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夫整个人愣在原地,甚至连嘴都忘了合拢。
在五马大车停在大狱门外时,木夫的震惊达到巅峰,嘴非但依旧没有合拢,甚至还张的更大了几分。
谁都知道,天子驾六而诸侯驾五。
能在大秦境内乘坐五马拉乘之车的人,仅有秦王嬴政一人!
这可是大秦的王,怎会跑到监狱这种破烂晦气的地界来?
赵高跳下马车,凌厉的目光甩向木夫:
“王驾当前,安敢无礼?!”
赵高冷冽的声音刺破了木夫的震惊,唤醒了他内心的恐惧。
身为木夫,他很清楚最近大狱内发生了什么。
恶魔披上了长安君的皮囊,正在大狱内肆意折磨囚犯!
这即是对人伦的践踏,更是对律法的践踏!
如今,尊贵的秦王亲自踏足贱地,除了是被长安君触怒而来兴师问罪之外还有什么理由?
而知情不报的他们,或许都将被连坐!
木夫哆哆嗦嗦的跪倒在地,哭嚎着高呼:
“卑卑、卑下拜见大王!”
嬴政:……
嬴政下车的脚步都停滞了一息。
你这是在恭迎寡人还是在给寡人哭丧呢?
“卿何故哭泣?”嬴政走到木夫身边,温和的将他搀扶了起来:“莫要跪下。”
“你并无过错,更是我大秦的官吏,怎能轻易下跪!”
近距离接触嬴政,木夫心中紧张、激动、惊惧、忐忑的情绪相互叠加,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能疯狂用力点头:“谢王上,卑下这就去传告上官前来接驾!”
嬴政笑而摇头:“寡人此来非是为公事,无须劳烦狱曹。”
“你可愿带寡人看看这大狱?”
木夫惊喜又忐忑的猛摇头:“卑下只是一名狱掾而已。”
嬴政加重声音,认真的说:“是为寡人管理大狱、维护秦律、镇压不法的狱掾!”
加了几个形容词,木夫心中瞬间升腾起了一丝责任感。
我确实只是一名小小的狱掾,而且还是最低级只能守大门的狱掾,就连外姑(丈母娘)都看不上我。
但王上他重视我!
王上他真的,我哭死!
强忍住感动的泪水,木夫轰然拱手:“王上请随卑下来!”
但热血了一瞬后,恐惧重新占领高地。
木夫心思一转,决定带嬴政看看大狱,给上官争取些许转圜的时间。
一边往里走,木夫一边介绍:“居于咸阳却有大夫以上之爵、千石以上之官的罪犯,皆由廷尉狱管辖。”
“城旦舂等轻刑犯则是尽数交由将作少府发配。”
“故而咸阳大狱内仅有施肉刑、囚刑之人。”
“王上,此地便是黥刑之所。”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一排小房子前。
这排房子皆面向阳、无门窗,任由阳光照亮了受刑者的样貌。
一名狱掾以针蘸墨,一次又一次轻巧的刺入受刑者的面皮之上,随后又用粗糙的麻布擦去了多余的墨迹。
“啊!痛!我错了!求求你们,我错了,我遭不住了啊!”
针尖刺入皮肉的痛楚还能忍受。
但麻布擦拭落针点的剧痛却让受刑者再也忍不住,在案几上疯狂扭动挣扎,痛苦求饶。
狱掾一巴掌甩在受刑者脸上,冷声呵斥:“老实点!”
“若你再挣扎便将你送去长安君处,由长安君为你黥面!”
受刑者的挣扎僵硬了,只是恐惧的闭上眼,等待着痛苦再次降临。
嬴政的脸色有些难看,木夫赶紧加快脚步:
“王上请看,此地是刖(yuè)刑行刑之地。”
说话间,一名狱掾已经手持长刀,精准的斩下了一名受刑者的半个脚掌。
“啊!!!”
鲜血迸溅,受刑者弯腰抱住自己的断脚,痛苦哀嚎。
狱掾却是见怪不怪的用抹布擦了下长刀,随口吩咐:“下一个!”
看着受刑者那血流不止的脚掌断面,嬴政眉头皱的更深了:
“这犯人血流如注,可会因流血而死?”
