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就递上弹劾奏疏,称欧阳修“私于张氏,且欺其财”,理应重判。
贾昌朝、陈执中二人当即上奏,亦请求重判欧阳修。
这些奏疏,明显在给主审的三司户部判官苏安世压力。
很快,苏安世便拿到了欧阳氏的田契,并确认了此田契确实是欧阳修用张氏的嫁妆所换。
证据对欧阳修越来越不利。
……
入夜。
苏良离开开封府后,并未回家,而是租了一辆马车来到欧阳修府邸的后门。
其头戴斗笠,身穿黑衣,敲响了欧阳家的后门。
苏良作为监察欧阳修乱伦案的监管官,私下见欧阳修其实是不合规矩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亲口问一问欧阳修。
为苏良开门者乃是一名中年人。
他见苏良戴着斗篷,面色又陌生,不由得问道:“敢问公子是?”
“苏良苏景明请欧阳学士一见!”
苏良虽然官不大,但在汴京城的名头还是不小的。
“请苏御史稍候。”
当即,那名中年人便快步朝着里面汇报去了。
片刻后。
苏良被引至后厅。
头发枯槁,神色疲倦,看上去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的欧阳修缓步走了出来。
“苏小友,你作为监审,此时偷偷来见我,不合规矩,万一被人发现,会毁了你的前程的。”欧阳修说道。
苏良正色道:“欧阳永学士在苏良眼中,是当下大宋朝堂的骨气,是天下书生的榜样,苏良前来,只想请欧阳学士亲口告知,与张氏乱伦,可为实情?”
“唉!”
欧阳修长叹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
“老夫如今即使浑身都是嘴,恐怕也解释不清楚,我欧阳修再混蛋无耻,也不可能做出如此龌蹉肮脏的事情啊!”欧阳修近乎哽咽。
此时,他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这种无奈令他几近绝望。
听到此话,苏良心中稍安。
“《望江南》可是……”
“绝非吾所作!”
“那……那……以张氏资买田立户呢?”
“此事……此事确实是老夫的过错。吾妹早年失夫,心情抑郁。而那张氏,夫家富贵,我便想着将这笔钱当作吾妹的养老费用,哪曾想……唉,我是一文钱也未曾侵占啊!”
听到这里,苏良全明白了。
与张氏乱伦为假,以张氏资买田立户为真,但欧阳修未曾贪墨一文钱,皆是为欧阳氏所置。
苏良选择相信欧阳修。
二人闲聊了数句后,苏良站起身来。
“欧阳学士,我已知实情,也愿意相信您,定然不会让您蒙受不白之冤!”
说罢,苏良便快步离开了。
……
翌日,黄昏。
主审官苏安世将整理好的案宗交给了内侍王昭明和苏良。
二人一看,都不由得皱起眉头。
苏良还未说话,王昭明便先开言了。
“苏判官,如此断案是不是草率了一些?”
“凭借张氏一人口供,你如何就能断定甥舅乱伦?那《望江南》如何能确定是欧阳学士所写?”
“而‘以张氏资买田立户’立的可是欧阳氏的户,而非欧阳修的户,能定欧阳学士侵吞张氏财产吗?”
“今日伱这样定案,明日官家若细究起来,你不怕死,我还怕丢掉官职呢!”
此番话,一下子将苏安世说懵了。
欧阳修乱伦之罪,证据其实不足,但这种时隔数年的陈年旧事,根本找不来证据。
他只能将张氏所言以及那首《望江南》当作人证物证。
此举,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官家也自会有论断。
至于欧阳修贪墨外甥女的嫁妆钱,因有田契在,欧阳修是逃不过惩罚的。
苏安世也算是据实上奏。
只是言语间,还是有些偏向于重罚欧阳修。
毕竟,此事造成的负面影响太大了!
而内侍王昭明的一番质问,明显是在护着欧阳修。
苏安世和苏良都是聪明人。
二人略微一想,便全明白了。
能在禁中待五年以上的内侍,那绝对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
王昭明怎么会看不出贾昌朝举荐他监察此案,乃是想让他公报私仇,判欧阳修重罪。
他若真重惩,就中了贾昌朝的计。
王昭明在官家身旁多年,甚会揣摩圣意。
他知晓官家是不愿重罚欧阳修的。
且知苏良因与欧阳修有旧,也会护着欧阳修。
故而,他才敢如此偏袒着欧阳修说话。
王昭明又补充道:“那些个陈年旧事,既然没有确切证据,便写上查无实据!”
王昭明也知欧阳修的骗财之罪难消,故而便想着将他的诱色之罪消减掉。
苏安世看向苏良,问道:“苏御史以为呢?”
“我不相信欧阳学士有乱伦之举,我建议苏判官再去审一审张氏,看其是否被某些人利用。此案若查不出张氏为何会在自己的私通案上非要将欧阳学士与她的陈年旧事供出来,绝对是不可能结案的!”苏良非常笃定地说道。
苏良一下子便说到了重点。
此案,本是张氏与陈谏的私通案,张氏在招供期间却突然供出与欧阳修有私情,本就蹊跷。
“那……那本官便再查!”
苏安世点了点头,苏良的回答令他有些意外。
苏良不但相信欧阳修无罪,还笃定必然是有人在栽赃陷害欧阳修。
……
注:据南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欧阳修因“坐用张氏奁中物买田立欧阳券”被贬为滁州太守,是否与外甥女有乱伦之举,没有定论。在本人眼中,欧阳修虽风流,但不至于做出此等龌龊肮脏之事,且当时欧阳修是在朝堂的最后一个支持新政的官员,故将此事当作是欧阳修政敌的诬陷。
第41章 审案小窍门,张氏吐真言
2023-10-23
开封府监牢。
烛光昏黄,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刺鼻的霉味。
三司户部判官苏安世端坐于桌前。
内侍王昭明与苏良分坐两侧。
前方则是身穿白色囚服、犯下通奸罪的张氏。
“张氏,你声称在成亲前与翰林学士欧阳修有苟合之事,可记得发生在何日何时何处?”
张氏缓缓抬起头。
“民妇……民妇……不是……不是已经招过了吗?”
“本官问话,你只管作答,莫言其它!”苏安世面色冰冷,甚是威严。
“发生在六年前,立夏后的第二日,子时以后,在……在欧阳家,我的卧房内。”
“你可记得当时欧阳修穿什么衣服?”
“当时……屋内黑暗,我……我未看清楚。”
“伱们有过几次这样的关系?”
“一次。”
“《望江南》是何时所写?”
“事发第二日,他念给我听的。”
……
“此事已过去多年,你为何此时才说起?”
听到此话,张氏哽咽起来。
“奴家……奴家当时名节受损,但迫于欧阳修的权势地位,不敢说出真相,但……但今日铸成大错,心中有恨,故而……故而便想让世人都知晓欧阳修的禽兽行为!”
“你可知,仅凭你的一己之言以及那首无法确定到底是否为欧阳修所著的《望江南》,是无法证实此事的,若你所言乃是诬告,罪责将比通奸更为严重!”
“奴家……奴家……没有……没有诬告啊!奴家……奴家……我……”
张氏顿时抽泣起来,越哭声音越大。
苏安世无奈地看向苏良和王昭明。
审讯之前,苏安世便告知二人。
这个张氏最多审问半盏茶的功夫,便会开始哭,后续根本无法再问话。
苏良看向张氏。
若他不知张氏是个荡妇淫娃,这种可怜兮兮的哭相还真能让人相信她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苏良缓缓站起身来,示意二人出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