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的命令很冷静。
而当这条命令落在始终信任李牧的赵茅身上时,更显得有些冷酷。
看到赵茅毫不犹豫的令麾下士卒列成更加厚重的阵型、徐徐后退,扈穹也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主帅,秦长安君实乃当世大将。”
“若是再行诱敌深入之策,秦长安君恐怕依旧不会中计!”
“依末将观之,与其执着于诱敌深入之策,不若尝试强攻!”
“虽然此举会付出更多的伤亡,但我军总兵力远超秦军,我军必定可以获得胜利!”
主帅,认了吧!
咱们的计策真的骗不到秦长安君!
还是摆明车马硬碰硬的强攻吧!
虽然此举确实会造成大量将士伤亡,但那至少能让我军看到一线胜机啊!
然而李牧却是对扈穹的谏言不屑一顾。
你们以为本将为何独爱诱敌深入之策?
还不是穷的!
自长平之战后,咱大赵哪还有那么多青壮可供本将挥霍!
懒得反驳扈穹,李牧只是目光悠远的眺望西方,缓声开口:“秦长安君,已中计也。”
“且本将所行,也非是诱敌深入之策!”
扈穹、任游等一众赵将都面露愕然。
观李牧的布置,除却没有布置伏兵之外都是非常标准的诱敌深入之策。
结果李牧却说他不是在行诱敌深入之策?
那李牧在布置什么策略?!
而且,李牧竟然说嬴成蟜已经中计了?
我们怎么看不出来!
双眼死死的盯着战场,待苏角所部跟着赵茅所部一同退至一处两侧山峦陡峭如壁的陉道时,李牧突然断喝:“令!”
“都尉赵茅所部坚守原地,死战不退!”
“被困士卒固守,待令东进!”
“都尉任游、都尉扈穹二部合兵,沿后峧山东侧山道上山。”
“目标秦军后峧山营盘!”
“一旦被秦军斥候发觉,则擂鼓,强攻!”
听到李牧的命令,任游和扈穹终于恍然。
李牧不是想诱敌深入。
而是要调虎离山!!!
而现在,镇山之虎不止已经离山,甚至还被关进了山下的囚笼之中!
李牧目光看向任游和扈穹:“立功受赏、报仇雪恨的机会。”
“本将给了。”
“能否抓得住,皆赖两位都尉用命!”
如果此策能成,即便困不住嬴成蟜也至少可以困死苏角。
任游和扈穹所部毫无疑问将立下大功!
任游和扈穹自昨日至今的愤懑与不满烟消云散。
主帅妙算,更不曾亏待本将。
本将却在腹诽主帅,甚至在言语间对主帅颇有不敬。
本将,真该死啊!
怀揣着浓浓感动与自责,任游和扈穹轰然拱手:“唯!”
两支残兵合兵一处,沿着狭窄的山道攀上后峧山。
但后峧山之所以会被嬴成蟜当做防御阵地,就是因其东侧山路极为陡峭。
很多路段都只能供一人手脚并用的通行,一些路段甚至无法同时容纳双脚并排站立,而是需要侧着身子挪过去。
时不时有赵军士卒坠落山崖,又因绳索的保护而被袍泽们救上来,却也有人直接将同伍的四名袍泽一同拽下山崖!
“加快速度!都小心脚下!”
“检查每伍之间绑缚的绳索,以免有袍泽坠落山崖!”
“若失足坠落,休要喊叫,违令者罪其家眷!”
“报仇立功的机会就在今日,袍泽们都给本将打起精神来!”
即便任游和扈穹强令要求大军寂静,更是尽可能做出了准备,悲呼之音依旧时常响起。
所幸陉道上的厮杀依旧激烈,那惨烈的喊杀声将赵军士卒们的悲呼完美遮掩。
全力攀爬了两个时辰后,任游大口喘着粗气,习惯性的抬眸环顾四周环境。
而后,就与一名目瞪口呆的秦军斥候面面相对!
“敌袭!!!”