木夫赶忙解释:“回禀王上,我等会在鸡血中加入淘洗过的沙子,再将其敷在切口处,如此血能止的快上些许。”
“同时还会以麻绳捆住受刑之人的脚踝,血流的就更少了。”
“近年我咸阳大狱每千人受刖,最多死伤二三人。”
看着那痛苦哀嚎的受刑者,嬴政沉声发问:“这些人所犯的都是何罪?”
木夫紧张的回答:“卑下不知。”
嬴政加重语气:“那就去查!”
李斯领命而去,无多久便快步而回,低声上禀:“王上,黥面之人名为赵种。”
“八年九月七日,赵种丢弃垃圾于路边,故判黥面、城旦舂一个月。”
“刖刑之人名为王薄,八年九月十六日领王丽、叶娘等五人于闹市窃取他人二十钱。”
“王薄作为首犯判归还窃得之财、斩右脚掌,余者皆斩左脚趾。”
吕不韦感慨而叹:“二十钱?仅仅只是二十钱!”
二十钱是什么概念?
在秦王政九年这一阶段,粟米的价格约为一石百钱。
二十钱仅能买下二十四秦斤(6KG)的粟米!
而仅仅只是为了二十四秦斤的粟米,便有六个人失去了脚指甚至脚掌。
吕不韦慨然道:“王上,仅仅只是因为二十钱就斩去五枚脚指、半个脚掌。”
“这绝非盛世之道啊!”
这一刻,吕不韦突然觉得嬴成蟜邀嬴政来大狱也不是坏事。
至少可以让嬴政亲眼看到这些被行刑者凄惨的模样。
让嬴政明白,秦律上的每一条刑罚都不只是一个个冰冷的文字,更是一条条鲜活生命的血与泪!
嬴政默然不语,生硬的转移了话题:“长安君何在?”
木夫赶紧右手一引:“王上请!”
加快脚步略过了那些行刑之处,木夫领着嬴政走进一处房舍之中。
跨步入门的那一刻,嬴政瞳孔收缩,恍若见到了地狱!
(本章完)
第101章 既生政何生蟜?大秦实在吃不消!
房门刚刚打开,一股混杂着血腥味、腐臭味、脚臭味、中药味等各色气味的高饱和怪味便钻入嬴政的鼻腔之中。
但嬴政却浑然忘记了掩住口鼻,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一切。
这座原本用于供二十名狱掾休息的房舍如今却塞进了五十方案几。
每一只案几上都摆放着一个软榻,每一个软榻上都躺着一名囚徒。
锁链将这些囚徒的双手、双脚和腰腹都与案几牢牢捆绑在一起,最大限度的控制了他们的活动范围。
即便如此也有一名囚犯梗起脖颈,重重将后脑勺撞向软榻,试图把自己撞死!
更多的囚犯则是在痛呼哀嚎。
“我全都招了还不行吗,你们究竟要怎样啊,我只求速死啊!”
“尔等如此施为乃是违律之举,文无害何在?某要告发尔等!某要尔等也生不如死!”
三名狱掾从后门入内,没好气的呵斥一声:“都嚎什么嚎。”
“该清创换药了!”
一句话宛若给现场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囚犯都惊恐的看着那几名狱掾,下意识的收缩着身体。
走到那名妄图撞死自己的囚犯面前,狱掾狠狠瞪了此人一眼:“坯夫,今天给我好好配合。”
“你若是再敢妄图自杀,小心耶耶上禀君上,给你再多来两刀!”
说话间,狱掾直接揭开了坯夫伤口处的绸布,以刀割去腐坏的皮肉和脓血。
旁边还有一名狱掾从盆中舀出大麦汁配合着冲洗创处。
坯夫原本还想放几句狠话,脱口而出的却只有痛呼:“啊!!!”
房舍内所有囚犯都瑟瑟发抖,甚至不敢再喊疼,就连哭泣声都努力压的很低。
嬴政终于明白为什么狱掾能把让长安君来黥面当成威胁囚犯的手段了。
饶是嬴政刚刚看过了几场行刑的画面,依旧被眼前这悲惨的场面震的心神不属!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如此。
在听到这些人的痛呼时,王弟心中难道没有些许物伤其类的悲怆吗?
王弟绝不会是那般残忍的人,一定是王弟的心神出了问题!
嬴政看向赵高沉声吩咐:“去将宫中祝由医都请来!”
“快!”
赵高当即拱手:“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