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茂才说完,便低下头不再言语,而不远处的郑泌昌脸上,也满是紧张之色。
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将此事如实告知,则等同于直接表明了态度,向赵贞吉投诚,现在就看赵贞吉接不接受了。
赵贞吉听闻何茂才此话,不由得怔楞了片刻,他混迹官场多年,又如何听不出何茂才话中所包含的意味。
何茂才分明是想要借着,袁家派人给他送来一万两银子这件事,来间接地向赵贞吉表明忠心。
换句话来说,就是投名状。
何茂才想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巡抚大人,您看,我连袁家派人给我送银子,以及屡次派人前来游说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跟你说了,接下来如何处置,全看您自己!”
眼见赵贞吉许久未曾给出回应,郑泌昌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他不敢想象,要是赵贞吉不接受他们的投诚,他们该怎么办。
要是这件事情流传出去,他们两个的下场可想而知。
时间就这么缓缓流逝,房间内的气氛也逐渐陷入了凝滞。
正当一旁的郑泌昌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只听赵贞吉那不含一丝情绪的声音响起。
“哦,何大人,按理来说,像这种事,你没有必要向本官禀报吧?”
郑泌昌听闻赵贞吉此话,内心不由得‘咯噔’一声,暗自道:“完了,坏事了,巡抚大人不接受咱们的投诚!”
何茂才闻言,当即抬起头来,看向赵贞吉所在的方向,不假思索地出言应声道:“巡抚大人是下官的长官,遇到这种事,下官自然有义务如实禀报!”
待何茂才的话音落下,赵贞吉在沉吟片刻后,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开口道:“何大人,本官在来浙江赴任前,可是督察院的监察御史,你可知道,收受一万两银子,在大明律中是什么罪名?”
何茂才听闻赵贞吉此话,不假思索地出言应声道:“凡官吏受财者,计赃科断,官追夺除名,吏罢役,凡风宪官员受财,各加其余官吏罪二等,一贯以下杖七十,每五贯加一等,至八十贯即处绞刑!”
赵贞吉听闻何茂才此话,略微颔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何大人不愧是干了二十多年的刑名,对于大明律的诸多条款烂熟于心,嗯,不错!”
一旁的郑泌昌见赵贞吉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整个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只见赵贞吉的面色变得无比冷峻,直视着何茂才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何大人,既然你明知道这是死罪,为何还要收这一万两银子,难道说,你把大明律当成摆设不成?”
赵贞吉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又继续道:“还是说,你以为本官治不了你?”
面对赵贞吉如此咄咄逼人的架势,何茂才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慌张,鼓起勇气,沉声道:“下官不敢,一切全凭巡抚大人吩咐!”
赵贞吉在得到何茂才如此答复后,点了点头,将目光从何茂才的身上收回,在沉吟片刻后,出言吩咐道:“嗯,坐下吧!”
“遵命,巡抚大人!”
在这之后,只见何茂才强撑一口气,向赵贞吉躬身行礼后,方才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而一旁的郑泌昌见此情形,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是安然落地,这代表着他们过关了,赵贞吉接受了他们的投诚。
随后,只见赵贞吉看向郑泌昌、何茂才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本官好好讲讲!”
“巡抚大人,事情是这样的……”
在郑、何的叙述之下,赵贞吉对于这个嘉兴袁家,总算是有了一个较为直观的了解。
“你们的意思是,这个袁家不仅是豪强地主,而且还是机户,手上拥有八千多张织机?”
赵贞吉的话音刚落,只见一旁的郑泌昌站了出来,出言应和道:“是的,巡抚大人,这个袁家在江浙一地颇有人脉,在京城内的关系也盘根错节!”
“平日里,咱们遇到袁家的人,也只得笑脸相对,不敢得罪分毫!”
赵贞吉在听完郑泌昌的叙述后,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何茂才所在的方向,出言吩咐道:“待会儿下来后,把那一万两银子,如数退还给袁家!”
