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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人趁乱出城,压根没人注意。
韩世忠本想带着这五百人挨个袭营,把各营指挥直接擒了押回开封,问明究竟,但赵福金却说他做不到。
出城前韩世忠还不信,可现在他信了。
哪有“叛军”会乖乖地待在原驻地等死?
这三万多人从南薰门退走,并没有各自回营,十个将领在一起一合计,本来只是想逼一下朝廷,把官家请出来,可没想真的叛变啊,但这么一打,虽然只是射了几箭,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所以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率军撤往青城,跟完颜宗望一起勤王救官家。
二:撤出开封,过河北上,养精蓄锐再等机会。
翟进是绝对不同意撤往青城,虽然他如今已经确信官家被道君皇帝和偪王囚了,但是他不相信完颜宗望真的是来救官家的。
在他看来,金军不过是想趁火打劫。
若跟金军合兵,到时候非但救不出官家,还真的成了大宋叛将,他是接受不了的。
而青州军副指挥李复,却觉得时不我待,北撤后没有粮草补给,迟早还是个死,还不如干脆投金算了。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时,斥候来报:“南边五里外,发现朝廷禁军,正在向这里移动。”
众将一惊:“莫不是朝廷派兵清剿了?”
翟进蹙眉问道:“多少人马?”
那斥候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小声说道:“三五百人吧。”
李复一听,乐了:“三五百?哈哈哈,待本将去会会他们!”
说罢,李复起身便走,翟进在后面叮嘱道:“李将军,莫要将事情搞大。”
李复没有回答,冷哼一声,在心中琢磨道:“金军本就难挡,如今朝廷还乱成这样,何不投金算了,在哪里不都是享富贵。”
李复点齐本部三千兵马,朝着南边摸去,心想若是能斩了来将,不仅逼的翟进等人不得不跟着自己去投金,还能给完颜宗望上个投名状,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说话。
月色皎洁,开封城外平坦。
没多久,李复便看见了那支只有三五百人的队伍。
当下下令摆开阵型,自己一马当先立于阵前:“朝廷疯了?几百人也敢来剿我们?”
韩世忠胯着战马,提着錾金虎头枪,眯着眼看了一眼李复笑道:“本官兵部侍郎韩世忠,你是何军何将?报上名来。”
听到兵部侍郎这四个字,李复非但没有惧怕,反而显得格外兴奋:“兵部侍郎?哈,这个投名状够在金军换个偏将了!”
见李复不肯报名,韩世忠叹道:“也罢,那你且说说,为何兴兵叛乱,围攻南薰门?”
李复冷笑一声:“为何?下去问阎王吧!”
说罢,一夹马镫,胯下战马如风般朝着韩世忠冲来。
之所以如此嚣张,是因为韩世忠的脑袋,必须是自己亲手砍下来的,这样拿给完颜宗望时,才能显得自己多么牛逼。
韩世忠是万万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冲的主儿?
他不过是来找这些叛军将领谈谈心,可没想到他们要用脑袋谈?
韩世忠心下一沉:“看来是真的叛乱了。”
想归想,手下可一点也不含糊,眼看李复冲杀将至,一把大刀横面砍来,韩世忠在马背上往后一仰,刀锋贴面而过,堪堪躲过了这一招。
李复一勒马缰,掉转马头,朝着一旁啐了一口:“呸,有两下子啊。”
韩世忠根本就没带转身,背对着李复笑道:“我只问你一句,乖乖下马受降,还是在这里受死?”
李复哈哈笑道:“受死?我还等着拿你的人头去青城换军功呢。”
此言一出,韩世忠更加肯定了,这伙叛军是被金军策反了,既然如此……
李复又一次策马冲来,朝着韩世忠后脑狠狠劈下。
可刀锋在离韩世忠后脑三寸的地方停滞了下来,李复面容扭曲,一低头,便看见錾金虎头枪已经贯胸而入,他到死都没想明白,这把枪是从哪个地方,哪个角度刺过来的。
韩世忠还是没有回头,面色平静地盯着对面已经摆开架势的叛军,冷冷说道:“放箭!”
一时间,五百天武军撤刀换弩,一阵箭雨倾注而下,对面还没反应过来,便是一片鬼哭狼嚎,韩世忠抽回长枪,一勒马缰:“投降,还是死?”
对面没有投降,也没有去死,而是转身便跑,三千人的溃军如潮水般涌向了十营暂时驻扎的位置。
这些溃军边跑边喊:“李将军死了,快跑啊!”
历史上的名场面来了。
韩世忠率着五百天武军在后面追,十营三万人在前面跑。
后世完全想不明白,五百vs三万,这样令人绝望的比例,韩世忠是如何做到的。
纵观古今战史,能以这种比例获胜的人,即便有,那也是凤毛麟角,并且可能一生就只干过一次。
但韩世忠不一样,他习以为常,他已经把这种事干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这辈子就没打过富裕仗。
追到天亮,跑的累了,追的也累了,原地扎营,生火做饭。
十营溃兵正端着饭碗,就见一人一骑,冲入了营中,马上之人以睥睨之势看着众人:“叫你们将军出来说话!”
翟进是第一个冲出来的,他抬眼一看:“泼韩……韩侍郎?”
