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厅内议事的众人愣在原地,就连原本打算去找好基友吹牛聊天的高宠也转身跑了回来:“当真?”
韩世忠看向张叔夜:“张监军安排的?”
张叔夜连连摇头,又看向岳飞。
岳飞蹙眉:“无大帅军令,我不可能擅自做主去做此等事。”
三人又齐刷刷地看向李邦彦。
李邦彦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过了好久,李邦彦才恍然大悟:“是官家!”
“官家?”厅中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李邦彦激动的指了指韩世忠:“前日本帅不是让你从兵部找两个机伶点的,去金营告知,让他们来拉完颜活女的尸首……”
韩世忠点点头:“我安排人了啊,而且昨夜尸首就已经拉走了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给你了一壶毒酒,让人带去……”
“带去了啊!”
李邦彦满脸心疼地看着韩世忠,像是一个老友看着劫后余生的另一个老友:“韩侍郎啊韩侍郎,你得感谢老薛家的猫啊。”
韩世忠一脸懵逼。
李邦彦哈哈笑道:“那是药啊!”
韩世忠点点头:“毒药下酒,自然是药啊。”
岳飞此时也明白了过来,拍了拍李邦彦的肩膀:“大帅,您也是劫后余生啊!”
李邦彦终于明白,官家昨日为突然提到司天监说天气,又为何煞有介事,反复强调,酒壶不能进屋,当夜务必送到金营,原来是怕骤然升温,炸死自己啊。
官家果然是体恤下臣呐!
“你们在说甚?如此机会,金军必然军心大乱,咱们不该趁机袭营,活捉宗望宗翰吗?”
众人瞬间收敛心神,相互看了一眼,李邦彦问道:“可行?”
韩世忠点点头:“就算不能一战打垮,也得让他们乱上加乱!”
张叔夜附议,岳飞附议!
“好,那今夜袭营,岳将军,你看如何安排?”
岳飞走到战势图前,凝神看了片刻:“张监军带侍卫马军司,全军而动,绕行青城,从南侧杀入,高宠帅河东路马军,从北侧杀入,我与韩侍郎,带胜捷军、威武军从正面突破,大帅,您率天武军,在后接应,咱们一袭便走,不可恋战,诸位觉得如何?”
还不等众人说好,大厅外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大帅,诸位将军,官家有口谕,让诸位即刻前往御书房议事,不得拖延。”
高宠突然转过身去,看着内侍官说道:“你回去告诉金妈,等晚点再来。”
“哎呀呀,高将军呐,官家就知道你性子急,官家专门说了,你也得去御书房,一个都不能少。”
众人面面相觑,颇为不愿。
战机稍纵即逝,官家现在喊人议事,这不是耽误战机嘛!
李邦彦思忖片刻:“官家估计也得到了金营那边的消息,就怕咱们袭营呢,咱们还是先去见过官家,再做打算吧。”
235.请假两天
奶奶驾鹤西去,今明两日守灵尽孝,请假两日。抱歉。
第235章 插花
几人随着内侍官出了临时元帅府,就朝着御书房赶去。
还未进宫,天就已经黑了。
因为是小年夜,今日又停了风雪,此时御街上份外热闹。
垂髻儿童追逐打闹,年轻男女并肩漫步,店铺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烛红灯,连御街两旁的树木都打扮的火树银。
氛围感这件事,被宋人拿捏的死死的。
宫外有多热闹,宫内就有多萧条。
即将到来的靖康二年新春,对大宋皇室来说,好像没那么喜庆。并不是他们不重视,而是他们不敢重视。
因为主管这次抗金后勤总指挥是左相李纲。
为给守城将士筹集更多更好的御寒物资,李纲希望老赵家起到表率作用,所谓表率就是捐献!
御寒衣物,炭火暖炉,哪怕是未成品的布匹绸缎也行。
总之就是一切能御寒的物资,来者不拒!
要不是赵福金提前给他打了招呼:求捐可以,逼捐不行,一切自愿的话,李纲估计敢像去年搬蔡京家石头一般,去老赵家搬炭火,扯被了。
这事,李纲还真干的出来。
因为在李纲看来,这难道不应该吗?
既然是一切自愿,宫里的后宫嫔妃,宫外的皇亲国戚,都得低调一些不是,要是让别人瞧见自己家过的富裕,还不愿捐点物资,徒惹非议。
所以各宫的小年夜都很默契地选择了低调行事,除了在宫外挂上两个灯笼外,其它的布置一概不做,就连宫人也不得嬉戏喧哗,国难当头,忍着!
李邦彦边走边问:“中官人,今年宫里不过小年吗?官家的明仁宫也是如此?”
内侍掐着兰指叹道:“官家哪有这个心情,刚刚不知得了个什么消息,就直奔御书房了,你们说这金人,也真是会挑时候,每年新春就要来恶心咱们,就不能好好过个年吗?”
快到御书房时,消停了一天的北风又一次刮了起来,吹散了红梅枝上的积雪。
“又起风了。”
岳飞抬头看了看漆黑深沉的夜空,一股莫名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
“是啊,这次风雪再起,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下来了。”韩世忠应道。
“雪越大,梅越香!”高宠一如既往的乐观。
众人进了御书房,见御案上凌乱地放着一些梅枝,赵福金一边悠闲地往青瓷瓶中插梅,一边问道:“金军粮仓失火的消息收到了吗?”
