,我岂能不知?”
“绝婚。”衙役回道。
身旁稚童虎头虎脑,仰起头问道。
农家院内,一老妪身形佝偻,怀里抱着一个奶娃儿,还牵着一个六七岁的稚童,倚在门扉,浑浊的双眼里,神色黯然。
“阿婆,爹和娘真要去和离吗?”
赵构又问道:“本将想向娘子打听个人,此人姓岳名飞,娘子可知家在何处?”
赵构骑在马上,看着小院门前的祖孙几人问道。
汪伯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这又是相州哪家富户闹家变?”
赵构自是不愿与这村妇多言,只是简单答道:“军中事务,不便与外人多言。”
相州府衙,知州汪伯正在后院小憩,衙役匆匆小跑进来:“汪知州,有案要升。”
汪伯吧唧了几下嘴,长吁一声从躺椅上坐起身来:“何事?”
赵构一愣,自己刚刚从相州赶来,没想到阴差阳错地错过了。
妇人虽算不上美颜,但也有少许姿色,那兵将见她绽颜一笑,竟痴楞了一瞬,才回过神来退到了一旁。
韩世忠让他来寻人,他原本以为岳飞跟自己一样,是个少年英雄,没想到已经如此年岁,娃儿都这么大了,还跟接发妻子闹起了和离?
……
随行兵将正要出言呵斥这妇人眼瞎,却见赵构抬抬手:“无妨!”
妇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抬了抬手,指向了西边:“那边有一村子,村头第三家便是。”
说罢,扬长而去!
妇人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地面点了点头。
赵构一听,眉头一蹙。
老妪点点头:“正是,各位军爷找我儿何事?”
听闻马上的将军要寻岳飞,这妇人神色微微一变,这才抬头问道:“将军寻岳飞何事?”
赵构俯下身子问道:“这位娘子,我们是大宋官兵,不必惊慌,你可是这汤阴县人?”
另一名兵将闻言,翻身下马,将这妇人搀扶到了一旁。
妇人微微抬头,看着这名兵将挤出了一个笑容。
岳飞的母亲微笑着点点头:“不巧,我儿早些时候已经去了相州,想必要很晚才能回来,各位军爷要是不嫌寒舍简陋,在屋里吃些粗茶,等等吧?”
赵构骑在马上瞅了瞅眼前的老妪,虽然身形已经有些佝偻,但是气场颇佳,见到这些兵将非但没有像一般山野村妇那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反而显得大方得体。
赵构思忖片刻,觉得与其在这里等着,还不如回相州,顺道去一趟相州府衙,听听这岳飞的和离之事,也好对这人多了解一些,若是此人无才无德,不堪大用,等回了太原城见了韩世忠,也好跟他说道说道。
“看那女子粗布麻衣,不似相州城的富户人家。”
“村野之人?”汪伯气笑了:“眼下正值春耕,不好好下田劳作,闹绝婚?年中不想要收成了?”
汪伯一边吐槽,一边回屋更换了官服:“男者来了吗?”
衙役摇头:“来了,但只有那妇人交了状子,已放在了公堂之上。”
第79章 听我四姐的
大堂上,相州知州汪伯看了看堂上的绝婚状,又看了看堂下这一男一女。
男的自不必多说,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眉眼间英气逼人,好一副忠义之像。
女的嘛,相比之下就要差上许多,也就是个一般姿容,甚至连个村都算不上。
汪伯蹙眉,心想这对男女,看起来也不甚般配,若是这男人提诉绝婚倒也罢了,没想到却是这女人提诉。
汪伯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报上身世。”
女人微微施礼,怯怯说道:“民妇刘氏,相州汤阴人。”
岳飞躬身抱拳,朗声道:“末将岳飞,相州汤阴人。”
汪伯一听岳飞自称“末将”,抬眼看了他一番:“何处从军?”
岳飞答道:“河东路平定军,初为马军,靖康元年提至偏校。”
这等市井之事,汪伯才不想费脑子从中调和,事实清楚,律法言明,只需按律判离就好。
三年之期已满,貌似没什么问题。
“那……下官这就去报,让官家定夺?”
“由头?”赵构叹道:“这宋律本身就有问题!”
“速速去办,本将只有三日时间!官家有信了,通知本将即可。”
汪伯一听,冷汗直冒,这得亏是皇家亲王,这要是换一般人,直接可以问罪了,朝廷的事,是谁都敢指手画脚的?
赵构看了看身旁的岳飞:“我们大宋的将士,从军为国,若是去边关打上三年仗,回来老婆没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汪伯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了惊堂木,作势想要拍下,却被赵构身旁的兵将一个健步冲上,直接将惊堂木夺了下来。
两人只能看向汪伯,任他决断。
岳飞见此人戎装,看的出来是军中将领,躬身施礼:“末将正是,敢问将军……”
众人扭头看向堂外,只见赵构带着两名禁军大步走进堂来,汪伯一愣,心里嘀咕,现在这些军中之人,都这么不懂规矩了,敢干涉起自己这一州之主的判案了?
