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甚,咱们夜巡,职责所在。”
最终,这几个衙役还是没能克制人类钟爱一线吃瓜的本性,远远地跟了上去。
可到了南讲堂巷口,傻眼了。
殿前司的禁军已经把守了巷子,内侍省的中官人们,也夹杂其中,两府三衙,朝廷各部的车驾,都停在了巷子外。
“这是……要在这巷子里开朝会?”
几个没吃到瓜的巡街衙役,悻悻离去。
郓王别院里,灯火通明,已经被验过的尸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院内。
赵福金盘腿坐在耶律余里衍平日里纳凉用的贵妃榻上,朝廷宰执,各部大员分列两侧。
验完尸身的仵作回报:“确为枪伤,一枪在后胸,一枪在后腰,后胸那一枪,是高宠的枪所刺,后腰那一枪,是杨再兴的枪所刺,两枪毙命,再无它伤。”
已经嚎过一场的道君皇帝又颤颤巍巍地起身,走到了赵楷的尸体旁,掌着灯又上上下下的看了一番,突然指着后背上的脚印惊道:“仵作,这里有脚印……”
还不等验尸仵作说话,韩世忠出列拱手:“太上皇!那是臣踩的!”
道君皇帝一怔,站起身来指着韩世忠:“你……你……既已伏诛,为何还要辱……”
“爹!”赵福金拍了拍贵妃榻:“韩侍郎不过是听到赵楷谋逆弑君,忍不住怒火踩了两脚而已,这历朝历代,凡是犯上作乱,弑君谋反的,死不足惜,就算把尸体悬挂在外,鞭尸风干,那也是律法所定。”
道君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看向赵福金身侧:“你叫杨再兴?”
杨再兴上前两步,躬身道:“太上皇,臣是。”
道君皇帝嗯了一声,又扭头看向另一边:“那伱便是高宠?”
高宠笑道:“是的,太上皇。”
道君皇帝的脸不受控制地抽动了几下:“很好,很好,护驾有功,应当重赏!”
道君皇帝看了看这座闹中取静的别院,怅然道:“这院子,是赵楷十八岁时,朕赐给他的,如今这逆子伏诛,这院子便赏给你二人吧。”
一个院子赏两人?
这点小心思,赵福金才不给他机会:“爹,这院子朕已赏给了辽国公主耶律余里衍。这两位将军的护驾之功,朕自会再赏,不劳爹爹费心了。”
不等道君皇帝再纠结赵楷之事,赵福金看向偪王赵桓:“大哥,扶爹爹坐下吧。”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赵桓听到赵福金差遣,赶紧快步上前,扶着道君皇帝坐了回去。
“郓王赵楷谋逆弑君一事,诸位也都看见了,这仵作也验尸了,刑部提刑官也还原当时情况了,至于朕为何深夜在此……”赵福金顿了顿,看向一旁站着的耶律余里衍。
耶律余里衍微微屈身,朝着众臣行了一礼:“是我以金国机密为由,邀大宋官家前来一叙的。”
“为何不入宫面见官家,却要官家前来此处?”
一直没有机会说话的李纲沉声问道。
耶律余里衍满脸幽怨,哀叹道:“自从跟郓王来到开封,就被郓王囚禁在此,连这院门都不能走出一步。”
“殿下受苦了,那既如此,又如何传信给官家?”
站在赵福金身侧的高宠举手:“我,我溜进来的。”
李邦彦这时出列,将高宠的情况仔仔细细地说于了在场众人。
“会宁府外,高将军一人一枪,挑了完颜宗望府兵百人,完颜宗望也差点被斩。”
“高将军出生那日,神将天降,高家村百人皆见,后考究,那神将不是旁人,正是千古无双的西楚霸王,霸王留有神谕……”
一番话说的在场众人啧啧称奇,高宠高仰着头,甚是得意。
杨再兴心里好受多了:“原来是霸王转世。”
只有赵福金和耶律余里衍抽空对视一眼,满脸尴尬。
“我在会宁府时,就与辽国公主认识,前些天随李相回京,官家赐枪赐将时,聊到耶律公主,官家便恩准我来叙个旧,之后……之后……就如耶律公主所说,是我给官家传的话,官家便来了。”
说到这份上,此事的疑点已经基本解释清楚了。
至于郓王赵楷为什么犯病,弑君谋反……
不知道的具体情况的众臣,只能猜测郓王年纪比官家大,虽被立了储君,但是心急上位,趁官家离宫又未带护卫,这才铤而走险。
知道具体情况的道君皇帝只能在心里哀叹:“是我害了他啊,可我也没让他杀福金啊?”
“既然殿下以金国机密为由,邀我大宋官家前来,那想必是天大的秘事吧?不知我等大宋重臣,听不听得了这等秘事?”
李纲这话,表面上看是在问耶律余里衍,但实际上,是在问赵福金。
多大的事,是他们这些大宋顶级权利层听不得的?
李纲这等刨根问底,让赵福金很是不爽。
因为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把郓王的这个坑填成这样,已经是不容易了。
再让她临场发挥,说个“金国机密”,这太强人所难了。
于是赵福金只能看向耶律余里衍,心想这女人在完颜宗望身边待了这么久,多多少少也是能知道点金国的秘事吧。
耶律余里衍也是上道,只是与赵福金四目相视,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我还未来得及与大宋官家细说,郓王便来了。”
见院内的这群人一个个侧耳倾听,丝毫没就此打住的意思,赵福金只能笑道:“无妨,现在说也可以,都是我大宋肱骨之臣,没什么听不了的。”
赵福金心想:“随便说点啥,应付过去便是了。”
耶律余里衍犹豫问道:“官家确定?”
