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余里衍轻笑:“他为何会来?”
“那伱如何知道?”
“知道什么?”
郓王把右手放在了刀鞘上,拍了拍,长叹一声道:“一开始,我是没想这样做的。”
“做什么?”耶律余里衍死死地盯着郓王的眼睛,一动也不动。
郓王躲过耶律余里衍的目光,拍了拍刀鞘:“好妹妹,你也是皇家的儿女,当懂为君之道,那是万般无奈啊。我若留你,难堵百官悠悠之口,难给金国一个交代,更难……”
“更难保住你这储君之位?”耶律余里衍冷冷笑道:“这些,你在会宁府时便想好了?”
郓王摇头:“不,那时我是真想与你结百年之好的,可形势万变,我当时并不知道我已被立了储君,我是一个储君啊,若贪生怕死逃了,还引了两国战事,我还有何面目掌大宋天下?好妹妹,你一直是善解人意的,你能明白的对吗?”
耶律余里衍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瞪大了眼睛问道:“不,我不明白,我要听你亲口说。”
郓王哀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包鸩毒,一边倒入桌上的酒水中,一边苦笑道:“事已至此,我只能对这天下说,是妹妹你伙同辽国死士,将我掳走,只有这样,才能保了我在大宋朝廷的声誉,才能给金国一个交代。”
话音一落,耶律余里衍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滑落,滴落桌面,颤声问道:“杀我,还要污我?”
郓王端起一杯鸩酒,起身走到耶律余里衍身旁,替他抹了抹眼泪:“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待你。”
酒杯缓缓递到了耶律余里衍眼前:“喝了吧。这样少受点罪。”
耶律余里衍猛地起身,一把将眼前的酒杯扫开:“赵楷,你个王八蛋!”
郓王看了看掉落地上的酒杯,不怒反笑,弯腰捡起后,又提起酒壶满上:“公主殿下,你们辽国亡了!亡了!你不跟父兄母亲一起去死,却苟延残喘,委身给完颜宗望那个破你国,亡你家的仇人,你知道你是什么吗?贱货!贱货!一个贱货,你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个世上!”
此时的郓王,再也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温文尔雅,面目狰狞,歇斯底里地朝着耶律余里衍咆哮着。
院子外的杨再兴也是听的清清楚楚,眉头一皱,看向了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婢子笑道:“你家王爷这么疯的?”
那婢子已经被吓的半死,心想自己估计也是难逃一劫了,根本没仔细琢磨杨再兴的话,蹲在地上,把头埋在双腿间抖的像个筛子。
“赵楷,你以为你杀了我,杀了高二郎,编出这么一个故事,就能坐稳你这皇储的位置?”
耶律余里衍挺胸抬头,瞪着赵楷冷笑道:“我告诉你,大宋官家根本就瞧不上你!”
郓王发泄完,倒是稍稍理智了些:“她瞧的上我也罢,瞧不上我也罢,我现在已经是大宋储君,加上我爹这个太上皇,斗不过她一个女人?”
“那你猜,她既然瞧不上你,为何要立你为储?”
郓王不屑冷笑:“哼,她的那点小心思,本王早就看穿了,不过是想借金人的手除掉我,可惜啊,本王现在回来了,只要把你的脑袋送给金国,把这一切都推到你身上,她赵福金又能拿我怎样?”
耶律余里衍:“你即便今日能杀的了我,你确定你能杀的了高二郎吗?”
郓王一怔,旋即又笑道:“哈哈哈,他果然在这里,让他出来吧,本王这就杀给你看!”
“赵楷,你个怂货,口气这么大的吗?”
院外,传来了高二郎戏谑的笑声。
郓王一愣,旋即冲到窗前,只见一条人影从屋顶上一跃而下,郓王朝着院外喊道:“杨将军,拿下他!”
不等高宠落地,杨再兴银枪一挑,两条枪碰触,火光溅射,高宠被震的连连后退,撞倒了院里纳凉的石桌石椅。
杨再兴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栖身而上,手中长枪如龙,一片枪瞬间覆盖了高宠的身形。
高宠慌乱躲避中,被枪身扫到,踉跄着差点倒地。
听到院内的打斗声起,院外的三十名府卫也直接冲了进来,手持长刀,把高宠团团围住。
郓王虽然不懂枪术,但也能看懂杨再兴是占着上风的,再加上三十名精挑细选的府卫掠阵,这一波优势在我!
