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张纸最为柔软,虽晕染过重不适于书写,但本着君上‘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指导思想,臣等皆以为可深入研究此纸之所以柔软的关窍,用于其他长安纸之上。”
“第四张纸则是最为白皙,虽于其他方面并无特质,但臣等以为……”
齐艾显然对于讲解下了很大的功夫,也充分了解位尊者的时间普遍紧张,没那么多时间等着他欲扬先抑。
第一张纸就是最均衡全面的纸张,也是最适合推广的纸张,用以吸引嬴成蟜的注意力。
第二张至第八张纸虽都有显著缺陷,但都是某个维度的翘楚,或可用于特殊用途、或是有深入研究的价值。
排序越靠后的纸价值越低,齐艾却也总能找出它的独有意义。
嬴成蟜耐心听完了齐艾的介绍,颔首温声道:“有劳两位大匠、诸位匠人。”
“能做出如此细致之研究,殊为不易,本君自有赏赐。”
曹冒当即拱手:“君上过誉了,这都是我等该做的,君上无须再赏。”
齐艾诚恳中带着三分不解的发问:“君上何出此言?”
“臣早已将大王、君上赐下的赏赐尽数交给家人,自己根本不曾看过。”
“因为那都不重要!”
“能时常观摩君上研造、思考之状,能循着君上的思想和指引、附于君上骥尾研造出如此大利天下之物,此实乃我等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也!我等能自备干粮随君上一同研究利国利民之物也甘之如饴!”
“便是臣的族中父老得知臣能随于君上左右,都已在商讨着要于族谱之上为臣单开一页了!”
“君上却屡屡重赏厚赐,臣何颜也?!”
韩仓、许旻、曹冒三人:???
三双惊诧的目光投向齐艾。
我们这群技术员中出了一个叛徒!
就连嬴成蟜都目瞪口呆。
虽然有不知多少人绞尽脑汁的夸赞过他。
但如此夸赞,他还真没听过。
饶是两世为人的嬴成蟜都僵了一息后方才强笑道:“功是功、过是过。”
“诸位匠人臂助本君达成所愿,本君又岂能苛待了诸位匠人?”
“青史留名、旁人尊崇终究不能当饭吃。”
见嬴成蟜略显尴尬,齐艾当即转开话题:“臣以为,这新纸比之君上初制之纸大有长进,已值得重开沤池以造。”
“只是此乃大事,所以臣等在此纸成型后并未上禀朝廷。”
“不知君上以为,是否要将此纸上呈朝廷?”
话题被拉回正题,嬴成蟜不再去想齐艾那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话语,而是思虑着发问:“韩上卿以为,大秦是否应该售卖此纸?”
韩仓以手摩挲着第一张长安纸,沉声道:“臣知君上有心让天下人都能用得上这长安纸。”
“但臣之意,不急!”
“今长安纸少,每每卖去别国都会被商贾涨价销售。”
“君上所让之利未被黔首得,反倒是被商贾所得。”
“臣观这新制长安纸的制作方法比之初制之纸更繁复许多,即便能降下成本也必会令得产量更低。”
“臣以为,当略略提高卖去他国长安纸的价格,以此赚取更多钱财打造更多的造纸作坊、培养更多匠人。”
“在长安纸已能基本满足天下人所需后,再拿出此纸、少量高价的进行售卖。”
“循序渐进,方可长久啊!”
在韩仓看来,在供远小于求的现在,当务之急是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而后再去解决好不好的问题。
如果贸然进行产业升级,反倒是会让产量更低。
进而不可避免的导致价格上涨、贫者无力购入长安纸,与嬴成蟜的初心背道而驰。
嬴成蟜笑而颔首:“韩上卿所思,亦是本君所思。”
“明日本君会令曹大匠、齐大匠令一众匠人将这新纸呈入宫中。”
“届时,请韩上卿奏此谏,与群臣商定。”
韩仓赶忙拱手:“此臣分内之事也。”
嬴成蟜又看向齐艾:“第一批测试完毕,长安乡造纸坊已用不到如此之多的人手。”
“接下来长安乡造纸工坊当进行人员精简,只留三成于研造长安纸一途有天赋者继续供职。”
“本君深信我大秦匠人的聪慧和才智,定会有匠人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去改进这长安纸。”
“所以你等要做的,便是继续调整纸浆内的材料配比,尝试更多新材料的效果。”
“匠人若有所巧思皆可自府库之内取料尝试。”
“能对现有长安纸进行进一步改进者,至少赏钱一万!”
“若改进效果显著,本君也不吝上禀大王,为其请爵!”
嬴成蟜对造纸的了解早已倾囊相授。
接下来能做的,就是凭着长安君府的财力和售卖长安纸的盈利进行暴力穷举验证!
