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明国商人现在也逐渐出海,加入到对日贸易的过程中。从大沽口出发,有定期的航班可以到汉城、下关、大阪、江户、函馆,花钱就能租借到固定的船舱或者仓库,于是互相之间的商业贸易逐渐繁荣。连朝鲜,也出产汉阳纸、高丽参、高丽女婢之类的特产。
江户的大街上,日语在短短几年之间变化巨大,各种中式发音短语夹杂入其中,被官府称为协和语。外地日本人进来打工,发现这里的人说话十分奇特,自己也快弄不懂了。
最近两个月,郑诛和都在假装自己受战争影响很大,损失惨重,暗中养精蓄锐。所以他从每天去办公改成了三天一办公,让养女们现在每天去官衙盯着带回事情奏报。
给徐树谷报功纯粹是出于维持奖惩公平,不然郑诛和也不会发声。
高姬把公文送到郑诛和这里,而郑诛和衣衫不整的和鹰司信子、鹰司房子,在回廊的软垫上躺着,正腻在一起讲私房话呢。
“爸爸。”高姬跪坐在茶桌旁,羞红着脸送上公文。
郑诛和斜倚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鹰司信子,另一只手揽着旁边的鹰司房子,他抽出手拆开信封,嗤笑一声扔在桌子上:
“拿我的东洲当垃圾桶呢,什么看不顺眼就扔进去?”
虽然嘲笑,但郑诛和并不生气。
垃圾桶也行,都是宝箱。郑诛和给朝廷当环卫工,从宝箱里开点人才、宝货也合理。
“朝廷怎么这么多流人?”鹰司信子原本躺在郑诛和的怀里假寐,现在孩子来了,也只能稍稍爬起,换个更舒服的姿势,把郑诛和的手从怀里推出去。
郑诛和给她们解释:
“杨冠玉从河南巡抚上了,这是拿的福建大郑氏的恩泽。吕留良的儿子吕葆中、吕毅中分别被提拔为苏州学政、杭州学政,属于沈芝强被腰斩的后续处理。吕宣忠少年英雄而死,只能从他叔叔吕留良这里提拔后代,奖赏恩泽。这些事情说白了,还是大郑退了,陛下给当年的鲁王一系有所补偿。”
“朝廷里的斗争会就此打住吗?”
跪坐在廊边的鹰司房子声音糯糯柔柔的提问,大概是听这些话题听的心里紧张。
郑诛和合起手中的书卷,拿起玉搔头帮鹰司信子搔搔头发,感慨道:
“绝对不会在这里打住。
先前上来的李之芳、梁清标,既是满清降人,但也是北人,他们拿着官位,一身污泥,必然会继续惹来是非。你看着吧,等不了几个月,南人一定会围攻这俩人。而北方就一定会有军头或者学者站出来闹出事来,把他们的功绩曝露给朝廷,索要恩赏。接着我猜像礼部尚书吴光、刑部尚书沈允范、起居注朱彝尊之流,就肯定要被扳倒几个下来。然后南人就要反攻回来,肯定盯着几个人动手,我甚至能猜到他们要围攻谁,肯定是围攻王士祯。”
整个斗争的剧本没有什么新鲜的,晚明都表演过。晚明甚至还有移宫案、红丸案,郑诛和觉得现在这些都是小场面。
王士祯是诗坛大家领袖,与朱彝尊并称‘北王南朱’,山东新城人。
他也是满清进士,国难光复后自知有罪,虽然由于诗词与学问闻名于世而被大赦,但一直不再出仕,躲在山东老家一心研究文学。
不出仕?