众人点头,李邦彦本想顺势拍拍官家马屁,说些“运筹帷幄、布局精巧”之类的话,赵福金却压根没给他机会:“废话就不用说了,朕知道你们想趁机袭营,但朕觉得不必如此。”
众人无言,都把目光看向了李邦彦,谁让他是抗金兵马大元帅呢。
别的什么事,李邦彦肯定会秉持官家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最高原则,但这可是战事,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
即便李邦彦再喜欢溜须拍马,但在这等事情上,他也不敢不与官家争辩。
“官家,臣与众将军都觉得,此时袭营,必能让金军措手不及,就算不能斩将杀敌,至少也能让他们乱上加乱,扰了他们军心。”
赵福金纤纤玉手捏起一根梅枝,放在琼鼻处嗅了嗅笑道:“李大帅能这么说,朕倒是开心。”
李邦彦不解,只能讪笑道:“那事不宜迟,臣等这边马上调兵遣将,今夜就……”
“你不问朕为何开心吗?”
“啊?”
“朕觉得你这个人吧,小事上装糊涂,大事上还是有担当的。看来朕让你做这兵马大帅,没看错人。”
李邦彦听闻,心中一喜,呵呵笑道:“谢官家盛赞,那臣等着就去准备准备?”
赵福金把手中的梅枝剪掉了一段,缓缓插入瓶中:“朕不是说了嘛,不必袭营。”
见赵福金如此淡定又如此坚持,李邦彦目光流转,与身旁众人通过眼神交流一番,便静静地等着听赵福金的见解。
赵福金不疾不徐地把最后一根梅枝插入瓶,又仔细端详了一番,对自己的艺似乎极为满意:“朕以前就好艺,奈何得不了闲,这几日跟着内侍省的艺师学了半旬,你们看如何?”
赵福金笑着指了指青瓷瓶中的红梅和几根松枝问道。
瓶中梅枝与青松,错落有致,尤其是梅枝上的苞已经被赵福金摘完,只剩下枯枝,仅有的一朵半开不开的苞,挂在整个景致的最上方。
枯枝、翠松、一朵梅。
“好看!”在场的除了李邦彦,其他人怎么可能懂这些风雪月之术,如同不读诗书之人看到美景,只能惊呼一声“卧槽漂亮”一般,一言以蔽之。
李邦彦则摸了摸下巴,摇头晃脑道:“梅在上,为天,松在下,为地,枯枝居中,左右开散,如同人间。官家这个插法,为六合之法,对称平衡,壮丽含蓄,萧瑟中生机勃勃,生机中满目枯败。半旬时间,官家就有如此心得,难得难得啊。”
赵福金浅浅一笑:“朕听说艺、茶艺、香艺与兵法,虽然各有所术,但大道同归,朕觉得不必袭营的道理,便在这艺之中。”
这次,李邦彦不说话了。
他虽懂艺,可不懂兵法,很难将这两者的“道”联系起来。
岳飞虽然不懂艺,但刚听李邦彦所述,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躬身道:“官家的意思是,生中有死,死中有生,此时袭营不一定会乱了金军军心,说不定会让他们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勇猛攻城?”
“怕甚!”高宠冷笑一声:“来多少,死多少!”
赵福金摆摆手笑道:“并非是怕,而是少做无用功,不做则已,做,就得让他们伤筋动骨。而袭营,显然达不到这个目的,搞不好,还被人家打了伏击,可别忘了,咱们面对的,可是打了几十年硬仗的完颜们呐。”
韩世忠此时已经明白了,哈哈笑道:“对,我若是宗望,此时恐怕已经布好天罗地网,就等人来袭营呢。到时候袭营不成,咱们几个就得像姚平仲一般,被官家发配到延安府挖煤去了,我老家,我随意,各位可未必习惯呐,哈哈哈!”
李邦彦一拍大腿:“对,咱们现在只需要防范金军全力攻城就好,没了粮草,他们拖不起。”
“嗯,朕还给你们准备了七千七百七十七神兵,到时候助你们一臂之力。”赵福金笑的狡黠:“此战,估计在除夕之前就能结束了……”
第236章 猜疑链
青城金军大营。
帐内除了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外,就只有一个人:翟进。
其余众将已经带兵在青城方圆五里层层布防。
宋军爱好袭营这件事,完颜宗望是再了解不过了。
打心眼里完颜宗望就瞧不上这种偷家的事,要干就堂堂正正地干,整日里偷鸡摸狗算怎么回事。
所以粮草营火势刚灭,完颜宗望就点了兵将,做好了应对宋军连夜袭营的准备。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当然是防患于未然,可别让宋军真的把家偷了,第二是避免人闲生闲事,这些兵将闲着不出营,势必会聊粮草的事,虽然损失确实惨重,但是也没到粮绝的地步,然而人言猛于虎,一聊二传,到了第三个人那里,是肯定要动摇军心的。
看着帐内两位金军大帅,翟进自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粮草营被烧一事,太过蹊跷了。
当天晚上把三万降军的粮草归入粮草营,第二天就失火了?
翟进没有大呼冤枉,也没有试图去证明不关自己的事,因为怀疑一旦产生,越解释就会越乱,遇见这种事,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把怀疑的对象扩大化。这个道理,能在大宋这个朝廷里混到中上级军官的翟进,不会不懂。
但是这个道理说起来简单,实操起来却是个技术活儿。
扩大怀疑对象,不能直接指出某某某也有嫌疑,这样有攀诬乱咬之嫌,也不能完全撇清自己,这样有推委自保之嫌。
最好的办法,是看似冷静的分析之中,不经意的说到某些细节,而这些细节又是人人都知道,但是以前没有被重视的。
这样做的好处,是让听话的人自己去脑补,自己去联系,一旦听话的人自己在头脑里形成了一个认知,那他就会坚信不疑。
人嘛,只会相信自己。
已经一刻钟了,见翟进还不主动开口,完颜宗望叹了一口气道:“翟将军不觉得很巧吗?”
“回大帅,末将从未离开过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