嬴成蟜相信,只要尝试的次数足够多,总能找到对的路线。
嬴成蟜也希望赏赐能调动起造纸坊匠人们的主观能动性,用他们的聪明才智去加快穷举的速度,甚至是直接引领造纸坊走向正确的道路!
齐艾、曹冒尽皆大喜,齐齐拱手:“臣代同僚拜谢君上!”
嬴成蟜平静的说:“诸位若有功劳,本君必不吝赏赐。”
“然,谁人若是胆敢外泄长安纸的匠作之艺,或是将尚未决定量产的长安纸带出作坊?”
“本君手中剑也非是饮不得秦人之血!”
嬴成蟜并未刻意释放杀意、嘶声怒喝。
但齐艾和曹冒额间后背却已渗出一层冷汗。
没有人会怀疑嬴成蟜敢不敢杀人,也没人会怀疑嬴成蟜手中剑是否依旧锋锐。
他们只会怀疑嬴成蟜能否遵守《秦律》,在有人泄密之后根据律法规定只灭其门,而不是屠灭其族!
就连齐艾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好听话,只能与曹冒一同坚定诚恳的轰然拱手:“臣等必不负君上!”
君上!
不要小瞧了我和九族之间的羁绊啊!
嬴成蟜欣然而笑:“两位大匠办事,本君还是放心的。”
齐艾挤出一個笑容:“君上交代的事,臣等岂能拖沓?”
“只是,臣愚钝。”
“此番造纸坊人员精简后,势必会有一些匠人离开造纸坊。”
“臣实不知该如何在这些匠人在离开造纸坊、奔赴各地之后继续对其进行管控,以免泄密。”
嬴成蟜耐心解释:“齐大匠放心。”
“这些匠人虽会被从造纸坊精简,然,他们皆是有技术、有才学、有忠心的匠人,本君又怎舍得任由他们四散?”
“本君会在造纸坊不远处再造一工坊,用以进行新的研究。”
“这也是本君寻两位大匠并韩上卿、许大夫今日同来长安君府的目的。”
曹冒双眼顿时一亮:“君上又有新想法了?”
(本章完)
第528章 天下理应如此,不是吗?跨越一千九百年的对话!
嬴成蟜声音低沉的开口:“本君此番外战,深感天下皆为粮草所困。”
“而我大秦尤为严重!”
“本君屡屡出征,且每次出征的时间都比原定军略更久数倍,也导致我大秦粮草愈发不堪重负!”
“竟令得天降骤雨我大秦却无多少余粮可供赈灾。”
“竟令得我大秦黔首只是遭遇了一场小灾便可能流离失所、冻饿而死!”
粮食不能从地里凭空冒出来,而是需要人力耕耘、收割。
耕种的主力又恰恰也是征战的主力。
这就导致虽然嬴成蟜屡战屡胜、开疆扩土,让大秦的疆域面积比之原本历史上同时期的大秦扩张了一倍,大秦的处境却比之原本历史更加艰难!
因为嬴成蟜的胜利,是以大量青壮脱离耕种、随其外战为代价铸就的!
曾经的嬴成蟜也知道粮食很重要,所以会花费时间去研造长安犁。
可两世为人的嬴成蟜从来没挨过哪怕一次饿。
所以他根本无法共情那些吃不上饭的人的困苦艰难,对粮食的认知也只是它很重要、是生命的根本、能当钱用、可以用于赏赐他人、会影响国家安全、制约着大秦征战的脚步等冰冷的考量。
当嬴成蟜看到喂子里、抱石里等各亭里乡民宁死也要带走存粮、保住田亩时,嬴成蟜下意识涌起竟是恨其不争的无奈和愤怒!
但很快,这份愤怒就又转化为心酸和自责。
饶是嬴成蟜也与当今天下的黔首们有着一层可悲的厚壁障。
未曾身受,嬴成蟜依旧无法理解那些常年挣扎在饿死边缘的人对于粮食的渴望和粮食对他们而言的意义,更无法理解一石粮食对于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但嬴成蟜知道。
如果没有他的干预,关中地黔首的日子依旧会很难熬,可却不至于这么难熬!
齐艾赶忙拱手:“君上研造长安犁,已可大解我大秦粮草之困也。”
“只要我大秦修养生息数岁,必能积蓄出足够君上酣畅淋漓的战上一场之粮!”
韩仓没有宽慰嬴成蟜,只是看向嬴成蟜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君上,您终于能懂臣的苦了!
嬴成蟜轻声一叹:“不够!远远不够!”
“长安犁重在助耕,能在耕牛和壮丁不充裕的情况下供黔首们开垦出更多田亩。”
“然,人的脚程是有限的,能照顾的田亩数量也是有限的。”
“长安犁确实可以增产粮食,但仅凭长安犁能增产的粮食却是有限的。”
“数岁积蓄,才能供我大秦大战一场。”
“旦逢天灾,便是生民困顿!”
“本君,见之悲矣!”
嬴成蟜对于战争和杀戮并无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