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李邦彦府上,郭药师就被府中的园林景致震撼到了。
李邦彦的园林,那可是连道君皇帝都赞不绝口的。
概括来说,是低调中透漏着奢华,往细里说,那就是十步一景,景景不同,看似几块石头随意摆放,几颗枯树东倒西歪,但却意境高雅,令人赏心悦目。
若是善园林之术的懂行人看,那一石一树,一草一,可一点不比艮岳里的差。
单单是那两块太湖石,就已经是价值连城了。
在管家的带领下,郭药师穿过廊道、绕过亭舍,一路来到了李府偏院。
一进院子,李邦彦就快步迎来:“哈哈哈,郭将军大驾光临,我这府上蓬荜生辉呐。”
虽然都知道这是客套话,但是这些话从李邦彦嘴里说出来,偏偏就让人觉得是发自肺腑的,这大概就是李邦彦的又一过人之处吧。
与李邦彦相比,郭药师的回礼就显得拘束紧张:“下官见过李相。”
李邦彦一把拉住郭药师的手,拍了拍笑道:“哎,一直想找个机会跟郭将军小酌一场,谈谈心,可这国事繁忙,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以至于今日才邀郭将军入府,罪过罪过,来,里面请。”
李邦彦拉着郭药师往厅内走去,走了两步,回头对管家吩咐道:“叫乐师舞娘来,给郭将军助兴。”
管家识趣地躬身退去。
酒菜不多,但都非常精致,上一次郭药师吃到如此酒宴,还是道君皇帝在位时,给他接风的那次,转眼间,物是人非,匆匆数载。
从夕阳西下,喝到月上中天,郭药师一直等着李邦彦说明此番相邀的真正目的,可直到李邦彦喝的已经晕晕乎乎,也没有说什么正事。
眼看时间不早了,郭药师本想起身告辞,却见李邦彦突然从身后的案台上拿起一把长剑,递给了郭药师:“郭老弟,给,拿着!”
郭药师人都蒙了,这是要闹哪出?
李邦彦脚步踉跄地来到郭药师身前,把剑硬塞到郭药师手里:“知道老哥我今日为何如此豪饮?”
郭药师苦笑道:“李相若有什么事用得着下官……”
“不……不……”李邦彦晕晕乎乎地摆摆手:“老哥我是……我是……酒壮怂人胆……嗝儿……”
郭药师扶了扶李邦彦的胳膊:“哎呀李相,我是个粗人,您有话便说!”
李邦彦抬了抬头:“真的?”
“真的!”
“郭老弟不会砍我?”
“李相说笑,真有事要下官效劳,下官绝不推脱。”
李邦彦嘿嘿一笑:“官家说的对,真诚才是杀手锏……那老哥我就说了,老哥想让你……再去降一次金……”
郭药师一愣,人都麻了,这李邦彦是来挖苦自己的?
第202章 何为人才?
李邦彦再次来到御书房面圣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看起来精神不错,没有因为宿醉而显得萎靡。
只是左脸……有些肿。
他是来邀功的。
“官家,臣已说服了郭药师,他愿意为了官家,为了大宋,再降金一次,臣昨夜与他促膝长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不惜……不惜……”
赵福金托着腮帮,笑意盈盈地看着李邦彦邀功的样子接话道:“不惜拿脸蹭掌?”
李邦彦老脸一红,嘿嘿笑道:“意外,意外。”
他到底怎么说服郭药师的,赵福金不关心,无论是拿脸蹭掌,还是py交易,对赵福金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交代给他的事,办成了。
什么叫人才?
交给他一件事,办成了!
再交给他一件事,又办成了!
这就是人才!
至少在赵福金的用人观念中,是这样的。
从赵福金登基以来,给李邦彦挖的每一个坑,他跳,不仅跳下去,还能爬出来,最后还能自己把坑填上,踩平,然后笑嘻嘻地给你说:办好了。
后来赵福金良心发现,不再给李邦彦挖坑了,于是正正经经地让他办事,他也正正经经地把事办了。
赵福金觉得,等大宋中兴,万邦来朝,四海昌平之后,她一定要亲自给李邦彦记史立传。
判词都想好了:“良驹一匹,得看谁骑,君昏则佞,君清则明!”
在赵福金的史学观中,历朝历代的奸恶之臣,奸不过傻逼主子,恶也恶不过傻逼主子,没有昏君,就没有佞臣。
在封建集权的玩法中,群臣误朕的情况,根本就不会存在。
说群臣误朕的,都是些死到临头也没能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个大傻逼的大傻逼们。
等李邦彦邀完功,赵福金对他高度称赞:“李相公受苦了,朕都记在心里了。”
李邦彦一愣,这么久了,官家第一次如此正面地给了自己反馈,顿时觉得,挨了一顿打,值了!
李邦彦抽了抽鼻子:“那……那臣叫郭药师进来面圣,官家亲自给他交代要办之事?他就等在御书房外呢。”
赵福金点点头:“传!”
郭药师一见到赵福金,倒头就拜:“臣郭药师,对官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可李相……”
“朕知道,知道,郭将军快快平身。”赵福金抬了抬手,和颜悦色。
等郭药师刚站起身来,赵福金便吩咐赐座:“来人,给郭将军赐座。”
寒暄几句后,赵福金切入了正题:“朕是这么想的,想让郭将军去把完颜宗翰忽悠到开封来。”
郭药师一听,人麻了。
李邦彦在一旁笑着解释道:“昨夜已经与你说过太原战局,我那岳兄弟大败完颜宗翰,挫了西路军的锐气,官家是怕完颜宗翰吓破了胆,不敢率军来犯开封,他不来,完颜宗望也不敢来,那咱们这半年岂不是白忙活了?”
