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余里衍笑道:“那妹妹想穿什么?”
赵福金瞥了瞥一旁的红色大氅:“就它,暖和!”
春夏在一旁提醒道:“官家,您可是要以九五之尊御驾亲征的,不能太随意了,还是这身戎装看起来飒爽一些。”
赵福金笑道:“朕不要飒爽英姿,朕就要娇柔可怜,穿上戎装,朕怕吓死他们!”
春夏与耶律余里衍抿嘴一笑,也不再多言。
耶律余里衍拿过红色大氅,在赵福金身前比划了一下,羡慕地说道:“妹妹这肤白如羊脂,难怪喜欢红色,这一衬,更显得红白相透,美得不可方物,我就不行了,显黑。”
赵福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是辽国那地方,紫外线太强了,要是有防晒霜就好了。”
紫外线?防晒霜?
这等奇奇怪怪的词语,耶律余里衍和春夏早就习惯了,也没多问。
耶律余里衍随后道:“前段时间收到了耶律大石的来信,算日子,应该是已经过了西夏,进了宋境了。”
赵福金一边试衣服,一边说道:“不急,让他好好琢磨琢磨金国退兵的路线,守株待兔就行。”
耶律余里衍抿嘴一笑:“耶律大石信中还说,恐不敌完颜娄室……”
赵福金披好大氅,在铜镜前转了一圈,漫不经心地笑道:“让他放心,完颜娄室的脑袋,朕可舍不得让给他。”
入夜不久,突然一声剧烈炸响,南薰门城头的守城兵将惊的一个哆嗦。
上了年纪的老卒悄声说道:“是冬雷,你们听过一句话没?”
围在火堆旁烤火取暖的众兵将扭头看向老卒,老卒掏出腰间挂着的水壶,吨吨喝了两口,一抹嘴巴说道:“春雷不发冬雷不藏,兵起国伤呐。”
冬雷。
一种并不常见的自然现象。
市井间认为,冬雷是不吉利的,常与兵灾匪祸相连,尤其在一国之都炸响,那必与国运相连。
若是发生在别处,民间也是有谚语的:雷打冬,十个牛栏九个空。
无论如何,冬雷炸响,这个冬天都是冷的彻骨的。
幸亏前些天李纲征得赵福金同意,从国库里拿了不少的布匹绢帛,为将士们缝制御寒衣物,除了内侍省安排婢子们加班加点,就连后宫妃嫔以及各个王爷府上的女眷也都亲自动起了针线。
当然,这点布匹绢帛,这点皇室女眷,根本做不出几件御寒衣物。
还得发动民间力量,于是《大宋日报》专门刊了文,文中说:“军如鱼,民如水,军功各半。”
一时间开封各商会纷纷捐赠御寒物资,以示自己与朝廷共存亡,之前读书作诗,只习琴棋书画的富家小姐们也纷纷做起了女红,希望自己亲手缝制的衣物能穿在守城兵将的身上,暖身暖心。
偪王赵桓这些天也没闲着,又是代表朝廷前往城头看望守城将士,与他们在城头风雪共餐,又是光着脚跪在司天监的祭祀大台前向上天祈求祷告,求上天护佑大宋国祚。
开封城里的这些拥军之举,赵福金未管未问,不贬不褒,这些本就不是她一个帝王该操心的事。
她要操心的,是金军何时会发起全面攻城之战。
从这几天收到的消息综合判断,金军那边也差不多就是这一两天,就该动手了。
御书房中,赵福金只宣来了李邦彦、岳飞与韩世忠。
他们的判断与赵福金一致,觉得金军发难的时间不是明日,就是除夕那日。
“既如此,你们说说,这场仗该如何打?”赵福金令人摊开开封城防图,朝着三人招了招手:“都上前来讲。”
李邦彦作为兵马大元帅,早就对这场攻防战的具体安排烂熟于心,指着城防图便向赵福金讲解道:“金军主攻的方向,仍会是南薰门,西边水门虽已经冰封,但终究是冰面,不可能架起沉砲轰城……”
一番讲解,倒是防守的密不透风,但也就仅仅只是防守。
换而言之,李邦彦自信满满,金军无论怎么玩,短时间内,开封城他们肯定是拿不下,唯一让李邦彦头疼的,就是金军那超远距离的砲机。
“要是有霹雳弹便好了。”李邦彦嘀咕道。
毕竟有岳飞太原之战的先例,干掉金军的砲机,就只需要应付他们的登城战,压力要小的多。
然而赵福金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这段时间来,她甚至都没问过金军砲机的情况。
“朕要的不是防守开封不陷落,朕要的是一战打垮金军主力。”
三人沉思片刻,岳飞开口道:“那便只有出城作战了。”
“可有把握?”
