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打断了刘一安的话语,继续道:“若朝廷将你罢黜,你将以何为业?”
“啊?”
听到此话,刘一安骤然激动起来。
“王推官,我……我政绩并不差啊,朝廷要……要罢黜我吗?”
“本官说的是假如,至于要不要罢黜你,我还不清楚。”王安石接着道:“你……文采一般,修史水准比司马君实差太多了。我建议,你若是被罢黜,可以去写话本、当个代笔先生也行,饿不死的。别经商,容易赔钱!”
就在刘一安不知所措之时。
王安石给了刘一安一個睥睨的眼神,道:“下一个。”
“王推官,这……这就问完了?我……我什么还没说呢!”
王安石根本不理会他,一旁的吏员将他请了出去。
……
而此刻。
中书省其他屋子内也都发生着相似的情况。
问询者面无表情,简单问询几个问题,便将被问询者赶了出去。
被问询者一脸懵。
只知对方很了解自己,却不知问询的话语到底为何意。
……
近午时。
二百多名官员全部问询完毕。
而这些人也将他们接受问询的信息告知了其他人。
这二百多名官员的境遇几乎相同。
没有听到任何解释,也没有得到任何劝慰。
并且都有一句:若朝廷将你罢黜,你将以何为业?”
一时间,许多官员都慌了。
他们觉得,官家可能真的是要将坚持反对裁官之策的官员全裁了。
与此同时。
第二波官员接到通知,午后接受问询。
这一波人,也是二百余人。
这些人也有一个共同特征:政事能力还行,因心忧社稷安危而反对变法之策。
中书省和变法司的官员对这些人的问询就怀柔了许多。
主要突出了一个特点:请相信朝廷!
……
日近黄昏。
第二波官员问询完毕后,具体情况也传到了很多人的耳中。
官员们很疑惑。
朝廷对上午那波官员的态度是:爱干不干。
对下午那波官员的态度则是:相信朝廷。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让未被问询的官员们的心情都甚是忐忑。
与此同时。
银台司上反对裁官之策的奏疏渐渐减少。
……
入夜,变法司。
富弼、曾公亮、范仲淹、苏良、王安石等人都未曾离开。
这时。
一名吏员跑过来道:“截至一刻钟前,反对裁官之策的奏疏还有928份。”
呼!
众人同时长呼一口气。
苏良的脸上也露出一抹笑容,他的计策开始奏效了。
只要奏疏少于336份,便可颁行《省官名录·汴京篇》。
苏良此计的核心是:层层施压,分而化之。
先以官家之威,震慑这些反对者,让他们知晓朝廷绝对不可能妥协。
然后中书省和变法司根据不同类型的反对者,对症下药,逐个施压。
这些反对者,人心不齐,意志不坚。
如同一个草台班子,大多都是为了个人利益,极易分裂。
此外。
苏良还在等待包拯的消息。
若能确定五官投河乃是一场阴谋,那将他们击溃,就更容易了。
……
深夜。
城南一处漆黑的巷道中,停放着一辆马车。
马车内。
户部判官崔宏和殿中丞丘裕,相对而坐。
丘裕皱眉道:“崔兄,你也太谨慎了吧!咱们就不能在城南宅院内见吗?”
“什么城南宅院,在外面不能提及此事,伱忘了!”崔宏厉声道。
丘裕撇了撇嘴,道:“崔兄,我错了,我错了,咱说正事吧!”
崔宏缓了缓道:“看来官家是铁了心要裁官!一些胆小鬼已去银台司将反对奏疏拿走了,真是蠢货,越后退,就越被动,咱们必须要主动出击!”
“如何出击?”丘裕问道。
崔宏道:“让那五个投河官员的家眷去宣德门哭诉,哭得越惨越好,越惨越容易让底层官员们产生共鸣。明早,我负责三个,你负责两个,周游相就按死了处理!”
“怎么才能让他们的家眷去宣德门呀?”丘裕又问道。
“我……我怎么认识了你这个蠢货,煽风点火会不会?若官家撤去裁官之策,这五人就是天下士大夫的骄傲,就是以死明志的忠义臣子!若官员执意推行裁官之策,这些人就是破坏全宋变法的罪人,他们的家人不但什么好处都捞不到,甚至还会有牢狱之灾……”
“明白了,我知道该如何做了!”丘裕点了点头。
……
翌日清早,问询继续。
第三波官员乃是剩余官员中感觉自己会被裁掉但并不符合裁减标准的一类官员。
一共有四百余名官员。
对这波官员,中书省和变法司采取的依旧是对待第一波官员的做法。
爱干不干,绝不劝慰。
近午时。
四百余名官员问询完毕后,文彦博宣布:问询任务完毕。
此消息一出。
剩下未被问询的一百多名官员顿时傻眼了。
他们皆是会被裁减的官员,中书和变法司直接就放弃他们了。
这些人。
深知自己的政绩不佳,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他们有预感:朝廷似乎要放弃他们了。
户部判官崔宏和殿中丞丘裕,前者在上午的问询人员中,后者则在被放弃的一拨人中。
一时间。
这些官员也分成了多个派别。
讨论着朝廷到底要干什么,他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
午时。
反对裁官之策的奏疏还有342份。
距离截至日,还有整整一天。
有人是怕了,有人是慌了,有人是随大流,有人是后悔了。
变法司众官员不由得大喜。
一日的时间,再减六份,简直易如反掌。
这些官员远比想象中更容易妥协。
就在苏良等人都觉得计划即将成功时,宣德门前出状况了。
五名投河官员的妻儿父母,身穿缟素,腰系麻绳,在宣德门前大哭痛哭,悲痛欲绝。
她们认为这五人乃是为了朝廷大事,以死谏君。
实乃忠厚良官。
但朝廷却没有任何表示,故而来哭诉抗议。
国子监博士周游相的亲眷认为他已经溺亡,只是还未找到尸体。
“我的夫!你死得好惨啊,为了朝廷大业,你以死谏君,没想到还有人称你破坏朝廷变法,这天下还有没有公平可言吗?”
“我的儿,你走之后,为娘的眼睛都快要哭瞎了,要不是三郎还小,为娘也想要跳汴河与你一起去陪伴你那个早死的爹了!”
“夫君!我相信朝廷一定会为你的死给出一个说法,官人仁善,一定不会薄待忠义之臣的!”
……
白发老妪、失夫少妇、三四岁的孩童,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甚是凄惨。
不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