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只见严嵩颤巍巍地从座椅上起身,端起酒杯,颇为郑重地向胡宗宪说道。
“老师……”
胡宗宪闻言,连忙从座椅上起身,异常恭敬地端起酒杯,与严嵩手中的酒杯碰了一下,而胡宗宪的酒杯,自然是要比严嵩的酒杯,低上一些。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只见严嵩仰起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胡宗宪见此情形,也将杯中的酒水饮尽。
待一杯酒饮尽后,一旁的侍女刚要上前为严嵩斟酒,却被一旁的严世蕃用眼神制止了。
严嵩见此情形,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不悦之色,出言斥责道:“今天难得遇上这么好的日子,我要多喝几杯!”
严世蕃闻言,当即将头低下,小心翼翼地出言劝慰道:“可是父亲,您的身体……”
严世蕃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严嵩冷冷打断了:“你爹不是还生龙活虎的吗,几杯酒算得了什么?”
一旁的胡宗宪见此情形,也站了出来,出言劝慰道:“老师,小阁老说得没错,您确实应该多注意身体!”
不过今天的严嵩,似乎兴致很高,纵使严世蕃和胡宗宪屡次苦劝,都没能改变他的决心。
随后,众人便开始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后来严嵩因为不胜酒力,率先倒下,到最后,已经演变成了胡宗宪和严世蕃两人互相灌酒。
眼见严世蕃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胡宗宪在吩咐侍女,将其带下去休息后,便亲自搀扶着严嵩,在侍女的指引之下,向着严嵩的房间缓缓走去。
……
在将严嵩送到房间以后,便向侍女要来一碗醒酒汤,将严嵩扶起,小心翼翼地用汤匙送服。
在这个过程中,严嵩逐渐清醒,随后,只见其从床上坐起,摇了摇头,看向胡宗宪,如此感慨道。
“唉,汝贞,看来人不服老不行啊,想当年老师年轻的时候,那可是千杯不醉,就连当时的内阁首辅夏言都……”
严嵩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仿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硬生生地止住了话头,眼中满是落寞。
胡宗宪知道,严嵩这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毕竟,严嵩正是扳倒了前任内阁首辅夏言,方才坐上了现如今的位置,而夏言对于严嵩来说,是亦师亦友的存在。
夏言和严嵩本是同乡,可以说,严嵩能够从国子监祭酒,一路做到内阁次辅的位置,背后少不了夏言的协助,可后来,双方由于理念不同,逐渐走向决裂。
双方从亦师亦友的存在,变成不折不扣的仇人,仅用了很短的时间,最终,严嵩踏着前任内阁首辅夏言的尸体,坐上了内阁首辅的宝座,而这一坐就是二十多年。
正当胡宗宪还在思考,应该采取何种方式,来安慰严嵩的时候,只听严嵩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
“汝贞啊,这人一老,就容易想到以前的事,以往的那些事,就像是刻在脑子里一样,怎么也忘不掉!”
“老师,您……”
胡宗宪听闻严嵩此话,刚想出言安慰,却被严嵩摆了摆手,出言打断了。
“行了,听老师说吧,当初老师还是国子监祭酒的时候,那时候的夏言已经身居高位,老师为了攀附他,于是就想方设法地以同乡的名义,跟他拉近关系,后来……”
严嵩说了很久,从他和前任内阁首辅夏言的相识开始,到双方逐渐决裂,再到严嵩扳倒夏言,坐上内阁首辅结束。
这中间发生的一切,严嵩没有丝毫保留,尽数说给了胡宗宪。
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出来了以后,严嵩仿佛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脸上满是轻松之色。
随后,只见严嵩将目光从胡宗宪的身上收回,自顾自地说道:“不过老师并不后悔,就算给老师再来一次的机会,老师还是会对夏言出手,他要是不死,那老师就得死了!”
由于说了太久,严嵩顿觉口干舌燥,其刚想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之际,不远处的胡宗宪,却已经抢先一步,将热茶递到了严嵩的手中。
严嵩接过热茶,轻啜一口后,看向胡宗宪,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汝贞啊,你听完以后,可有什么感想?”
