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最底层的人，讨论起红墙内发生的事情，也是津津乐道，乐此不疲，这是亘古不变的。
所以当年网络不发达的时候，火车站附近的地摊文学才会大行其道。后来网络发达了，各种民间组织部长，键政家更是层出不穷。
许森抛出这么一个大炸弹后，流言越传越离谱。到了后来，许森竟然还听到一个版本，说是李世民早早就得到了沙门的支持，长孙皇后小名观音婢，其实暗地里就是沙门的圣女。
许森听得瞠目结舌，大唐老百姓的想象力太丰富了，这不就相当于是慈航静斋的师妃暄吗？
流言愈演愈烈，很快就从民间传到朝中百官耳中。但是，这个流言太吓人了，谁都不敢跟皇宫里的李世民说，谁都害怕可能会被迁怒而受无妄之灾。
直到流言蔓延到长孙皇后身上后，长孙无忌再也坐不住了，他们家信佛不假，但他的妹妹怎么可能会是沙门妖女，怒气冲冲地去了皇宫。
李世民看到长孙无忌一脸愤怒的表情，很是奇怪。长孙无忌外号面团团，见谁都是笑脸，更别说是面圣的时候，连忙道：“辅机，这是谁惹你生气了？”
长孙无忌虽然怒气冲天，但理智还在，拱手道：“请陛下屏退左右，臣有要事启奏。”
李世民听完就更奇怪了，不过大舅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挥手让宫女太监都退出去，殿内只留下起居郎褚遂良。
“陛下，不知您是否听过最近的京中流言？”
“流言？辅机是说李世积被阴兵索命，还是许森和虞监的事情？”
长孙无忌摇头。
“怎么？现在又有新流言了？”李世民皱眉道。
“这个流言已经传播有一段时间了，只是因为涉及到陛下，百官都不敢明言。但是现在流言越传越广，臣以为若再不进行管控，势必要造成众议成林，曾母投杼的后果。”
“到底怎么回事？”李世民听到流言跟他有关，心里一沉。
“源头还是当年的事情。”长孙无忌惴惴不安地说了一句。
“玄武门？”李世民下意识问道。
长孙无忌轻轻地点了点头。
果然又是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拳头攥紧，发出咔咔的响声。整整十一年过去了，怎么又有流言冒出来。
“说说，具体是什么流言？”李世民冷声道：“不会又是说李建成品行高洁，为人宽厚，因为妇人之仁才被朕杀掉吧，朕已经听腻了。”
长孙无忌摇头道：“陛下，这次流言与以前不同，是跟沙门有关。”
“沙门？”
“不错，流言诬蔑舍妹文德皇后是沙门妖女，陛下为了争夺皇位早早就和沙门勾结，当年兵变成功也是得到了沙门的暗助，所以之后马上废除了先皇颁布的《沙汰佛道诏》。还说……还说陛下您无君无父，正符合沙门的教义。”
李世民听完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自从上位以来，他们夫妻两人也算兢兢业业，长孙皇后更是被他树立为皇后楷模，结果竟然被诬蔑成沙门妖女。
“简直一派胡言，当年朕废除《沙汰佛道诏》，只不过是为了得到萧瑀、陈叔达的支持而已。”
“陛下，臣以为无风不起浪，流言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冒起来，恐怕此事背后有幕后黑手。”
“你是说李建成余党？不可能，建成、元吉诸子都已经被朕杀了，即使还有余孽，做这种小动作又有什么意义。”
“这个流言的目标直指沙门，会不会是道门所为？”长孙无忌猜疑道。
“不管是谁，有人竟敢诬蔑观音婢，朕一定要一查到底。”李世民眼神森冷地说道。
“辅机，此事就交由你负责。左右武候卫、刑部、雍州各级有司，皆由辅机节制。”
长孙无忌连忙道：“臣遵旨！不过陛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把这个流言控制下来，不可再让它传下去了。”
李世民头痛道：“流言之所以叫流言，就是像水流一样，如何堵得住。”
“为今之计，只有陛下重新启用《沙汰佛道诏》，从源头上破除陛下和沙门之间的传闻，然后臣再追查幕后黑手，双管齐下，此流言就没有传播空间了。”
“重启《沙汰佛道诏》？”
“正是，当年陛下废除《沙汰佛道诏》，不过是权宜之计，时过境迁，陛下已经乾坤在握。而且，当年先皇之所以颁布《沙汰佛道诏》，也是有过考量的，僧人道士逃避赋税徭役，且极其敛财，寺塔奢侈，虚费金帛，空耗国力，确实应当限制。沙门教义更擅妖言惑众，臣听说宋国公信佛信得人都魔怔了，把三个女儿送到寺院为尼。”
“这个朕知道，上次尉迟敬德之子之所以胆大包天，敢强掳萧瑀之女，就是因为当时萧瑀之女是比丘尼打扮。”
“陛下，流言中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沙门主张无君无父，宋国公多次顶撞陛下看似诚臣，实际上未必没有受沙门教义的影响。”长孙无忌和萧瑀不睦，不失时机地给萧瑀上了个眼药。
