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大光。”
“传眉州州曲务官徐大光!”苏良道。
很快。
眉州州曲务官徐大光,一個山羊须的清瘦中年男快步走了过来。
苏良沉声道:“徐大光,酒商马勇德状告祖良以知州之权,给予其三成酒曲,而后分利,你可知晓?”
徐大光听到此话,双腿微微颤抖。
“苏……苏特使,我……我只知祖知州特许马德勇三成酒曲,但二人分利,分利多少,我……我全然不知啊,我就是个跑腿的。”
“你可有贪墨?”苏良又问道。
徐大光不停地摇着脑袋。
“我这个级别,哪有资格与知州分利,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苏良看向二人,又问道:“眉州通判陆青可参与此事?”
二人同时摇头。
“啪!”
苏良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
“涉及地方钱粮兵马、户口赋税,若无知州、通判同时用印,怎能生效,陆青怎会不知?”
“此刻,你们若说实话,可从轻责罚,若隐瞒包庇,本官必重罚!”苏良冷声道。
“苏……苏特使,下官官职低微,真……真不知道。”徐大光说道。
一旁。
马德勇也解释道:“我与陆通判有过交集,但……但都是商贸之事,并无私下的来往。”
“传眉州通判陆青!”
……
片刻后。
眉州通判陆青来到了大堂内。
“苏特使,不知是为何事召唤下官?”
苏良问道:“你可认识这两人?”
“认识。一个是眉州酒曲曲务官徐大光,一个是眉州有名的酒商马德勇。”陆青面带笑容地说道。
“马德勇状告祖良特许他三成酒曲,而后分利七成,你可知此事?”
苏良说罢。
一旁的杜雷将账册交到了陆青的手中。
陆青仔细一看,而后惊讶道:“祖知州竟然贪墨?苏特使,此……此事,下官真的完全不知啊!”
“不知?没有你这位通判的印鉴,马德勇如何能拿到眉州的三成酒曲?”苏良阴沉着脸色,反问道。
听到此话。
陆青低头拱手道:“苏特使,下官有罪,但……但也有难言之隐。”
“讲!”苏良面无表情地说道。
“祖知州为人看似和气,但那是对百姓而言,其实他在州之政事上甚是霸道,不愿与下官商量,为此,我们也曾争吵过。后来我们就分了工,商贸、民税之类皆归我管,而官营榷卖、缉盗、州学等事则归他管,各自负责,待用印时,彼此交换盖印,根本不会参与彼此的决定。”
“下官知此举有渎职之罪,但当下许多地方官都是这样做的。”陆青再次拱手。
苏良对这个解释,提不出任何反驳意见。
大宋各地知州与通判的关系,甚是复杂。
表面上。
知州的官职比通判高半阶。
但通判乃是朝廷派来的监察之官,更易升迁,也更容易让路官和朝廷听从他们的建议。
有些州府,甚至会出现,通判是一把手,知州是二把手。
一州之地,到底是谁说了算。
有时是看知州与通判谁的背景强一些,或手腕、性格更加强势一些。
陆青所言的这种知州、通判间的分工。
并非大宋官场个例。
苏良阴沉着脸色,看向陆青,道:“陆通判,伱自己写请罪奏疏吧!”
“下官知罪,下官今晚就写!”陆青道。
苏良想了想,道:“杜雷、孙胜,立即带人围住祖良家宅,问询其家人,赃钱何在!”
“遵命!”杜雷和孙胜当即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本官也亲往!”苏良起身,看向陆青三人,道:“陆通判,你继续处理公务吧,至于你们二人,去录一下证词,暂时不得离开眉州,随时听传。”
三人同时拱手。
……
目前,祖良已身死一月有余。
官衙仵作将其身体特征记录完毕后,便准许他在头七日火葬了。
这一刻。
棺木正放在祖家宅院的大厅内。
祖良之妻白氏、祖良的两个已嫁的女儿,两个女婿,还有一个外孙,两个外孙女,正在为其守灵。
其老家两浙路明州的侄子正在赶来的路上。
祖良无子。
只能让其侄前来扶灵回家。
他的家人也知苏良来审,正等待着官衙给出一个交待。
祖良的家人见一群官兵将家宅围住,以祖良有贪墨嫌疑而开始搜查后,各个痛哭,直呼不可能。
白氏瘫坐在灵柩前。
“苏特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夫君向来为官清廉,连百姓的一个馒头都不会拿,怎可能贪墨,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啊!”
……
白氏哭着哭着,晕厥了过去。
此刻,苏良面无表情。
既然要搜查,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就连棺木都没有放过。
苏良还去了祖良的书房。
发现祖良书桌上所有笔墨文具,皆为中品质量。
在眉州这个诗文昌盛之地,他作为知州,想要用一套好的文房四宝,估计有无数人巴结着来送。
由此可见,祖良的生活习惯还是较为俭约的,符合百姓对他的说法。
当然,也有可能是伪装。
断案,一切都要看证据,而眼前所见,有时会骗人。
半个时辰后。
杜雷在书房书格中,发现了七块金饼,价值近万贯。
此外,还有一封眉州通判陆青亲笔撰写的收据。
上面的内容是:去年九月,祖良收眉州酒商马德勇三块金饼,分陆青一块,陆青特立收据。
上面还有陆青的签名与手印。
……
当即,苏良回到州衙,再次传唤眉州通判陆青。
陆青看过此收据后,双腿一软,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苏……苏特使,这……这是祖良逼我写的,我一共收了两块金饼,都是他硬塞的,我……我没有花,全都在家里放着呢,是他逼我收的……”
“啪!”
苏良拍下惊堂木,冷声道:“陆青,你可知,当下你已是谋杀祖良的最大嫌疑人!”
“首先,你指认曹长运,让我们误以为曹长运是凶手;其次,马德勇账册上购买的酒曲,都盖有你的印鉴;而现在,本官又在祖家收到这份收条,你还敢称此次贪墨之事与你无关?快快如实招来!”
“苏御史,我……我没有!”
就在陆青辩解之时,提点刑狱司公司洪仲、眉山县知县曹长运,与数名禁军护卫,还有一众衙役快步走了过来。
有两人手里还提着东西。
一进门。
洪仲便兴奋地说道:“苏特使,我们找到行凶的凶器了,还有衣服也找到了,被凶手扔在距离竹林不到一里的枯井中,并用枯树枝掩盖了!”
自立案起。
洪仲便命人寻找凶器,一直没有停止。
随即,一把长约五寸的短刀和一件甚是破旧、带着血渍的长衫出现在大堂中央。
而这时。
洪仲看向陆青,道:“苏特使,此长衫乃是陆通判之物,多名官衙吏员都见其穿过,另外大小也合适。”
这一刻,陆青将脑袋深深埋了下去。
苏良命人将账册和从祖良家搜出的东西交给了洪仲和曹长运。
苏良站起身来。
“陆青,你先是指认曹知县戌时三刻回衙,有谋杀祖良的可能,而后又狡辩称榷酒曲的公文印鉴,乃是知州与通判互用,从不干预。紧接着,又在祖家宅院中发现了你的收据,又搜出了你的衣服和凶器,你还有何话要说?”
一旁。
洪仲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陆青,道:“你?竟然是你杀了祖良?
曹长运也瞪眼道:“陆青,你为何如何凶残,为何要杀祖知州?难道是分赃不公吗?”
“啪!”
苏良再次敲响惊堂木,冷声道:“陆青,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陆青缓缓抬起头。
“对,是我杀的,是我杀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