不出仕也有的是办法整他。上几个御史弹劾他‘心思满清,意欲为胡虏守节’,他要是不出山就继续追击,要是出山求仕,再诬陷他‘二臣小丑,不能贞心之道,谄媚于世’,就能把王士祯整的半死不活。
“真混乱啊。”鹰司信子闭上眼睛放弃思考。
郑诛和再用玉搔头给自己挠挠,也不无感慨的后悔:“从去年户部、工部开始改革起,这场互相攻杀夺权的戏码就刹不住车了。唉,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近现代许多封建国家,原本自己过得好好的,突然就要强行学习资本主义国家改革制度,结果不改还好,一改马上权力斗争激烈,继而国家崩溃,王冠落地。大明虽然说不上百分百契合这个例子,但强推改革导致的权力斗争激烈的问题却是一点都没少。
原本国家能维持住,就靠着脆弱的权力平衡,户部兼并工部财权,一下子打碎平衡,于是各方势力随之而动,争抢不已。
“那该怎么办呢?”高姬急忙提问。
郑诛和给鹰司信子掏起耳朵,低声回答:“没办法。除非陛下拿出铁腕手段,一口气让户部把工部、兵部的财权全都兼走,然后给剩下的失利者找个去处,再打点下其他势力。但陛下显然没有这样的想法。”
说是没想法,但看起来更像是没办法。
这一刀砍下去,谁也不知道是砍掉大肿瘤还是砍中自己的大动脉。
另外人到中年以后,杀性也会消解。有了亲生儿子后,圣武帝宁可先这样温吞水的调整,也不想再杀的人头滚滚。
很快,郑诛和就不考虑这些事情了。
反正都是皇帝和内阁该考虑的麻烦。其实真要闹腾起来,解决还是很简单的。
圣武帝给郑诛和发个信号,郑诛和就带兵坐船去京师勤王。要杀哪个杀哪个,杀的人头滚滚,解决掉提出问题的人,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而郑诛和要思考的,还是二国都司自己的事情。
准确来说,是桃山幕府与纪伊藩之间一触即发的战争。
目前秦复炯就停留在越后新潟,在那边招引日本流民去海参崴,建设港口发展贸易。李桂在治理信浓、甲斐,伊达纲村在治理三河、远江、骏河。但综合来说,这三个区域都还没有完全融入二国都司的经济循环,尚需要一段时间的巩固。
因此郑诛和一边加紧推广汉语教育、一边增强文官们对地方的控制,推动消化新征服的区域。
这也是二国都司在吸收掉日本时遇到的问题。越来越接近日本的核心区域,那里的人口和土地就越难消化。这种时候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就不合适了,这些人本身就是经济运行的一部分,杀了会极大破坏自己的经济。
所以郑诛和目前酝酿的计划,是派遣有名望的理学学者,带着二国都司低价补贴的厕纸书,到西日本的各个城市开办国学,狠狠地对西日本输出朱子理学思想。
是的,输出理学思想。
只有理学思想,能让西日本感悟王化,加入中国的大家庭。
因为理学在吸收道教、佛教思想的同时,把自己改造为近似于宗教的意识形态存在,宗教的洗脑战斗力还是很强的,超越了单纯的文化输出。
等他们都自认为是中国人时,再把心学、义利说之类的内容拿出去,洗掉他们的文化认知。
第七百六十六章 越南很刚
理学,详细的定义,则是‘北宋二程,程颐、程颢所开创,传至南宋由朱熹发扬的伊洛之学’。
泛指的话,陆九渊、王阳明的陆王心学其实也是理学的一部分。
整个理学可以视为儒教在佛教入侵后,对于宗教所做出的被动反应,融合吸收后形成的似宗教而非宗教,似学问而不只学问的思想理论体系。也就是常说的儒释道三教合一。
当它宗教化开始,它的本质内核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用理学
让百姓服从。
程朱理学在人身上强调修身养性,在世界观上认为万物唯理,上天至大。本身是很正常的儒学理论。
但是恰好理学的某些方面,与皇权的需求贴合了。
皇权本身强调服从,而理学强调万物唯理,事事都有其理,上天等同于万物之理,那皇权自比为上天,于是皇权改造理学,使理学子弟也因此谦卑尊奉皇权的至大。同理还包括君臣大义、三纲五常这样的内容。当蒙古人发现,强调君臣大义,强迫儒者认同蒙古皇帝也配同上天,引入夷狄入华夏者华夏的理念后,儒者就会淡化对华夷之辩的抗争,于是欣然选取理学,理学由此成为正统官学,因而顺着皇权的枝丫发展。
所以原本北宋时的理学、南宋时的理学还算正常学问,再往后就已经是人工修剪的花园植株,有很多不合理但被强行修剪出的怪异造型。
到如今,理学与皇权强调服从的部分缠绕在一起难解难分,而其余的部分就被忽视了。
郑诛和也需要服从,让日本人、朝鲜人、南洋各族都服从于华夏合众万国,抵御时代浪潮的理论,所以他虽然自己是支持新学问的,却又对理学越发需要。这大概是因为郑诛和对于各小国来说,已经是统治者了,暗合皇权对服从的需求。
甚至连‘夷狄入华夏者华夏’,都可以修改一下,作为华夏入日本则日本亦可为华夏,让日本人接受郑诛和的统治。
可见人的思想不能和自己的屁股相背离。
在什么位置,就需要什么思想,不因为它臭名昭著或卑劣而舍弃。
于是,台谏院的德川光圀得到了郑诛和的邀请,在内城下的会客厅里相见。
郑诛和还特意沐浴洗漱一番,穿着便服,看似随意实则很重视的在会客厅里先点上茶水。等德川光圀抵达后,郑诛和亲自邀请他入内。
而对德川光圀来说,这种不显眼的小重视其实更让他受用。
“我已老朽,不知河南公用我何事?”德川光圀假装自己已经老了,不堪大用。
郑诛和请德川光圀坐下,微笑着询问:“水户公可看到东洲战事?徐定边为国保卫边疆,安我邦族,可谓英雄。”
这一个问题,可真是牵动到德川光圀的伤口了。
德川纲吉那一群人还在复日群岛上艰苦求生呢。而新封定边侯徐树谷的战绩,则又衬托的德川纲吉实在是太过废物。
郑诛和不等他回答,假装沉思:
“我寻思了很久,日本儒学不兴,将军、大名,竞相为个人私利而争斗不休,战也不停。现在纪伊藩又要闹事,德川纲教自以为是的意图发动战争。可二国都司军力不齐,连年征战已经疲劳。我有个不战而使人相和的想法,请您帮忙出出主意。”
不战而和?