韩世忠也是一愣:“翟进?”
这俩人都曾在西军效力,对西夏作战时,也曾并肩而战,对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
翟进现在终于明白,李复为什么死了。
那不是合情合理吗?
在战场上碰见韩世忠,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否则无论是谁,结局都不会太好。
这货……泼!
韩世忠正想问翟进为何也跟着叛乱,其余各营的指挥使就已经围了上来,剑拔弩张。
翟进抬抬手解释道:“这位是兵部侍郎,韩世忠。”
一听到是兵部侍郎亲临,这些将领纷纷收起兵刃,满脸的委屈悲愤。
韩世忠瞧着众将的神色,也是纳闷:“你们他妈的兴兵叛乱,怎么一个个看起还这么委屈巴巴?”
帐内,这些将军们七嘴八舌地倒起了苦水。
“守城军拿滚石砸我们,我们是没办法呐……”
“韩侍郎,我们只不过是想让朝廷给个说法……”
“就是,这段时间风言风语都传遍了,要没有官家在,开封怎么办?大宋怎么办呐?”
……
……
韩世忠总算是听明白了。
这十营官兵,妥妥的忠君爱国啊。
只是……
官家为了钓完颜宗翰这条老泥鳅,把戏演的太真了些,再加上完颜宗望伪造官家手书,派萧仲恭四处游说,这才让这十营官兵分不清真假,闹出了这等乌龙。
韩世忠心想,自己若不是早早被官家剧透,大概率也会直接冲进偪王府和龙德宫。
“韩侍郎,官家的情况到底如何?”翟进着急地问道。
韩世忠此时还不能剧透,万一走漏了风声,坏了官家大计,只能叹道:“哎,此事复杂,一言两语说不清楚,不过各位将军放心,官家吉人自有天相,还有本官和两位相国护着,这天变不了的。”
众将听罢,虽然心中仍有嘀咕,但也放心了不少。
“既然韩侍郎如此说,那我等……”
翟进一愣,他本想说此事就此打住,自己率兵返回驻地。
但是话到嘴边,觉得不妥。
闹出这么大的事来,还不知朝廷要如何定罪呢。
韩世忠看出了他的忧虑,宽慰道:“虽然此事闹大了,但是诸位将军的本心都是好的,本将回去后,自会向朝廷说明,至于此事中死难的兄弟,你们各自造个册子,兵部会依册发放抚恤,只多不少。”
众将一听,纷纷点头。
“韩侍郎,那我等是率军回驻地,还是……”
话音刚落,斥候来报:“报,南边十里,发现金军骑兵,目测两千余人。”
众将齐齐起身,看向了韩世忠。
韩世忠眉头一蹙,计上心来:“诸位,听我一言。”
耶律余睹见到大帐内的十将,拱了拱手叹道:“诸位应该向我军知会一声,昨夜攻城实在是不明智。”
翟进迎了上去:“事已至此,我等如今无路可去,昨夜城内便派出了精锐禁军,对我等一路追杀。”
耶律余睹握着翟进的手拍了拍:“本将赶来,见一路狼藉,便已经知道了,宋军精锐现在何处?”
翟进摇摇头:“想是已经撤走。我等正在商议,要不要干脆投了宗望大帅……”
耶律余睹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各位将军若是愿投,此事本将可以替宗望大帅做主!”
翟进长叹一声,看向众人,似在询问。
见众人无人反对,翟进拱手道:“我等愿投!”
说罢,指着众人向耶律余睹一一介绍:“淄州军三营指挥使,刘进,这位是京东北路指挥使,张茂才……这位是青州军副指挥使,李复。”
耶律余睹一一点头示意,看向“李复”时,耶律余睹明显一怔,心想此人英气逼人,眉目间睥睨之态,应是一员良将,耶律余睹拍了拍“李复”的肩膀:“等见过宗望大帅后,就跟着本将吧。”
“李复”拱手:“谢将军栽培!”
四目相对,情绪复杂难表。
之后,耶律余睹又与众人商议一番,自己先行回青城大营,随后会派兵接应,以免降军再遭宋军围杀。
等耶律余睹走后,翟进有些担忧:“若投之后,咱们得兵卒被打散重编,如何是好?”
韩世忠笑道:“应是不会。”
韩世忠觉得,既然完颜宗望声称自己是收到赵福金的手书,前来帮忙的,那便不会这么着急的收编降军,顶多也就是等将来攻城之时,让这些降军先去打个头阵,磨一磨守城军的士气。
青城大营,完颜宗望听到三万宋军来降,乐开了。
完颜宗弼提醒道:“那我们岂不是多了三万人的口粮?”
耶律余睹解释道:“末将问了,这十营才刚刚得到宋廷的粮草补给,口粮的事用不着咱们操心。”
完颜宗望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萧仲恭:“可还有不妥?”
萧仲恭捋着长须笑道:“昨夜一战,已可确保这十营绝非诈降,此后大帅只需坚称,咱们此番南下,就是来帮赵福金坐稳皇位的,这三万生力军,在将来攻城之时,便可用做先锋,就算啃不下一块肉,也总能撕破点皮。”
完颜宗望颔首道:“那便如此吧,让传令兵再去太原,催一催西路军,也不知道宗翰在等什么,磨磨唧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