“他叫杨再兴,我大宋军中猛将,想靠高二郎那匹夫救你,想多了吧?”郓王一把拉过耶律余里衍,掐着她的后脖颈笑道:“本王就先让你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第170章 你妈要死了!
眼看高二郎在院中被杨再兴压着打,郓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这俩人一除,便能度过眼下最大的坎儿。
这人呐,一旦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便不由自主地话多起来,就像一只捕获了老鼠的野猫,绝不会一口咬死,总是要追逐戏弄一番,变态一些的,甚至还会掉几滴眼泪。
“好妹妹,莫怪本王了,怪只怪你我生在这帝王家,这一辈子都得权衡利弊,都得心狠手辣啊。”
郓王松开掐在耶律余里衍脖子上的手,温柔地抚了抚她垂在耳边发丝:“听话,喝了酒,咱上路。”
耶律余里衍此时已经平静了不少,慢慢转过身,缓缓道:“我信了!”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郓王摸不着头脑:“信……信什么了?”
“呵……信你是个王八蛋!”
这声音……
郓王猛地回头,快步上前,一把推倒卧房中的屏风。
屏风后,一身红衣似火的女子,扎着高高的马尾,翘着二郎腿,手中折扇轻摇,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官……赵福金!”
“三哥儿,你跟辽国公主的这些破事,妹妹我没兴趣,可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赵福金站起身来,摇着折扇一边笑,一边朝郓王走来。
郓王紧张地退了两步,退到圆桌旁,又快速打量了一下屋内,发现除了赵福金和耶律余里衍外,再无旁人,这才把手按在了桌上的刀鞘上:“官家,你为何在此?”
赵福金手中折扇一收:“看戏啊,听你在背后数落朕啊。你刚说什么来着?”
折扇在手中敲了敲继续说道:“哦,你说你早就看穿了朕的小心思?啧啧啧,不是朕小看你,就你这个猪脑子,就算得了爹爹点化,也长进不了多少。”
郓王被骂的一怔,再次打量了一圈屋内,确定真没有随从侍卫后,一个念头陡然出现:“赵福金如此托大,孤身前来,这便是天赐良机,若在这里弑君,再嫁祸给耶律余里衍和高二郎,之后以储君之身登基,一石二鸟!”
想明白了这些,郓王牙一咬心一横:“赵福金,你篡夺帝位,不孝不忠……”
“打住!这些话就别说了,从朕登基第二天,在龙德宫外被你们拦住时,就知道你是这个想法了,你觉得朕如此,想知道朕怎么看你的吗?”
院内,杨再兴与高宠还在拼杀,兵器碰撞,铿锵声声,郓王确信此时没人能腾出手救驾,便也稳下心神。
“咱们兄弟姊妹中,朕以前最讨厌的,是偪王赵桓和康王赵构,对你呢,无感。后来嘛,朕突然觉得,偪王虽蠢,但识时务且够怂,这样的人,只要不做正事,躺在王府里当个闲散王爷,也算是个好人。”
郓王不耻冷笑道:“胸无大志,对你卑躬屈膝,不耻!”
赵福金轻笑着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完颜九妹……呸!康王赵构嘛,自卑敏感且多疑,干了不少蠢事,但那也是之后的事情,现在嘛,朕还挺喜欢这个弟弟的。”
这句话的信息量稍微有些大,郓王一时没有吃透,但对赵构这段时间的表现,郓王只觉得是因为儿时,赵福金对赵构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弟弟表面上还算可以,所以赵构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罢了。
“你!说实话,这七八年来,朕压根就没想到过你。可就仅仅这半年时间,朕对你有了新的看法,你是那种既蠢又坏且还怂的人,完美地继承了爹爹的反面基因,这也难怪爹爹从小就偏爱你。”
郓王虽然听不懂什么是基因,但是也知道赵福金是在辱骂自己:“所以,你就想借金人的手除掉我?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赵福金抿嘴笑道:“三哥儿,你虽然蠢,但刚刚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你我生在这帝王家,这一辈子都得权衡利弊,都得心狠手辣啊。”
郓王被气笑了,哪有猎物给猎手找合理性的?
自己这个妹妹,果然是个疯女人!