秦军斥候凄厉的喊声陡然响彻山谷。
一根箭矢更是被秦军斥候下意识的飙射而出!
一屯留于此地把守山道的秦军士卒赶忙举起大盾,迅速列阵。
任游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的侧身避开那根袭来的箭矢,惊声嘶吼:“擂鼓!”
“全军猛攻!”
“弓手攒射!”
狭窄的山道摆不开战鼓。
五名传令兵只能颤颤巍巍的侧身站在山道上,手握鼓槌,用力擂响了挂在腰间的小鼓。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擂响,任游所部颤声嘶吼:“杀!!!”
陉道之内,苏角豁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后峧山山巅,就见后峧山秦军营盘内的那杆水蓝色令旗被传令兵舞出了慌张的姿态。
苏角失声惊呼:“彼其娘之!”
“赵军竟是不与我军正面作战。”
“而是来骗!来偷袭我军!”
“令!”
“后部迅速后撤,沿缓坡冲回营……”
然而还没等苏角的命令说完,赵茅已经厉声大喝:“主帅之计已成。”
“全军前进!”
“令前部兵马回身反攻,配合我部包夹苏角所部。”
“务必要给本将死死咬住敌军!”
“反攻!杀敌!”
赵茅所部士卒早就已经怒火满腔。
此刻听闻赵茅命令,将士们不约而同的嘶声咆哮:
“杀!”
赵茅所部转退为进,不吝牺牲的向着苏角所部迈开脚步、刺出长枪!
倘若苏角所部胆敢在如此局面下转头撤军,等待苏角所部的势必会是一场衔尾屠杀!
更重要的是。
随着赵茅前部的东进,苏角所部已然被彻底堵死于这处两侧皆峭壁的陉道之中。
进退无路。
更难通过峭壁回返后峧山!
苏角心中升腾起浓浓绝望。
他已不知该如何在如此境地之下回援后峧山秦军营盘!
“都尉,主帅有令!”
听得立夫呼唤,苏角豁然回头,便见一杆红旗与一杆绿旗上下晃动,组成了一个明确的命令。
在茫然无措之际看到了嬴成蟜的新命令,苏角下意识的就轻松了很多,当即下令:“二五百主孬蛋完全接管弩兵指挥权,率领我部弩兵固守营盘!”
“令后部转前部,前部转后部,紧凑列阵!”
苏角冷冷的看了赵茅最后一眼,而后决绝的倒提长枪跑向西方,高声嘶吼:“跟在本将身后。”
“随本将突围!”
“杀!”
地利与夹击让苏角所部步卒完全没有支援战局的余力。
卡在苏角所部身后的赵茅前部更是堵住了唯一一段登上后峧山的缓坡。
嬴成蟜若是再派援军驰援后峧山,要么就得先攻破此部赵军,要么就只能走狭窄的山路。
无论怎么选,秦军援军都至少需要一个半时辰的时间才能抵达后峧山营盘。
一个半时辰对于一场战争而言很长。
一個半时辰对于一场战役而言却也很短。
孬蛋扔掉了手中秦弩,握住了自己的长枪,朗声而喝:“二五百主前夫、二五百主张骁所部弃弩持枪,列阵于东!”
“余部继续持弩,目标东侧袭营赵军,轮射之!”
虽然弓兵和弩兵同为战争中常用的远程部队,且弩兵的战略意义在一定环境下甚至要超过弓兵。
但在兵源选拔之际,臂膀有力的精兵才会成为弓兵,军中相对较弱的弱旅则会成为弩兵。
所以扔掉弓的弓兵只要手握长枪就会是优秀的近战部队,但扔掉弩的弩兵其战斗力却是良莠不齐。
在前夫和张骁的命令下,两部临时换上长枪的弩兵花了近半刻钟时间才终于列阵完毕。
但任游和扈穹却早已趁着这段时间整顿好了兵马,挥师冲杀!
任游甚至一反常态的狂奔在前,怒声嘶吼:“将士们,为死去的袍泽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