赵福金点点头:“朕是信的过我大宋臣子的。”
耶律余里衍心一横,牙一咬:“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倾心大宋官家已久……”
院内众人:……
赵福金:…………%&*……*(&()&(*)))
李邦彦看向道君皇帝,道君皇帝也看向李邦彦,两人心意相通:“这就能解释得通,三封信为何风格迥异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第172章 大家以后就是姐妹了
郓王伏诛这件事。
朝廷市井,皆大欢喜。
朝廷百官觉得,前些天被参成那样,官家都护着你,你小子恩将仇报,弑君谋反,死有余辜,最重要的是,这下可以给金国一个交代了,郓王的脑袋,可比辽国公主的脑袋好使多了。
市井百姓觉得,磕了你这么久,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渣男,落魄他乡时,辽国公主如此待你,回归故里后,又想拿人家的脑袋换自己的前程,这等伤害普通百姓淳朴善恶观和价值观的行为,不可饶恕,渣男!
赵福金复盘整件事后,又得出了一个帝王心得:凡举国之事,对上,要讲利益,对下,要给情绪。
因为上层的游戏规则和下层的游戏规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规则。
有了这等体会,赵福金突然就想明白了后世许许多多想不明白的事。
大贪官和珅被砍,上层得了利益,下层满足了惩治贪官的情绪,才能举国叫好。
而岳飞之死,上层得了利益,却满足不了下层的情绪时,那便会遗臭万年。
“所以赵构和秦桧,还是蠢了些。”赵福金笑着把更新后的“帝王心得”的手札放入枕边的盒子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赵福金一起床就开始琢磨如何安排高宠。
是把他交给岳飞,还是留在自己身边。
纠结到中午,杨再兴求见。
“官家,末将有罪!”
杨再兴把手里的国债文书掏了出来,恭恭敬敬地递上:“这些,都是郓王给末将的。”
赵福金自然知道事情始末,便笑着说道:“你知道你罪在哪?”
不等杨再兴自述其罪,赵福金拍了拍御案上的国债文书:“你罪在拿人钱财,没有替人办事,拿钱不办事,实在可恨,小心郓王在阎王那告你一状。”
杨再兴嘀咕道:“李相都说了,高宠是霸王转世,这事末将办不动啊。”
赵福金哈哈笑道:“你当真打不过他?”
杨再兴摇摇头:“打不过。别说末将打不过,就是岳将军,怕也……”
赵福金叹道:“既是打不过,这钱你便不该拿。但是……国债不可交易,这也是规矩,你现在上缴,也没用啊,拿回去吧,等国债到期,换成钱财,再说吧。”
杨再兴是个聪明人,官家这意思……就是不必上缴了呗:“谢官家!”
赵福金摆摆手,突然问道:“岳飞麾下,现在除了你,还有能打的吗?”
杨再兴一听,来了兴趣:“回官家,末将不是吹嘘,现在太原城里,除了岳将军,末将还未逢敌手哩。”
赵福金蹙眉一想,金军西路军中,那可是将星云集,完颜宗翰自不必说,还有完颜银术可之流,都算猛将,除此之外,还有个金国第一猛将,完颜娄室。
若是只靠岳飞和杨再兴,好像还是差点意思。
金国的东路军嘛,完颜宗望自己已经领教过了,再加上一个南宋将军刷声望用的四太子完颜宗弼,在开封城下,都不足为惧。
当下心意一定:“那以后就有了,朕打算让高宠随你回太原,在岳将军麾下效力。”
杨再兴一愣,旋即蹙眉道:“高宠猛则猛矣,只是这脾性……”
赵福金笑道:“都说岳飞治军无双,若是他治不下高宠,那是他没本事,朕可不管这些。”
杨再兴犹豫了片刻:“末将的意思是,高宠喊官家金妈……这……岳将军就是再善治军,也不敢拿官家的……官家的……”
杨再兴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称呼来说事,总不能说“官家的儿子”吧。
但是意思赵福金是能听明白的:“害,回去告诉岳飞,就只是个称呼,不必当真,若是我大宋兵将都愿意喊朕一声金妈,朕倒也乐意。”
刚说完,卧在脚下的太子就站起身来,朝着赵福金狂吠。
赵福金指着太子对杨再兴笑道:“你瞅瞅,它不乐意了!”
……
……
决定了高宠的事,赵福金得给完颜宗望回信了。
虽然郓王的脑袋足够有诚意,但是宋金之战也是躲不过去的,本着能再拖住就拖住,拖不住就拉倒的心态,赵福金也不再字斟句酌,写起回信来飘逸许多。
等写完回信,赵福金让内侍官去唤耶律公主来明仁宫一会。
之所以不在御书房,是赵福金觉得,太正式了点。
虽然是亡国公主,但是礼仪上也得尊重一些。
女人嘛,何苦为难女人不是?
明仁宫接待人的最高礼仪——鸳鸯火锅。
这次无人作陪,就两个女人,耶律余里衍起初还显得有些拘束,但见赵福金穿着随意,秀发披散,所聊之事也都是些女人之间的家长里短,便也放开了不少。
“在见到官家之前,只从完颜宗望和赵楷那里听闻官家。”
“哦,赵楷怎么说我的?”
耶律余里衍喏喏道:“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