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
苏良与刘长耳约到一处茶馆包间内。
刘长耳拿出一个布包袱,解开一抖,顿时二十多封信件掉落在桌子上。
苏良忍不住惊叹道:“效率可以嘛!”
刘长耳微微一笑。
“不是我的那些线人效率高,而是很多底层的事儿,无人愿与你们这些有官身的人讲实话!”
他拣出其中的两封,道:“这是目前得到的关于杨日严的所有信息,估计这两条信息会有用。”
当即,苏良翻看起来。
在浏览完其它信件后,他重点查看了那两封信件。
第一封称,开封府左军巡院推司(推勘刑狱公事的胥吏)吕松,在吴育和何郯调查马洪被侵田案的前一日去职,理由为家母病重。实则其母身体健朗,吕松回老家蔡州后,迅速购置了三百亩良田,且在青楼中花天酒地。在其醉酒时,有人问其从哪搞来的泼天财富,他说了一句:此乃以一命换之,皆吾应得。
第二封称,马洪状告的那位陈留县豪绅白文荣与杨日严之父有旧,曾在五年前,杨父七十大寿时,白文荣从汴京城请了一台戏班为杨父祝寿,并足足宰杀了一百只羊,此事传得乡里皆知。
刘长耳见苏良看完了信件,道:“这个杨日严绝对有问题!有位与他有过接触的漕运商人称,他不甚贪财,但极爱面子,在开封府于他的面前说错一句话,就有可能被扒掉一层皮!”
“还有一名胥吏说,在开封府牢,杨日严完全就是一言堂,其话语完全凌驾于《宋刑统》之上,他的喜恶决定着一件案件的结果。他好大喜功,有些案件本是悬案,但他硬是罗织假证将其结案,以获得政绩与官声。”
“你要觉得这些信息有用,接下来,我便命人深入查一查那吕松了!”
大宋高官,贪墨者极少,因为俸禄甚高。
但尸位素餐,好大喜功,喜欢享受被人恭维的官员却不在少数。
“不用,不用查了,这些就足够了!”苏良摇了摇头。
“够了?当下这些还够不成证据啊?”刘长耳疑惑道。
苏良微微一笑,道:“接下来,朝廷会来查,不……不是朝廷,是官家会来查。”
“胥吏百姓不一定配合官府,但一定不会和钱过不去。官家来查,没准儿又是大事化小,小事化小了!”
刘长耳对当下的朝堂一直都有意见。
而在底层查消息,确实是他所擅长的。
刘长耳在汴京城的主业,本就是打听官场的花边新闻。
其结识的胥吏颇多,而对于大多数胥吏而言,最难抵制的诱惑便是金钱。
这些人虽然不敢出面作证,但却能告诉他一些真相。
苏良依旧摇头。
“若此事被我查出来,那就是打官家的脸了,必须让他亲自查!”
当今官家,虽然听劝,擅于纳谏,但也极爱脸面。
苏良若将事情真相全都调查出来,那如同打了赵祯的脸。
赵祯允许自己打自己的脸,但要是别人打他的脸,他定然不悦。
“好吧,听你的。”刘长耳点了点头。
……
翌日,近午时,苏良奔向了垂拱殿。
此刻,赵祯的心情正好。
这届举子们的省试试卷令他甚是满意。
此刻的他,正在筛选欧阳修等人所出的殿试题目,听到苏良请求觐见,便将其宣了进来。
“官家,昨日,臣的线人告知臣了一些关于杨日严杨学士的信息,与前不久的马洪被侵田案亦有关联,臣听后,甚是惊诧,故而特来向官家汇报!”苏良拱手道。
“马洪被侵田案还有问题?”赵祯直起腰来,道:“细细讲来!”
台谏官在民间有线人,赵祯并不意外。
因为这是台谏官风闻言事的其中一个渠道。
此外,这些线人有时也可传播一些对朝廷有利的言论消息,整体来讲是有益处的。
当即,苏良便将开封府左军巡院推司吕松骤得巨财,疑似杀马洪所得,马洪状告的陈留县豪绅白文荣与杨日严之父有旧,以及一些商人胥吏反映杨日严好大喜功,将悬案做成冤假错案结案的事情通通告知了赵祯。
赵祯听完后,阴沉着脸色。
“伱……你的意思是,杨日严权知开封府这一年多来,所有的考绩都是做出来让朕看的,而今的开封府不是朝廷的开封府,而是他杨日严的开封府!”