赵贞吉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补充道:“接下来咱们不能留任何的把柄,袁魁的这桩案子,本官一定要把他办成铁案,本官倒要看看,他袁家有多大的能耐!”
“是,巡抚大人!”
赵贞吉的话音刚落,只见一旁的郑泌昌、何茂才当即从座椅上起身,不假思索地出言应声道。
而此时,一旁的郑泌昌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雀跃之情,因为他刚才听见赵贞吉说了咱们一词。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他们将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眼见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只见赵贞吉将目光从二人的身上收回,出言吩咐道:“行了,暂时就先这样吧,你们可以下去准备了!”
“是,巡抚大人,我等这就告退!”
话音落下,郑泌昌、何茂才并未在议事大厅内停留太久,在向赵贞吉恭敬行礼后,便转身离开。
赵贞吉看着郑泌昌、何茂才二人离去的背影,脸上满是莫名的神色。
他有一种预感,郑泌昌、何茂才二人必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态度方才会转变得如此之快。
在这之后,只见赵贞吉从座椅上缓缓起身,向着总督府书房所在的方向行进。
……
回想起先前发生的种种,何茂才仍旧感到一阵后怕。
毕竟,赵贞吉的气场,实在是太强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赵贞吉要按照大明律来处置他。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有的下场,何茂才就感到不寒而栗。
何茂才见郑泌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当即上前,出言询问道:“老郑,你在想什么呢?”
郑泌昌闻言,抬起头来,瞥了一眼何茂才,脸上浮现出庆幸之色,紧跟着开口道:“我在想,要是巡抚大人不接受咱俩的投诚,咱们该怎么办!”
“到时候,要是消息流传出去,咱们两个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何茂才对于郑泌昌的这番话,也是颇为认同,只见其点了点头,出言感慨道:“是啊,要是消息流传出去,甚至都不需要严阁老他们吩咐,就会有无数人对咱们出手,并取代咱们的位置!”
随后,二人便来到了停放轿子的地方。
在临上轿前,只见何茂才猛地顿住脚步,转过身来,又看了一眼总督府,无声自语道:“唉,可惜,一万两的银子,就这么飞了!”
第694章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是在内阁的肩上
傍晚,紫禁城,夕阳的余辉洒落而下,将吕芳整个人都笼罩在内。
此刻,吕芳正快步行走于紫禁城内,那铺有整齐石板的道路上。
在他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急切之色。
不久前吕芳得到消息,说是朝中有人上疏请求皇帝,让景王尽快离京。
而且此类的奏疏还不止一封,但都被他给拦了下来。
除此之外,言官那边也不太安分,胡应嘉、欧阳一敬等一众言官,嚷嚷着要面见皇帝,痛陈利害。
“这群该死的虫豸,整天就知道给咱家找麻烦!”
吕芳在低声抱怨了一句后,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向着乾清宫所在的方向,快步行去。
……
另外一边,内阁。
由于已经快要到下值的时间了,因此,众人并未批阅奏疏,而是聊起了闲话。
只见徐阶将手上的茶杯放下,在轻咳两声后,率先挑起了话题:“最近钦天监那边,时常向朝廷抱怨例银、以及人手不足,难以应付公事,大家觉得呢?”
徐阶的话音刚落,只见高拱站了出来,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回应:“哼,钦天监那群蛀虫,连预测天气这点小事都干不好,枉费朝廷每年那么多的银子养着他们!”
“朝廷不削减他们的例银,都算好的了,现在他们居然还有脸向朝廷要人、要银子,真是岂有此理!”
待高拱的话音落下,众人都不自觉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毕竟,今年钦天监那边,可是出了不少大事。
先是出了一个钦天监监正周云逸,惹得陛下震怒,再然后便是没能准确预测到日食的来临,使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从而给了那些言官借题发挥的机会。
单这两件事,就足以判定,今年钦天监那边的工作,不合格。
待高拱的话音落下,一旁的张居正也站了出来,补充了一句:“依我看,还不如从拨给钦天监的银子中,抽出一部分来,拨给国子监!”