“官家是要诱敌深入,一举灭之?”郭药师看向赵福金问道。
赵福金点点头:“是啊,宋金之间必有一战,此乃国运之争,晚打不如早打,他们来都来了,就别回去了吧。”
郭药师又道:“官家不计前嫌,收留了臣,臣本应当粉身碎骨以报官家之恩,可臣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服完颜宗翰。”
郭药师起身,走到一旁挂着的堪舆图前:“官家您看,若是太原不破,完颜宗翰是不敢冒进的,一旦他率军到了开封,太原城必然发兵夹击,到那时,金军得两线作战,不合兵法啊。”
赵福金叹道:“朕知道,所以才得让你去一趟,打消了完颜宗翰这个顾虑。”
“这……臣与完颜宗翰并不相熟,就只是随完颜宗望见过一两次,臣恐无法说服他啊。”郭药师面露难色。
李邦彦又赶紧宽慰道:“害,郭将军当年怎么忽悠完颜宗望的,现在就怎么忽悠完颜宗翰啊。这对郭将军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本相看好伱啊。”
郭药师一听,又忍不住想揍他一顿。
当着官家的面,揭自己的疤,这是人说的话吗?
郭药师强压着怒火瞪了李邦彦一眼,扭头看向赵福金:“官家,此时非彼时呐。”
赵福金笑道:“朕岂会不知,朕已经帮你想好了,你只需按朕说的做,保证那完颜宗翰上钩。”
赵福金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郭药师觉得自己要是再推脱,那就显得有些贪生怕死,不知好歹了。
“既然官家已有良策,那臣去便是了!只是,臣还有担忧……”
“讲!”
“臣降宋一事,完颜宗翰想必已经知道了,再以完颜宗望东路军帐下大将的身份去,恐怕……”郭药师顿了顿:“臣死不足惜,只是怕耽误了官家的大计。”
赵福金无所谓地笑道:“知道便知道了,朕还怕他不知道呢。”
此言一出,不仅是郭药师,就连李邦彦也猜不出官家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别人只知道你降宋了,可别人不知道你是完颜宗望插到大宋的一根箭呐……”赵福金的玉手,轻轻地点着御案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完颜宗望当时就想让你诈降,然后里应外合,拿下开封?”
郭药师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臣冤枉……”
李邦彦似乎明白了赵福金的意思,一把将郭药师扶起:“郭老弟啊,官家不是怀疑你,官家是在教你怎么去忽悠完颜宗翰。”
惊恐未定的郭药师这才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哦,那便好,那便好。”
赵福金继续说道:“后来,宗望被朕围在了牟驼岗,如意算盘也打不成了,你便留在了开封,又与道君皇帝打的火热,好不容易等到了这次金军南下,你翘首以盼,终于得了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郭药师不懂就问。
“开封有变,偪王在道君皇帝的支持下篡位成功,朕已被羁押。”
“啊?这么大的事,完颜宗翰他也不能信啊?”郭药师苦笑。
赵福金叹道:“那咱就把这戏,演的真一些。”
李邦彦一听,觉得有些忧虑:“官家,这……这要是闹大了,恐引得开封城内乱啊?”
赵福金长出了一口气:“两府三衙只要控制住,能出什么乱子?”
李邦彦蹙眉道:“哦,对,这么大的一出戏,扮戏之人肯定不能少,官家可都跟他们打过招呼?”
“除了偪王和太上皇,其他人朕昨夜就打过招呼了,偪王和太上皇那边……就交给李相了。”
李邦彦:……
第203章 十二道金牌
扑通!
刚刚还跟李邦彦谈笑风生的偪王从椅子上瘫到了地上,一只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李邦彦,结结巴巴地说道:“李……李……李邦彦!你大胆!”
“嘘……嘘……”李邦彦快步上前,一把捂住了偪王赵桓的嘴:“王爷,王爷您小点声,小点声。”
“呜……来……呜……来人!”
“王爷!您听我说完,别喊别喊,这是官家的意思。”李邦彦的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此事要是被偪王妃那婆娘听到,再一嚷嚷,自己这差事就算是办砸了。
“您听我说,您听我说,官家为了破金国两路大军,需要王爷您配合着演一出,演一出,不是真的篡位。是扮戏,扮戏啊。”
偪王终于是冷静了下来,扒拉开李邦彦的手,一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扮戏?为啥找我?我那妹妹是想试探我是不是?是不是?”
李邦彦都快气笑了:“哎呀王爷,真没有,大敌当前,官家哪有心思玩这种事啊!”
偪王仔细琢磨了半天,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歪着头,踱着步,摆了摆手:“不对,不对,扮戏可以,问题是演给谁看?那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又不在这里,演给谁看呢?你就是想忽悠我,是不是?”
李邦彦叹气摇头:“哎,王爷您还记得上一次完颜宗望围城时,西军姚平仲来勤王的事吗?”
偪王摇了摇头:“不记得。姚平仲?谁呀?”
李邦彦指了指厅内的炭炉:“您现在烧的煤,就是他挖的。”
偪王一拍手:“害,早说啊,延安府挖煤的那个?”
“对对对,偪王想起来了?”
偪王又一琢磨:“跟一个挖煤的有什么关系?”
李邦彦解释道:“当时姚平仲要突袭金营,结果消息走漏了,被完颜宗望设伏,我军大败啊。王爷您想,那消息是谁泄露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