听完长孙无忌的话，李世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萧瑀那个怼天怼地怼空气的形象。李世民越想越觉得长孙无忌的话很有道理，亏他前两年还写了一首“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的诗送给萧瑀，越想越觉得打脸。
然后又想到，如果不是萧瑀把女儿送去做尼姑，尉迟宝琳也不会强掳萧瑀的女儿，继而导致大唐损失了尉迟敬德这员大将。
嗯，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萧瑀！
两天之后，门下省发出诏书，重新颁布《沙汰佛道诏》。
命令有司淘汰全国僧、尼、道士、女冠。有精勤苦修者，迁居大寺观，由地方州县供给衣食，寺庙不得蓄田。其他一律强制还俗，勒令回乡。除京城保留寺院三所、道观两所外，各州分别保留寺院道观各一所，其余的寺院道观一律罢除。
和《沙汰佛道诏》一起发布的，还有一个诏书，再贬岐州刺史萧瑀为房州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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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堵门
许森得到《沙汰佛道诏》颁布的消息后，立刻又找到武安业。
武安业道：“多谢三哥，您的计策果然奏效了。不过后续不会有问题吧？”
“这个十郎不必担心，我既然敢做这件事，自然是有把握，我这一年多的万年尉也不是白做的。”许森接着道：“不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你最好让萧二娘暂时把蓄好的头发剃了，等她还俗回家后再重新蓄上。萧二娘若问起缘由，你就说反正从此之后你们两个的交往不再有障碍，往日的私情能不被别人知道就不要被别人知道，毕竟当时身在沙门，传出去有损她的名节。”
武安业点头道：“三哥说的是，我马上就去找二娘。”
“还有，伱若要找萧二娘提亲，最好还是等这阵子风头过去再说。反正现在宋国公被贬房州司马，萧家应该也没有心思操心萧二娘的婚事。萧二娘若急切，你就说等她把头发重新蓄好再提亲。”
“好的，安业记住了！”
刚见完武安业，许森正准备回家，结果被一脸黑的杜楚客堵在家门口。
“杜长史，您这是在等下官吗？”许森好奇道。
“许书郎，你说呢！”杜楚客不客气道：“废话少说，你给我找个安全的地方，我要和你谈一下那件事情。”
“那杜长史请进府，去我的小院坐坐吧。”许森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进了许宅，许文宝还没有回来，张姨娘见到许森旁边的杜楚客，疑惑道：“三郎，这位是？”
许森介绍道：“姨娘，这位是魏王府的杜长史，是我的上官。今天有点事情来找我，我和杜长史去小院说话，不打扰姨娘了。”
张姨娘连忙给杜楚客道了个万福。
杜楚客回完礼后，就催促许森快点走。
回到小院中，许森把杜楚客请进房内，让紫薇、红芍二婢先离开这里，守在院外，不许外人进来。
然后才道：“杜长史，您要下官纳的投名状已经做好了，不知杜长史是否满意？”
“满意？”杜楚客气呼呼地骂道：“要是满意，我还会来找你？那天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只要传圣人与沙门勾结就可以了，谁让你添油加醋，说长孙文德皇后是沙门妖女的？”
“现在好了，圣人命长孙无忌彻查此案，长孙无忌是文德皇后的胞兄，他掘地三尺，也会把事情挖出来的！”
许森才知道原来杜楚客堵门是因为这个，笑道：“杜长史稍安勿躁，如果下官说文德皇后是沙门妖女的说法只是后来流言在流传中不断增殖，才变成后来的样子，不知道杜长史相信吗？”
“真的？”
“当然，有个词叫以讹传讹，流言越传越离谱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以杜长史的才智应该可以预见这种事情才对。”
杜楚客一屁股坐下，失魂落魄道：“真的又有什么用？被长孙无忌这么查下去，迟早会查到你我身上。”
许森笑道：“杜长史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这种事情没有把握下官会做吗？长孙无忌除非能下地府，否则，再查一百年也查不到你我身上。”
“什么意思？”
许森轻飘飘地说道：“显而易见，知道下官参与此事的人里面，除了杜长史你，其他人全都被我灭口了。”
“啊？”杜楚客后脊一凉，吞吞吐吐道：“许书郎，你杀了多少人？”
“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个！”
看许森风轻云淡的说出这番话，杜楚客顿时感觉一阵瘆得慌，生怕许森下一刻也把他给灭口了。