胡宗宪闻言,在思衬片刻后,旋即出言回应道:“老师,依学生来看,您和前任内阁首辅夏言都各有过错!”
严嵩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胡宗宪会给出如此回答,随后,只见其直视着胡宗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汝贞,你要记住,要想在官场上活下来,首先得心硬,除了自己以外,谁都是可以牺牲的对象!”
“只有活下来,才有以后!”
“官场险恶,一步踏空,便是满盘皆输,只有时刻牢记这点,方才能够防住那些明枪暗箭,你现在已经入阁,并且身兼吏部尚书这一职位,则更应该处处小心才是!”
“你知道吗,这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你呢,你一定要多加留意,老师已经老了,教不了你多少东西了!”
“等到时候老师从内阁首辅的位置上退下来,就没人可以护着你了,你这个吏部尚书,将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胡宗宪听闻严嵩此话,也颇为动容,随后,只见其极为郑重地跪伏于地,沉声道。
“学生胡宗宪,多谢老师教诲!”
“嗯,起来吧!”
严嵩见此情形,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欣慰之色。
他知道,胡宗宪已经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并将其牢记于心。
但同时,严嵩的心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忧虑。
他这是在为严世蕃而操心,在他看来,现在的严世蕃是小聪明第一人,大格局却一点也无。
往后要是自己不在了,他又如何斗得过那些人?
第660章 再杀一批不听话的就行了!
在这之后,胡宗宪眼见严嵩一副疲乏的样子,心知不能够再继续拖下去了。
随后,只见胡宗宪在脑海中斟酌完语言,将目光转向严嵩,出言询问道:“老……老师,想必您应该知道,前不久在京城内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吧?”
严嵩听闻胡宗宪此话,顿时来了精神,其在上下打量了胡宗宪一番后,向其确认道。
“你是说,马宁远的那桩案子?”
胡宗宪闻言,整个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旋即出言应声道:“没错,老师,学生指的就是此事!”
严嵩似乎是猜出了胡宗宪心中所想,脸上满是无奈之色,在叹了一口气后,出言吩咐道。
“其实马宁远这桩案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往大了说,这是草菅人命、枉顾律法、无法无天,往小了说,无非是在推行改稻为桑的过程中,死了几个百姓罢了!”
严嵩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话锋一转,又继续道:“不过有人借题发挥,打着为老百姓讨回公道的旗号,将事情捅到了陛下那里!”
“眼下,朝廷已经派出官员,赶赴浙江调查此案了!”
胡宗宪在从严嵩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瞳孔骤然收缩,随后,只见其回过神来,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老师,您的意思是,马宁远难逃一死?”
严嵩并未逃避胡宗宪的目光,点了点头,旋即给出了回应:“汝贞,你猜得没错,马宁远难逃一死,他要是不死,就会有很多人陪着他一起死!”
“况且,只有让马宁远独自一人承担所有罪责,方才能够让你置身事外。”
“不然的话,你也会被牵联进这桩案子,到时候,陛下的苦心,就全都白费了!”
胡宗宪闻言,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旋即,只见其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
“老……老师,您的意思是,陛……陛下……”
严嵩将胡宗宪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摇了摇头,紧跟着开口道:“嗯,没错,前不久,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的干儿子冯保,在深夜的时候前来府上拜访,并带来了一句话。”
“什么话?”
严嵩见胡宗宪的脸上满是急切之色,在回忆片刻后,方才开口道:“既然这件事是因马宁远而起,那么也应该在他的身上结束!”
胡宗宪听闻严嵩此话,整个人如遭雷击,不过很快,胡宗宪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俯下身体,向严嵩恭敬行礼道:“多谢老师解惑,学生明白了!”
严嵩闻言,瞥了胡宗宪一眼,抚了抚胡须,出言劝慰道:“汝贞,马宁远是你的学生,想必你心里应该十分清楚,被牵连进这桩案子的后果吧?”
胡宗宪听闻严嵩此话,脸上顿时流露出苦涩的笑容,点了点头,轻声回应道:“老师,学生明白!”
严嵩闻言,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随后,只见其轻抚胡须,出言吩咐道:“这是陛下的决定,咱们谁也改变不了,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吧!”