“这样一来,也能够为我大明培养更多的人才,诸位觉得呢?”
就在这时,只见严嵩站了出来,打起了圆场:“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钦天监那边,想必在座的各位,都已经察觉到,今年的天气有古怪了吧?”
“依老夫看,还是再给钦天监那边一次机会吧,毕竟钦天监刚为陛下那边,挑选完良辰吉日,我们内阁也不好在这个时候,驳回钦天监的请求!”
众人眼见严嵩这位内阁首辅发话,在权衡完利弊后,同意了严嵩的提议。
尽管严嵩的这个提议,是从大局着想,但高拱仍旧感到有些愤愤不平。
在他看来,钦天监连准确预测天气的这点小事都干不好,根本没有资格要求,朝廷再多给银子。
“哼,钦天监这群蛀虫!”
在低声抱怨了一句后,只见高拱端起一旁的茶杯,轻啜一口。
眼见距离下值的时间越来越近,正当众人打算离开内阁的时候,只听内阁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只见一名胥吏,跑进了内阁,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众人禀报道:“阁……阁老,大……大事不好了,刑科给事中欧阳一敬,带着胡应嘉以及一众言官,嚷嚷着要面见陛下!”
“什么!”
待那名胥吏的话音落下,众人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而一旁的严嵩更是猛地变了脸色。
他可没有忘记,先前他和严世蕃一同绞尽脑汁查了许久,也没有从欧阳一敬的身上,发现任何可以用来做文章的地方。
欧阳一敬直言敢谏,言辞犀利,极其擅长骂人,并且作风清廉,勤勤恳恳,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别说内阁阁老了,欧阳一敬可是连英国公张溶都敢弹劾的人,任谁跟这样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官员对上,也会不自觉地发怵。
随后,只见徐阶率先反应过来,看向那名胥吏所在的方向,沉声询问道:“快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待徐阶的话音落下,众人纷纷看向那名胥吏,等待着他的回答。
那名胥吏哪里见过这番场面,不由得心头一慌,旋即,只见其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慌,面向众人,恭敬禀报道:“禀……禀阁老,据说是为了景王那件事,他们觉得景王在京城滞留太久,不合祖制!”
众人听闻此话,瞬间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从明成祖朱棣奉天靖难以后,为了不让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便制订了许多严苛的规定,用来约束那些已经就藩的藩王。
藩王平日里不得私自离开封地,哪怕是出城给祖先扫墓,都需要提前请示朝廷。
倘若没有诏令的话,那些已经就藩的藩王,便终身不得回京,只能一辈子待在封地上,纵使藩王接到诏令回京,能够在京城内停留的时间,也颇为有限。
转念一想,距离景王殿下,接到陛下的诏令回京,已经快过去一个月的时间了。
在这期间,内阁对此事选择了视而不见,毕竟,现在的皇帝积威甚重,谁也不敢冒着风险,轻易惹怒皇帝!
从这点来看,那些言官们的要求无可厚非,甚至是极其合理的!
随后,只见徐阶摆了摆手,看向那名胥吏,出言吩咐道:“行了,我们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徐阁老!”
那名胥吏听闻徐阶此话,整个人如蒙大赦,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快步离开了内阁。
在这之后,只见徐阶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严阁老,您是内阁首辅,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待徐阶的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严嵩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
在察觉到众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后,严嵩的嘴角不由得抽动了几下,暗自道:“这个该死的徐阶,现在想起来我是内阁首辅了!”
严嵩的心里十分清楚,眼下正是需要他这位内阁首辅站出来的时候,这个责任,他严嵩担也得担,不担也得担。
随后,只见严嵩将内心纷乱的想法尽数压下,在环视一圈后,沉声吩咐道:“无论如何,咱们得想办法拦住他们,总之不能让事态进一步扩大,以免惹怒圣上!”
严嵩的话音刚落,只见一旁的徐阶出言应和道:“嗯,严阁老说得有道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