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贞吉行事干练,颇为狠辣果决,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奔着置人于死地去的!
不仅如此,赵贞吉还极少留下把柄,纵使事后你想报复,也无从下手。
就是这么个厉害角色,却被陛下派来浙江接替胡宗宪的职位,原本的赵贞吉就十分难对付,眼下的赵贞吉有了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的权柄,更加难以对付了。
一想到接下来要与赵贞吉对上,鄢懋卿的心中,就不由得闪过一丝恐慌。
在这之后,只见鄢懋卿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慌,看向赵贞吉所在的方向,笑着回应道:“巡抚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我等此次前来,便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浙江调查杭州知府马宁远的案子!”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要多多仰仗巡抚大人了!”
鄢懋卿的话音刚落,一旁的王廷也站了出来,补充了一句:“是啊,巡抚大人,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还望多加包涵!”
赵贞吉闻言,轻抚胡须,将目光从鄢懋卿一行人的身上收回,点了点头,缓缓道:“这是自然,诸位请吧!”
赵贞吉说完,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随后,赵贞吉、鄢懋卿、王廷三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其身后跟着整个浙江大大小小的官员。
码头附近,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兵士在巡逻,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法眼!
就在这时,鄢懋卿仿佛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赵贞吉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对了巡抚大人,钦犯马宁远目前的情况如何了?”
赵贞吉闻言,猛地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看向何茂才所在的方向,缓缓道:“具体的情况,本官并不清楚,还是让臬台大人来跟你说吧!”
何茂才见此情形,当即站了出来,俯下身体,恭敬道:“禀大人,自从不久前,朝廷下发了将马宁远缉拿归案的公文后,按察使司这边,已经派人将其捉拿归案并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何茂才的话音刚落,只见鄢懋卿点了点头,出言吩咐道:“既然如此,那带我们过去吧!”
何茂才听闻鄢懋卿此话,下意识地看向赵贞吉所在的方向,在得到对方的允许后,方才低下头,沉声应道:“是,大人,请随下官过来!”
王廷、鄢懋卿并未着急动身,而是看向赵贞吉所在的方向,毕恭毕敬道:“巡抚大人,您身为浙江巡抚,事务繁多,我等也不便过多打扰,咱们暂且别过!”
赵贞吉闻言,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然后目送着鄢懋卿、王廷等一行人,在何茂才、郑泌昌的带领之下,向着监狱所在的方向行进。
赵贞吉身为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他能够亲自来码头迎接鄢懋卿一行人,已经算是十分给面子了。
因此,鄢懋卿、王廷等一行人,也不敢再向赵贞吉提出更多的要求。
在这之后,只见赵贞吉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侍卫,出言吩咐道:“回总督府吧!”
一旁的侍卫闻言,当即神色一凛,沉声应道:“遵命,巡抚大人!”
……
此刻,监牢内的一处牢房,或许是因为长久晒不到阳光的缘故,床上铺着的稻草已经发霉,而在地面石砖的缝隙处,还残留着无法清理干净的暗红色血污。
此时的马宁远,正身着囚服,百无聊赖地躺倒在床上。
由于已经提前获悉了被朝廷派下来查案的鄢懋卿一行人,来浙江的确切日期。
因此,一大早,马宁远便被转移至了这间牢房,其身上原本穿着的便服,也被换成了囚衣。
而距离马宁远被关进大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除了自由受到些许限制,不能随意出入牢房以外,其余的一切,都跟马宁远在外面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有了郑泌昌、何茂才二人的关照,那些狱卒也在想方设法,绞尽脑汁地讨好马宁远,他们对待马宁远的态度,远比自己的亲爹还要孝顺。
“唉,也不知道本官什么时候才能够从这里出去!”
正当马宁远感慨之际,只见不远处的走廊,出现了几名狱卒。
随后,只见这几名狱卒来到马宁远的牢房前,其中一名狱卒从腰间取下钥匙,将牢房的门打开。
马宁远见此情形,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迫不及待地向那名狱卒询问道:“可否是朝廷派下来查案的人来了?”
那名狱卒听闻马宁远此话,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应声道:“是、是的,大人,上头派来查案的人已经到了,请随小的过来!”
“嗯,看来距离本官从这里出去的日子,不远了!”