汪伯起身,出言呵道:“大胆,你们是哪来的军痞,私闯公堂?”
汪伯讪笑:“到也不是不行,但是……总得有个由头吧?要不然这等小事报给官家,不妥啊。”
“既是如此,你来本官这大堂上,是要说些什么?”
汪伯冷笑:“你是何人?我大宋律法写的明明白白,谁来了也没用!”
岳飞看了看身旁的刘氏,面色平静,开口说道:“伱我夫妻八年,既已缘尽,我自不想强留,但雷儿还是个奶娃儿,离不得母亲,不如再等半年,断奶之后,你我和离便可。”
赵构皱了皱眉:“这事嘛,本将可就没办法了。”随后扭头对汪伯说道:“忠孝怎么选,也报给我四姐,咱们就听我四姐的!”
但是以权压法,纵观大宋,很少出现。
说罢,这才看向汪伯笑道:“绝婚一事,不妥。汪知州不如将此案暂且压下,择日再判如何?”
“宣和五年,因生计艰难,从军谋生。”
但是赵构的要求,汪伯还是很为难的,身为一方大员,依律判案,这是天职。
汪伯一愣,揉了揉眼睛,快步走到赵构身侧,抬头一看,登时慌神:“康王?您……您是康王?”
汪伯一愣,康王的话,好像是有些道理啊。
岳飞与刘氏,虽然夫妻八年,但是并非正缘,彼此间感情也是淡淡如水,这些年更是聚少离别多,在大宋的社会环境中,免不得心生绝婚之念。
赵构没有理他,走到岳飞身旁将岳飞上下打量了一番:“岳飞,岳鹏举?”
见这场面,刘氏整个人已经傻了,本想说自己不诉了也没能说出口,就被赵构差人带了下去。
汪伯听罢,又看了看手中诉状,诉状上书,岳飞离家三年,音讯全无,依《宋刑统》:男子外出三年不归,可任妻自嫁。这绝婚之诉没什么难判的,依律判离便可。
就算此案判的不妥,也可换人再审,之后还能刑部复审,再不行还可以敲登闻鼓,直达天听。大宋这一套审判程序,可以说是封建王朝的司法巅峰,别说这种小小的市井民事,就是杀头重罪,只要喊声冤枉,都可以换人再审,三审之后才能最终判决。这所有流程,御史台都可以全程介入,但凡一点点的不合规合律,都判不了。
“那不如,写个札子,把此案上报给我四姐瞧瞧?”赵构笑道。
……
以前四海昌平,即便从军也有官假,不可能三年不归,但是如今天下动荡,打上个几年仗,也不是不可能,单身兵将还好,已经成婚的……还真有可能荣归故里,老婆没了。
赵构拍了拍岳飞的肩膀:“生的倒是不老,就是成婚早了些。”
汪伯又问道:“你可知我宋律有定,夫三年不归,妻可自嫁?”
……
毕竟这世上王宝钏太少,刘氏反而更多一些。
子嗣之事,岳飞是很难让步的,一时间僵持不下。
岳飞一怔,自己与韩世忠并不相熟,为何会专门派人来寻自己,而且来人还是皇家亲王……
当然,皇帝除外。
堂上一阵骚乱,纷纷上前行礼。
岳飞的提议,刘氏并不接受,摇头道:“绝婚后,我可带雷儿。”
但是汪伯一思量,还是决定问个仔细:“岳飞,你何时离家去了河东路?”
“末将……”岳飞犹豫了片刻:“并非末将不从,只因家中老母年岁已高,需末将尽孝啊。”
赵构又看了一眼刘氏,冷哼一声:“像此等妇人,往小了说是不安分守己,往大了说就是在动摇军心!”
汪伯愣怔片刻,旋即大怒:“来人,将这几个兵痞给本官拿下!”
堂上衙役听令,正要动手,却见赵构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牌,举了起来:“我看你们谁敢?”
赵构将金牌收入怀中,冷笑道:“你也可以叫本将金枪将军,官家亲封的!”
正要拍案宣判,却听堂外一声传来:“且慢!”
汪伯觉得,宋律这么写了,自己按照宋律判了,一点毛病没有。
“岳飞,本将奉威武军大将军韩世忠军令,招你前往太原。”
汪伯掰开指头一算:“宣和五年、宣和六年、宣和七年、靖康……”
岳飞点点头。
相州知州的札子递到中书省,李邦彦差点就气笑了:“就这……需要上个扎子,汪伯这官是不想做了?”
再仔细一看,纳闷了:“康王不是随韩世忠去太原了吗?怎么会去相州管这等破事?”
思忖再三,李邦彦还是决定拿着札子去赵福金那里刷一波存在感。
第80章 聆听官家教导
阳春三月不一定非得到三月,二月末已是百尽开,绿柳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