见杜楚客开始坐立难安，许森马上洞察了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失笑道：“杜长史放心好了，你我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下官怎么会对你灭口。下官杀的都是一些蝼蚁，您可是朝中大员。”
杜楚客不由自主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干笑道：“我当然相信许书郎。”
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之前他的观感是对的，这个许三郎果然不一般。
在大众眼里，许三郎嫉恶如仇，深受京师百姓爱戴，还是一代文宗虞世南的关门弟子，没想到背后却如此心狠果决，三十个人，说灭口就灭口了。
杜楚客亦喜亦忧。
喜的是，在你死我活的皇位竞争中，一个直臣的用处并不大，但是一个心狠果决的枭臣就不同了。有许森相助，魏王夺嫡的成功率必将大增。
忧的是，他逼着许森纳投名状，让许森兵行险招，算是把许森得罪惨了。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显然从许森一下子灭口三十人上看，许森并非君子。
如今，只有推心置腹，才能争取许森的谅解。
想到这里，杜楚客开门见山道：“许书郎，在纳投名状这件事情上，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舒服，对我有些怨气。而且我的计策也考虑不周了，如果不是许书郎行事果决，恐酿大祸。但我的初衷，肯定是希望有了这个投名状之后，我们能够同舟共济，共助魏王成就大业。”
许森道：“杜长史无需多言，下官理解，既然选择纳投名状，自然没有对杜长史不满。否则，下官当日就去圣人那里告发杜长史了。而且下官也要替武安业感谢杜长史，如果不是杜长史告诉下官《沙汰佛道诏》这件事情，武安业和萧二娘的婚事还不知该如何着落。”
感觉许森不似作伪，杜楚客暂时松了一口气，继续道：“许书郎心胸开阔，杜某佩服。不过不管怎么说，杜某还是要向许书郎道歉。等将来殿下大功毕成后，杜某再当众向许书郎负荆请罪。”
出了许宅，杜楚客这才全身放松下来，既因为笼罩在头上的阴云消除了，又是因为终于离开许森那个阴森的院子。
又过了几日，正在秘书省跟随虞世南读书练字的许森收到魏王府护卫通知，魏王要召集文学馆学士，于是和顾胤一起去了魏王府。
走进文学馆，就看到李泰在那里发癫，到处丢着杂乱无章的书本，其他人都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
第九十一章 编书
见大家都噤若寒蝉，许森轻步走到杜楚客身旁，小声道：“这是怎么了？”
杜楚客说道：“许书郎可曾听说最近京中流传一则诬蔑文德皇后的流言，殿下今天才听说了这件事情，所以大发雷霆。”
“原来如此！”许森恍然。
仿佛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不是他们两个一样。
杜楚客说完，转而对李泰大声道：“殿下，许书郎和顾书郎来了，学士们已经到齐。”
李泰这才停止发泄，命婢女把周遭收拾一下，然后示意大家找位置坐下。
对最后到场的许森、顾胤道：“孤刚才有些失态，让两位见笑了。你们应该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许森点头道：“刚才杜长史和下官说了，殿下切莫气坏了身体。”
李泰咬牙切齿道：“若被孤知道是何人诬蔑母后，孤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许森拱手道：“圣人已经下旨由长孙司空负责彻查此案，相信不日就能抓到诬蔑文德皇后之人。”
“但愿如此！”李泰这才放缓语气，说道：“好了，先不说这个了。孤这次召集文学馆学士，是有一件大事想要跟诸位商量一下。”
“请殿下示下。”
“是这样的，自从父皇登基以来，有关父皇和息隐王之间的流言就层出不穷，一直没有停止过。直到今天，竟然还出现了诬蔑母后是沙门妖女的流言，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再这么下去，天知道将来还会传出什么骇人听闻的流言。”
“父皇恩旨孤在王府别置文学馆已经一年有余，但至今还没有像样的成果拿出来。故而，孤决定正本清源，让文学馆众学士一起编一部书，对贞观以来在民间流传的各种谣言进行逐一批驳，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听完李泰的话，众人傻眼，面面相觑。当初流言四起的时候，百官都不敢告诉李世民，最后还是由长孙无忌捅破了窗户纸。这种敏感的东西，是他们这些人可以碰的吗？
许森有些怪异地看向李泰，李泰这是要写一本唐朝版《大义觉迷录》？不过《大义觉迷录》并没有起到积极的作用，反而越描越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