“放心吧,马宁远的家眷我会让严世蕃帮忙照看的!”
或许是害怕胡宗宪不放心,严嵩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
“多谢老师,学生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
胡宗宪闻言,当即神色一凛,向严嵩拱了拱手,沉声应道。
“老师,时候不早了,学生就不打扰您歇息了!”
“嗯。”
话音落下,胡宗宪在向严嵩躬身行礼后,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待胡宗宪走出严府以后,只见月光从云层之中渗透而下,如同一层薄纱一般,覆盖在大地上,而胡宗宪的影子,也被清晰地映照出来。
在长叹一口气后,只见胡宗宪乘上早已备好的轿子,向着驿站所在的方向行进。
……
另一边,裕王府,书房。
在得知胡宗宪入阁,并且被嘉靖授予吏部尚书的职位后,朱载坖便召集众人,齐聚裕王府,用以商讨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房间内,朱载坖在环视一圈后,将目光收回,出言感慨道:“真没想到,父皇不仅让胡宗宪入阁,而且还授予了他吏部尚书的职位!”
待朱载坖的话音落下,只见一旁的高拱站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的意见:“这么多年以来,他胡宗宪为朝廷立下的功劳,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无论是剿灭倭寇,还是平定叛乱,他胡宗宪每次都身先士卒,冲锋在前!”
“不仅如此,胡宗宪还将浙江治理得井井有条,仓廪丰实,百姓安居乐业,现如今,得到陛下如此优待,再正常不过了!”
在高拱之后,一旁的张居正也紧跟着出言应和道:“是啊,胡宗宪此人,在大事上,从来都是上不误国,下不误民,依我看,他绝对担当得起吏部尚书一职!”
坐于主位的朱载坖闻言,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担忧之色,其在思衬许久后,方才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可是再怎么说,这个胡宗宪也是严嵩的学生,难保不会遭到严嵩利用!”
“更何况,眼下的胡宗宪可是吏部尚书,万一到时候严嵩利用他,对咱们的人下手,到时候可就……”
朱载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一旁沉默不语的徐阶站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裕王殿下说得有道理,纵使胡宗宪为人正直,行事干练,清廉自守,也难保不会被严嵩所利用,咱们可千万不能放松警惕啊!”
“更何况,得确定马宁远的那桩案子,与胡宗宪毫无关联,方才能够下达论断,要知道,那个擅自调动卫所士卒、踩踏秧苗,并闹出人命的马宁远,可是胡宗宪的学生啊!”
一旁的高拱和张居正闻言,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些许愠怒之色,在他们看来,徐阶所要表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徐阶这是在怀疑,当初胡宗宪为了在浙江推行改稻为桑,暗中授意马宁远调动卫所士卒,踩踏百姓已经种下的秧苗。
随后,只见张居正轻咳两声,率先从座椅上起身,向坐于主位的朱载坖辞行。
“裕王殿下,在下身体不适,就先离开了!”
张居正说完,不等朱载坖给出回应,便径直离去了。
在张居正之后,高拱也紧跟着从座椅上起身,向朱载坖辞行。
徐阶眼见张居正和高拱陆续离开,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阴沉之色,只见其攥紧拳头,无声自语道。
“哼,两个无可救药的蠢货,真是妇人之仁,倘若是别的位置也就罢了,现如今,这个胡宗宪不仅顺利入阁,而且还身兼吏部尚书一职!”
“胡宗宪这个吏部尚书,对咱们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要是他向咱们出手,你们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徐阶不由得开始暗自期待,鄢懋卿和王廷那边,能够查到相关的证据,最好能够证明胡宗宪与马宁远的这桩案子有所牵连。
这样一来,他便能够顺理成章地将胡宗宪从吏部尚书的这个位置上,挤下去。
……
紫禁城,甘露宫。
最近一段时间,嘉靖在处理完由司礼监那边送来的奏疏后,便会去甘露宫一趟,陪皇贵妃沈氏说说闲话,聊聊天,用以排解她内心的孤寂。
嘉靖刚从皇贵妃沈氏的房间里出来,吕芳便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启禀陛下,不久前,胡宗宪被严府的管家,大张旗鼓地邀请去了府上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