“吴育、何郯二人绝对不可能与他同流合污,为何一点问题都查不到?”赵祯问道。
“杨日严精通律令,熟悉朝廷监察的各种方式,他若安排好所有的人证物证,那定然查不出来,臣恳请官家调动皇城司密查!”
不同于开封府、大理寺查案,皇城司密查乃是可以用一些非常规手段的。
苏良再次拱手。
“官家,开封府乃我大宋中心,若出了问题,绝对是危及江山社稷的大问题,若此次是臣的诬告,臣愿向杨学士请罪!”苏良非常认真地说道。
赵祯缓缓站起身来,道:“你去和茂则通一下信息,此事全权交由皇城司,定一查到底。若真如你所言,朕绝不姑息一人!”
“是,官家!”苏良重重拱手。
听到“绝不姑息”四字,苏良就放心了。
很多案子,不是查不出,而是不愿查出,因为极有可能会一拽一大串,一挖一大窝。
但此事若危及江山社稷,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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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赵祯的三连降诏书,龙颜大怒!
2023-10-23
三月二十七日。
距离殿试还有两日。
近午时,赵祯突然心口疼痛,昏厥在了垂拱殿。
一时间,整个禁中都乱套了。
官家突染疾病,且还是无子的官家。
这可是重大事件。
曹皇后立马召太医前来诊治,并命人迅速封锁宫禁,以防有人传递假消息,引得祸乱发生。
前朝的大臣们听到此消息后,反应那才叫做精彩。
杜衍、吴育、欧阳修等人心情悲痛地奔赴垂拱殿,意在率先得知官家病情,以做好各种情况的预案。
夏竦、王拱辰等则是上奏呈递中书与曹皇后,请求立即将宗室子赵宗实唤至后宫,以防官家不测。
还有人呈递奏疏,请求速立赵宗实为太子。
很多臣子,并不关心赵祯。
他们在乎的是自己能不能成为新的从龙之臣。
但此时呈递奏疏,未免有些过于急切了。
太医还未称赵祯是重病,且赵祯才三十六岁而已。
赵宗实,是赵祯堂兄江宁节度使赵允让(后被加封为濮安懿王)的儿子。
自小便被曹皇后收为养子,作为皇子备选。
宝元二年(1039年),赵祯有了儿子赵昕,便让赵宗实回到其父身边。
然而庆历元年(1041年),赵昕早夭,赵宗实又成为了接班人。
不过赵祯一直认为自己还能生儿子,便没有再将赵宗实接入宫内。
如果赵祯真的暴毙,那皇位非赵宗实莫属。
此时,赵宗实才不过十四岁。
因为被来回折腾,他对做皇帝已有阴影。
既不能表现出非常好学,有成为皇帝之心,又要处处拘礼,以太子的规矩要求自己,以防被彻底废弃。
赵宗实若成皇帝,没准儿比赵祯还要弱懦。
听到此消息后,苏良也是一脸紧张。
若赵祯暴毙,那大宋恐怕又要走很长一段的下坡路了。
垂拱殿内。
杜衍看到多位臣子呈递的立赵宗实为太子的奏疏后,直接命人将它们全烧掉了。
就在刚刚,御医传来消息。
赵祯乃是心中愤懑所至,此时已无性命之忧。
若赵祯醒来看到这些奏疏,没准儿又会被气得昏厥过去。
大概一个时辰后。
赵祯终于醒来,慢慢恢复了一些气色。
其清醒后,直接将杜衍召入殿内,令中书拟旨,罢黜杨日严权知开封府之职,拘禁家中,不得外出。
杜衍甚是不解,问及原因,赵祯称在殿试之后,自会告知众臣。
翌日,近午时。
赵祯再次令中书拟旨,罢去杨日严龙图阁学士、给事中之职。
群臣都不由得傻眼了。
这是将杨日严的本官和差遣全都罢黜了。
杨日严是犯了多大的罪啊!
临近黄昏,赵祯命中书再次拟旨。
去除杨日严官身,拘押大理寺,禁止任何人探视。
杜衍等人都不敢问,生怕官家再次昏厥过去。
而此刻。
苏良猜想到,官家此次昏厥,估计就是杨日严所气。
应该是皇城司查出来了一些事情,杨日严犯下的恶行可能比苏良想象中还要更严重。
翌日,殿试正常进行。
这一次,赵祯亲自坐阵,作为主考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