马宁远如此想着,脸上满是期盼之色。
在这之后,马宁远便被狱卒戴上枷号与脚镣,在这些狱卒的带领之下,离开了牢房。
当马宁远重新站到阳光下时,整个人不由得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由于马宁远先前身处阴暗潮湿,且不见阳光的牢房,导致其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这种光亮。
其连忙用手遮挡住阳光的照射,许久,方才重新适应。
随后,马宁远便被狱卒押入了公堂,公堂上,摆放有一张长桌,长桌上有一惊堂木。
后面则摆放着三把太师椅,其余陈设未变,大堂之上挂有一牌匾,上书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户部右侍郎王廷居中,两侧则分别坐着鄢懋卿,以及督察院的那名官员。
至于郑泌昌、何茂才,则是坐在长桌侧面的座位,除此之外,还有几名负责记录口供的胥吏。
“禀大人,案犯马宁远已经带到!”
先前负责押送马宁远的那些狱卒,在将人带入公堂以后,当即俯下身体,毕恭毕敬道。
王廷闻言,不紧不慢地将目光从桌上的案件卷宗上移开,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行了,这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是,大人!”
那些狱卒闻言,脸上满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在拱了拱手后,迈步离开。
……
在那些狱卒陆续离开以后,只听‘砰’的一声脆响,在场的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循声望去,才发现王廷的手中,正拿着那块惊堂木。
“案犯马宁远,见到本官居然不跪,你是何居心,难不成,你想藐视公堂不成?”
马宁远眼见王廷上来就给自己扣上了一顶“藐视公堂”的大帽子,脸上满是不忿之色,许久,都未曾有任何动作。
一旁的郑泌昌何茂才见此情形,内心不由得‘咯噔’一声,此刻,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同样一种情绪——来者不善啊!
毕竟,再怎么说,马宁远也是杭州知府,堂堂朝廷四品大员,倘若稍微顾忌一点官场上的脸面,则完全没有必要闹得如此难看。
这样一来,就等于是当场撕破脸皮,将要闹得个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随后,只见郑泌昌讪笑两声,想要站出来打圆场:“大……大人,再怎么说,这马宁远之前也是杭州知府,堂堂朝廷四品大员,下官觉得还是……”
只不过,郑泌昌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王廷冷冷打断了:“哼,本官不管他之前是什么职位,但现在,他马宁远的身份是朝廷的钦犯,既然是案犯,那么见到本官就该下跪!”
王廷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又看向郑泌昌所在的方向,继续补充道:“布政使大人,您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朝廷钦犯求情,难不成是跟他有所勾结?”
郑泌昌听闻此话,整个人猛地一哆嗦,脸上的表情骤然间冷了下来。
王廷的这番话,可谓是相当严重的警告了,要知道,马宁远可是朝廷亲自下发公文逮捕的钦犯,倘若在这个时候跟他扯上关系的话,不死也会脱一层皮。
王廷说完,似乎觉得还不够尽兴,只见其瞥了一眼马宁远,然后又看向不远处的何茂才,冷声道。
“按察使大人,马宁远是朝廷的钦犯,按理来说,至少应该戴上三十斤的枷号才是,为何他身上戴的枷号以及脚镣,都不符合规矩啊?”
何茂才闻言,额头上顿时渗出豆大的汗珠,只见其用衣袖将其拭去后,小心翼翼道:“大……大人,兴许是下面的人疏忽了,等下来后,下官一定严加管教!”
就在这时,只见一旁的鄢懋卿站了出来,岔开了话题:“大人,还是先审案吧!”
王廷听闻鄢懋卿此话,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而一旁的郑泌昌、何茂才两人,脸上则浮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随后,只见王廷看向马宁远所在的方向,沉吟片刻后,开口道:“案犯马宁远,本官念在你为朝廷效力多年的份上,特许你不必下跪,待会儿你可得从实招来!”
王廷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然的话,休怪本官不客气!”
马宁远听闻王廷此话,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阴沉之色,旋即抬起头来,神色如常地应声道:“是,大人!”
王廷见此情形,将面前的案件卷宗合上,看向马宁远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案犯马宁远,暂且先将案件的经过,阐述一遍吧!”
马宁远听闻王廷此话,思衬片刻后,方才缓缓道:“那天下官接到下属的汇报,说是淳安县王家村的部分百姓,不顾官府的禁令,擅自种下了秧苗,并与官府派去的人发生了冲突!”