岳飞摇摇头,看了一眼韩世忠,韩世忠苦笑道:“官家,世人皆言金军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句话臣虽然不信,但是咱们一战想打垮十五万金军,这……这也不太现实。若是咱们励精图治,再用个八年十年,倒不是没有机会,只是眼下……绝无可能。”
赵福金也不恼,韩世忠与岳飞说的也算客观理智,以现在宋军的实力,想要硬刚十五万金军,还想要一战灭之,确实有点做梦。
“那要是东西两路的大帅开战即亡呢?”
三人一愣,目瞪口呆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心想官家今日缘何如此飘?
见三人不语,赵福金笑道:“假设,咱们假设,开战不久,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两人都阵亡了,那你们有没有把握一战击溃金军主力,不说全歼,击溃便好。”
既然官家说了这是假设,那韩世忠与岳飞便也顺着官家的思路大胆假设起来。
“若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在阵前被斩,金军便群龙无首,各部将领不得帅令,难以协同,顶多各自为战,而咱们若趁势全军压上,金军必然溃乱,一战击溃金军主力有八成把握。”
赵福金双手一拍:“就是这个思路!你们就按照这个思路重新排兵布阵……”
三人又是一愣,说好的假设,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若是按照这种思路排兵布阵,那便成了攻势,而非守势,一旦攻势受挫,又无守势防御,那这开封,不就没了吗?
见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坚决反对,赵福金缓缓起身,竟朝着三人躬身行礼,吓的李邦彦差点就跪了:“官家,这是……这是……臣等受不起啊!”
赵福金收敛了笑意,面色谦逊而诚恳:“朕要向你们道个歉,有些事情,朕本该早就与你们说明白,但是……事关大宋国运,更关乎开封城百万子民的身家性命,姚平仲袭营被泄密一事,至今仍不知何人所为,朕不得不小心。今日只召你们三人前来,又将御书房所有内侍侍卫支开,便是想与三位相公坦言,一战破金军主力之策。”
三人听罢,立马正形正身,朝着官家施礼:“官家行事谨慎,何错之有。臣等愿听官家良策。”
赵福金双手按在御案上,面色严肃,语气恳切道:“朕非将帅之才,若此计若有所不妥,三位相公务必直言不讳,你我君臣几人,就把这关乎国运的一计尽量商议到无懈可击。”
“臣等遵旨!”
第238章 砲飞
靖康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大雪虽停,但天色依旧暗沉,青灰色的天空如同一个厚重的穹顶,压在苍生头顶,说不出来的压抑沉闷。
天空中,十多只海东青在盘旋啼鸣,尖锐响亮,似是叫丧,又如号角。
南薰门城头的守城将士,紧紧地握住手里的长枪、弓弩,没多久,这些守城将士似乎感觉到了城墙在颤抖,举目远眺,只见远处五色捧日旗遮天而来,在灰蒙蒙的天地间分外显眼。
“金人攻城了!”
随着传令兵兴奋又恐惧的一声大喊,城头上用来警示的号角也发出了沉闷雄浑的声音:“嗡……嗡……”
号角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开封城。
每个人都知道,这号角声意味着什么。
刚刚开门准备迎客的商户纷纷关门闭店,街边早市上的小商小贩或推着独轮车,或挑着货担匆忙往家里赶去,那些正在采购年货的百姓也顾不得讨价还价,掏出几文钱撇了出去,拿起年货抱在怀中拔腿就跑。
开封府的衙役们早已经上街维持秩序,鸣锣喊道:“金人攻城,速速归家。”
有着一百五十多万人口的开封城,没有一刻钟便如同一座空城。
街道上,除了军马奔驰,兵卒列队,再无一人。
龙德宫内,道君皇帝双目紧闭,跟着张天师诵经祈福,偪王府中,偪王紧握着王妃朱琏的手颤声道:“别怕,别怕,有妹妹在,金人攻不进来的。”
明仁宫里,赵福金也被这沉闷的号角声吵醒,睡眼朦胧地问道:“春夏,什么时辰了?”
春夏紧张地答道:“官家,刚刚卯时。”
赵福金放平双臂,伸了个懒腰,略带起床气地骂道:“这么早?赶着投胎啊!”