“你既看的如此透彻,那想必也不会怪我了?”说话间,郓王提起长刀,作势要拔。
一旁的耶律余里衍一惊,刚想上前阻拦,就被郓王一把推倒在地:“别急嘛,一个一个来!”
赵福金极为淡定地笑了笑,非但没有任何惊慌,反而还向前走了两步,郓王却显得有些紧张,跟着退到了窗边,呼吸急促:“赵福金,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我今天在这里杀了你,只需推到耶律余里衍身上……”
“嘘!”赵福金伸出一根玉指,放在了嘴边:“三哥儿,杀掉耶律余里衍和高二郎,再给天下人讲一个编好的故事,玩一出金蝉脱壳,这主意,是爹教你的?”
郓王一愣,旋即不忿道:“你果然在监视爹爹!”
赵福金摇摇手指:“并没有,朕只是猜的,以你的智商,断然是想不到如此。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朕,朕若是你,这个局该怎么玩?”
郓王虽好学,但愚蠢,蹙眉思忖了片刻还是觉得自己爹爹的主意是最优解。
赵福金叹道:“果然掌不得我大宋天下啊,三哥儿,你说你的头和这辽国公主的头,在完颜那里,哪个更能体现出我大宋如期履约的诚意?”
郓王一琢磨,哈哈笑道:“你还是想杀我?哈哈,没机会了!”
郓王一边大笑,一边反手抽刀。
赵福金突然大喊道:“别打了,你妈要死了!”
话音未落,郓王手中的长刀已经出鞘,可举在半空不曾劈下,像是凝滞了一般。
一息过后,胸前、腹部的鲜血晕染开来,浸湿了灰白长衫,滴答滴答地掉落在了地上。
赵福金退后几步,看着郓王举着长刀,趴倒在了自己面前,后背和后腰,扎着两杆长枪。
倒地的一瞬间,院外弩箭声四起,只是一瞬,郓王带来的三十名府卫全部伏诛。
赵福金长吁了一口气,看着吓傻了的耶律余里衍笑道:“力道控制的不错……”
“金妈!”高宠纵身从窗外跃入,转着圈把赵福金打量了一番:“没事吧?”
杨再兴紧跟着也跃了进来,倒头欲拜:“官家,末将……你刚叫官家什么?”
高宠撇撇嘴:“你幻听了。”
“不是……你刚刚是故意留手的?”
“不然呢?这会儿给你收尸吗?”
两人斗嘴间,卧房的床下,钻出了两个脑袋:“麻了……麻了……来,来拉我一把。”
高宠和杨再兴赶紧上前,把李邦彦和陈东从床下拉了出来。
赵福金此时已经坐在了圆桌前,心有余悸地做着深呼吸:“你们可都看到了,是郓王赵楷意图弑君,现场别动,通知两府三省御史台,再去龙德宫报个信,朕就在这里等着。”
金口刚开,皇城司郭京刚好冲了进来,打眼一瞧,人都在,正要说话,李邦彦催促道:“没听官家说话吗?赶紧去通报。”
郭京一愣,又转身跑了出去。
陈东拿着一叠纸张递给了赵福金:“官家,刚刚的情况都记下了,明日就这么刊?”
赵福金翻了翻笑道:“朕与这逆臣的对话,就别刊了,重点在于让市井百姓知道,郓王是怎么对待辽国公主这个可怜人的。”
说罢,众人这才齐齐扭头,看向了蜷缩在角落里的耶律余里衍
耶律余里衍眼神惊恐地看着众人:“大宋……大宋还要我的人头吗?”
赵福金轻笑:“活人留着比死人有用,将来说不定还能拿你对付对付完颜宗望呢。”
第171章 官家大型社死现场
“今晚有些不对劲啊。”
几个开封府巡街的衙役,猫在街边摊吃着宵夜,看着呼啦啦过去的一群人嘀咕。
“这群人,看起来像是兵部的?”
“刚刚不是还过去了枢密院的?”
正说话间,又看见开封府尹司马朴,带着几个吏员匆匆而来。
这几个衙役赶紧起身,小跑着迎了过去:“司马相公,可是出什么事了?”
司马朴未作停留,只是吩咐道:“好生巡街。”
看着司马朴离开的身影,有衙役道:“好像都往南讲堂巷那边去了,咱要不要……跟着看看?”
有人觉得不妥,害怕看到些什么不该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