“下官在得知这一消息后,深感忧虑,而当时恰巧府衙的侍卫,以及衙役人手不足,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下官不得已方才……”
很快,马宁远便将案件的经过都叙述了一遍。
当然,就如同案件卷宗上所记录的那样,是王家村的村民有错在先,是他们不顾朝廷的禁令,擅自种下秧苗,这才导致了本次事件的发生。
在这之后,只见郑泌昌紧跟着站了出来,帮腔道:“大人,改稻为桑乃是国策,那些村民不顾朝廷的禁令,擅自种植秧苗,他们这分明是在跟朝廷作对!”
“说不定他们是收了倭寇的银子,这才蓄意扰乱朝廷改稻为桑政策的施行!”
在郑泌昌之后,一旁的何茂才也紧跟着开口道:“是啊,大人,这王家村一直以来都民风彪悍,作奸犯科的人不在少数,令官府颇为头疼,您可要千万不要受这些刁民蒙蔽啊!”
“这件事情说到底,无非是在改稻为桑的过程中,出了些许意外罢了,要知道……”
何茂才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王廷冷冷打断了:“都给本官闭嘴,有道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们身为浙江的父母官,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这桩案子牵扯到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活生生的人命!”
“百姓的命,在二位大人的口中,难道说就不值一文吗?”
眼见王廷的突然发难,郑泌昌、何茂才二人,一时不知道应该作何应对。
毕竟,这个问题,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倘若回答是的话,接下来弹劾他们的奏疏,很快便会堆满督察院,倘若回答不是的话,那么他们先前替马宁远行为所做的辩护,则显得无比的苍白且无力。
想到这里,郑泌昌和何茂才二人,不由得向鄢懋卿投去求助的目光,期望他能够站出来,打个圆场,尽快将这个话题带过去。
谁知,鄢懋卿仿佛像是没有看到二人求助的目光似的,仍旧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见鄢懋卿没有站出来的打算,只见郑泌昌收回目光,暗自道:“该死的鄢懋卿,果然靠不住!”
随后,或许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只见王廷看向马宁远所在的方向,出言质问道。
“案犯马宁远,本官问你,是谁授意你擅自调动卫所士卒,镇压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的,这件事情与你的老师胡宗宪有没有关联?”
“没有,这是下官自己做出的决定,与其他人无关!”
马宁远听闻王廷此话,当即斩钉截铁地应声道。
待马宁远的话音落下,只见鄢懋卿看向一旁的胥吏,出言吩咐道:“记录在案!”
王廷闻言,对此未作置评,只见其冷笑一声,将目光从马宁远的身上收回,又继续道:“哼,马宁远,你别以为本官不知道,在案发后,你的这桩案子,被人悄无声息地压了下来!”
王廷说完,便转过身来,看向何茂才所在的方向,其中所包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何茂才在察觉到王廷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后,整个人顿时慌了神,连忙从座椅上起身,出言解释道。
“大……大人,这件事情与下官毫无关联,下官可都是按照章程来办事的啊!”
“下官身为按察使,怎么能知法犯法,替人掩盖罪行呢?”
“应该是下面的人出了纰漏,大人,下官是冤枉的啊,这一切都……”
只不过何茂才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王廷出言打断了:“证据确凿,居然还敢抵赖,我等此次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来浙江调查此案,你说了不算,我们说了才算!”
待王廷的话音落下,只见鄢懋卿站了出来,缓缓道:“何大人,马宁远的这桩案子,跟您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要知道,能够从中帮忙掩盖的,也只有您所在的按察使司了!”
鄢懋卿说完,看向一旁的郑泌昌,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还有你郑大人,平日里,你跟何大人走得很近,二人时常聚在一起宴饮,现如今,何大人出了事,您也不能免除嫌疑!”
“你们要是不想被马宁远的这桩案子牵连进去,不妨这样,先将你二人暂时停职,待案件调查清楚后,再让你们官复原职如何?”
待鄢懋卿的话音落下,郑、何二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鄢懋卿根本就不是来帮他们的!
随后,只见郑泌昌猛地从座椅上站起,脸上满是阴沉之色,看向鄢懋卿所在的方向一字一句道。
“哼,鄢懋卿,你以为自己是谁,本官可是浙江布政使,想动本官,你得先请示朝廷,还有,你难道就不怕严阁老他们……”
面对郑泌昌的威胁,鄢懋卿的脸上也骤然间冷了下来,只见其猛地一拍桌子,沉声道。
“给本官闭嘴,郑大人,要知道,本官这次可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浙江查案的,你这是在威胁本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