德川光圀急忙求问,希望郑诛和能给越发混乱的日本指一指出路。
“先前我的岳父,三井高利曾经试图在每个令制国推行一国一藩札令、一国一国持令...”郑诛和缓缓地说。
德川光圀吃惊,急忙想劝阻郑诛和这种想法:
“纲吉公之幕府,正是因此而垮台,大将军三司啊。”
一国一藩札令、一国一国持令这两个法令,被日本社会认为是导致德川纲吉政权崩溃,整个日本社会重新回到战国时代的起始。虽然这俩都是增强中央集权的法令,可中央干不过地方大名啊。
所以日本人现在非常警惕类似这样的法令再出现。就算是桃山幕府的前田纲纪与德川纲丰,都小心翼翼的用其他办法替换,以增强一下中央的权威。
郑诛和微笑着摆摆手:“光圀公何必如此警惕?我怎么会是对幕府推行这种法令的人?我只是在想,如果能广派儒者到各令制国推行德教,使他们明白孔子的道理,或许国家社会就能变好,不再打仗了。我决定在日本每个令制国都设立一个国学府,派遣有名望的理学诸儒到那边教育大名、武士子弟,普通百姓家的子弟当然也可以入学来学习。”
国学府?
德川光圀大为感动。
他虽然是德川幕府的名臣,但也是理学儒者。
传播理学是每个理学儒者刻在内核里的观念,当郑诛和一改之前嫌弃的态度,希望理学儒者去西日本传播儒道的时候,德川光圀绝对同意。
当他深刻的学习朱熹与朱舜水的学问之后,他对于皇权的服从已经暗藏于内心之下。郑诛和在日本那就是天皇,是太上皇,他的权威无可比拟,所以德川光圀实质上也对郑诛和表示服从。
因此尽管处于自己德川氏的血脉,暗意识里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但已经被理学深度催眠的德川光圀还是欣然应允,回去挑选合适的儒者了。
......
对于西日本的纪伊藩与桃山幕府而言,郑诛和的行为实在是不能理解。
首
先就是郑诛和派人到西日本的各大名国宣扬东洲定平,发现金矿的好消息,招引流民跟着他去东洲耕垦。虽然大名们敢怒不敢言,但郑诛和只带走流民,倒也好说。
但接着,郑诛和就很强硬的派出理学儒者,在每个令制国的首府开办国学府,要求大名、富豪、地主们把子弟送到国学府中学习。
这到底要不要调和双方的战争势头?
德川纲丰看不透。
两次被吓得逃出和歌山城的德川纲教也看不透。
水鹿祐去收集了一圈消息,回来告诉郑诛和:“大名们现在已经快被你折磨到精神失常了。德川纲教天天在天守阁上眺望,害怕你的舰队路过攻打他。但更害怕没有舰队出现。每天都念叨着你的舰队在哪里,心里没有底。”
“噗嗤...”郑诛和一口水喷了出来。
好家伙,都快把德川纲教训成膝跳反应,每天都等着靴子落地了。
“不着急,节姬在吗?让节姬去找找她之前的售货渠道,让川崎冶铁再送一些火枪走私过去。我还是很期待他们打起来,最终鹿死谁手。”郑诛和乐呵呵的说。
按照先前的计划,桃山幕府应该修养一年再战。但纪伊藩已经咄咄逼人到这里了,不让开战不合适。
纪伊藩从德川幕府建国开始,就一直和中央不对付。幕府中央尊奉武田信玄的甲州军法的时候,纪伊藩就去找来上杉谦信的越后流军法,编也要编出一本,以证明自己和幕府的对抗地位。所以对抗桃山幕府,对这个藩来说跟喝水一样。
当年我没拿下德川幕府的将军之位,难道现在还拿不下你?
整个纪伊藩都是这样的氛围。
“对了,您也该再出下门了。”胡安娜这时抱着一堆信件回来,将一封信交给郑诛和。
李海月的信。
她说她在大连已经生下一女,修养十几天了。不传信是希望郑诛和别担心。
算算日子,她是早产。
“海月生了?”郑诛和翻身爬起来,说好十月份的时候,他要去汉城陪李海月生崽,没想到她九月就早产,应该还是受到了战争的影响。
“还有这个。”
胡安娜再递给他一封信,是南洋都督府。
“广南国拒绝朝贡?”郑诛和砸吧着嘴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越南人这么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