……
……
从青城倾巢而出的西路军,在通津门前晃了一圈,便直奔南薰门而来。
这次攻城,完颜宗翰八万大军全军压上,三万攻城步兵,两万轻骑兵,一万重甲骑兵,五千弓箭手和五千砲兵,剩下那一万,多是随军的工匠和民夫。
器械方面,光是轻重砲机就足足有五百多辆,还有百十来辆现在已经用不上的填壕车,至于大小云梯更是不计其数。
这是西路军的全部家底。
完颜宗翰的思路很简单:强攻南薰门,只此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至于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兵分三路,分别绕到西边水门、北面酸枣门及东面通津门,用来牵制和分散宋军,为西路军的正面攻城缓解压力。
这样的安排,一来是东路军的战力确实比不上西路军,正面攻城这种硬活,交给西路军最好。
二来是完颜宗翰有些信不过东路军。
这些天完颜宗翰甚至怀疑,去年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在牟驼岗被围时,是不是已经与宋廷达成了某种协议?
完颜宗翰的这种怀疑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基于这一年时间里,完颜宗望的表现,以及对整个金国朝局的前瞻。
完颜晟登基虽合女真人的传统,兄终弟及。
但是如今的金国朝廷,并非只有女真人,更多的是辽国旧臣,而这些人无论是契丹人还是汉人,都已经深受汉文化影响数百年,在他们看来,天赋皇权,皇权要稳定,绝不应该是兄终弟及,而是父父子子。
完颜宗望,作为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最疼爱,最能打,也最有脑子的二太子,很难说不会有别的心思。
他完颜宗翰自己都会偶尔做一下这种美梦,何况是二太子?
所以在今日发兵攻城之前,完颜宗翰已经差帐下最亲信的传令兵,带着一封亲笔信,赶回了会宁府,面见完颜晟。
信中只有一句话:“若开封之战失利,详查二太子。”
完颜宗翰骑在战马上,看着开封城巍峨高大的南城门有些失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给完颜晟去这封信,若开封之战真的失利,自己回到会宁府面见完颜晟再谈不行吗?
非得多此一举,去信一封?
“大帅!”完颜娄室在身旁唤了一声,完颜宗翰这才回过神来,扭头下令:“轻砲轰城!”
攻城第一步,火力覆盖先摧毁城头守军的守城物资和器械,为之后的登城作战尽可能地清扫障碍。
早已列好阵列的三百多辆轻砲车得令,百砲齐射。
碗口大小的石块如雨点般落在了瓮城城头,原本架在城头的宋军双绡砲还一弹未发,就被砸了个七七八八,在第一波打击中幸存下来的双绡砲和床子弩随后也发起了反击。
双绡砲发射用猛火油浸湿过的火弹,在空中猎猎作响,看起来气势惊人。
然而由于射程的原因,大多数都落在了金军轻砲阵列的一丈开外,对金军轻砲造成的打击可以忽略不计,只有几个超常发挥的,落入了轻砲阵中,砸毁烧坏了几辆。
要说射程,还是宋军的床子弩给力。
轻轻松松就穿入了金军的轻砲阵中,虽然弩箭上也捆着点燃的油布,只要被击中,那砲车便会瞬间散架。
然而弩箭毕竟是弩箭,很难形成大范围的伤害,而在与宋的这些年战斗中,金人早就知道了床子弩的厉害,所以稍有经验的将领,都不会把轻砲摆的像一颗颗葫芦,让你直接穿。
由于床子弩每射一发,就得有复杂的操作,才能再打出另一发,射速比起金军的轻砲来说至少慢了三倍。
所以瓮城守军这一波反击才刚刚开始,金军的轻砲又打出了一轮伤害,瓮城城头上的双绡砲和床子弩又被砸的所剩无几。
囤积在瓮城城头的火油桶也被砸了个稀巴烂,浓稠的火油刚刚洒满城头,一发火石随后落下,瓮城城头瞬间就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来不及跑的几名宋军被火焰包裹,歇斯底里的叫着从城头坠落,仅剩的那几辆双绡砲和床子弩也噼里啪啦地燃烧了起来。
正如正史所言:“每一砲到城,索网、粪土、大枋、楼上皆破、使守御卒不能存立。”
一座小小的瓮城,在完颜宗翰眼中,弹指可破,仅仅半个时辰不到,瓮城城头的防御工事就已经完全被毁,守城的宋军纷纷后撤,回到了南薰门的主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