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诛和取出钱袋,交给春姬。
少女小心翼翼的拿出钱来清点,然后极其谨慎的再放回袋子中。
“30两...不适合买房,买不住。”南部春姬羞涩的指出郑诛和的错误,似乎指出错误本身就是对丈夫或男主人的冒犯,所以她双手撑着榻榻米,又是好几下顿首。
郑诛和实在无语了。
回到古代想当人上人也这么难。
30两白银,在京师都能买个小四合院宅了。
不巧的是,三十两安家费,在江户这里也只能买到一点点。
这时代的江户城,人口足足百万,但实际上只有一半的人,才是正式的城市居民,剩下的五十万是全国云集过来的武士阶层。他们一部分都跟随自家大名,或有固定工作,因此居住在领主的长屋中。
只有20%的城镇面积,属于这五十万城镇市民阶层。江户本来就非常狭小,靠着古代的填海造陆才堵住了河口的泛滥,因此房价相当的高。况且五十万武士,占据了整座城80%的城镇面积,这里面大部分的房屋都归幕府所有,安排给各地来参勤交代的大名们居住。许多大名都不止一套豪宅,包括上屋敷、中屋敷、下屋敷,分别给当权者、当权者的老婆孩子父母继承人、当权者的下属们各自居住。
在这样的情况下,居民能拿出来交易的房子,自然贵的离谱。
也难怪江户人喜欢租房、租妾,甚至租老婆,因为什么都贵,所以什么都喜欢租。
“现在,租一间六块榻榻米(约10平米)厕所、水都公用的长屋(单间公寓),每个月只要600文。但若想买下,则非要二三十两银不可。”南部春姬很努力的想说服郑诛和,不要白白花钱。因此她一边摇晃着素白的手指,一边在纸上写下娟秀的小字,口笔并用的解释租房的好处。
一两银能换四贯日本铜钱,120贯在手,完全可以租个独立的,带厕所和水井的院落,就像马千户一样。
每个月租金也就几贯钱。
难怪马千户前天晚上,说的是‘租一个庭院’,而不是‘买一个庭院’。
他自己都还买不起呢。
郑诛和不知道历史上,日本元禄年间,正是江户房地产膨胀爆炸的时候,但也看得出来,这时候买房子很不划算。况且能买到的都是边角料,真正好的都在幕府和武士手中。
这个道理,和租妾、租老婆有异曲同工之妙。
“吉川町南北一代,大都是居民町,还算好租房。若是在城西、城北、几乎全是武家住宅,租都不可租。”春姬再提醒郑诛和,不要往没有居民町的地方跑。
她听人说,明国人的官府衙门从不休息,日日点卯,与日本人的衙门每个月轮换主官不同。所以得住的近一点。
“好,那就先在附近租房。租完之后,再找些浪人武士亡命徒,干他娘的。”郑诛和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咬牙切齿的咀嚼着。
谁都不能阻止咱当人上人,遣唐使也不行。
出师未捷身先死,人先倒在房价上。
无论任何年代,买房安家都是个老大难问题啊。
作者的话:
江户房地产爆炸的时候,北京的房价还不如江户高。
第六章 初音神社
次日清晨,马千户已经不见人。
“这老小子,跑的太快了。”
郑诛和明白,马千户拉他入伙,主要是为了那200两介绍费。拿到钱理论上他就可以撒手不管了。
毕竟郑诛和有举人身份,在这个普遍文盲,偶尔会写自己名字的年代,举人至少也是个硕士、博士的高薪待遇,享有免税、见官不拜的特权。马千户不担心郑诛和无法融入工作,他恐怕更担心郑诛和融入工作太快。
“春姬,在江户租房子,需要过什么手续吗?”
春姬匍匐在客房边,翘起小屁股一前一后的拱着,她正努力刷洗地板,闻言抬起头,撩起散乱垂下的发丝:“主人,找仲买人来做,您掏出钱袋就行。”
一个中国人,想在日本德川幕府时期的江户城租房子,怎么办?
唯一的答案是,找中介。
因为想要找到合适的房屋恐怕不是个轻松的活。遵循八成的城镇土地都被武家武士掌握,两成的土地被市民控制的二八法则,郑诛和清楚自己能租到的房子指定不会太好。事实上,吉川町附近的土地,大部分都是武家宅邸,概不出租。
无论现代古代,房产中介是个如小强般顽强的职业。
在春姬的提醒下,郑诛和在门口花了两文钱,找帮闲的浪人去外面找一个普通的房产中介来。
江户的中介一般称之为‘仲买人’。
很快,中介带回来了。
这是个一米四九,猴子般的小个子,他上来就是五体投地的大礼参拜。
“明国上人殿,叫我小六就行。见到您真是三生有幸!”
春姬是个妾,而租赁房屋需要主人出面,所以郑诛和带着小六,和一个带刀浪人一起出门。
这时期的日本房屋,普遍是木制的简单结构。轻便防地震,可低矮紧凑的木屋一个比一个挤,特别容易遭遇火灾。江户时不时就地震、火灾轮流上阵。是个多灾多难的大城市。
这里的街道风貌,与主角前世看得银魂动漫中万事屋所在的贫民窟几乎如出一辙。木制低矮的破房子,以及穿着短窄袍子、露出腿,满脸困倦的来往男人。荞麦面店、租赁店、类似两元店的十九文店等等,呈现出一幅破败与繁荣的畸形生态。
沿途的民众看到郑诛和,一边惊恐一边艳羡,胆小的跪地行礼,胆大的躲在窗户后面偷看。
“明国上人!”
“快看,明国上人!”
町里的民众纷纷热议,开始揣测是不是有明国上人要搬到自己家门口。
郑诛和到处看了看,对普通的临街二层小楼矮房失去兴趣,他想找个有院墙的独立宅院。
他现在也是有钱有身份的明国上人,何必挤在街区里,还会被同事笑话。
人住在什么地方,就代表什么地位。
“就没有更好的地方?”郑诛和不耐烦的问。
小六思来想去,带着郑诛和离开吉川町,去了两国桥路对面的居民区。
这里主要是各种居民町,方便郑诛和选宅院。
经过一番简单的调查,小六带郑诛和来到吉川町西北侧,位于浅草御门对面的一个住宅。这里是个很小的市民町,叫马喰(can)町四丁目。
既然叫马,自然证明这里养马。马喰町旁边便是一座马场。负责为幕府提供战马。
它叫...初音马场。
这真不是郑诛和喜欢初音,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就会想起故乡。想了解一下,此初音是否是彼初音?
小六思索好久,磕磕巴巴的说:“初音,乃是以东北奥州城的初音森神社为名,这里是他们盖的。”
郑诛和瞬间感到一阵唏嘘。
这江户终究不是自己的那个时代了。
让郑诛和惊讶的是,这中介给自己找的房子,其实并不算是马喰町的管辖范围。因为这座独立小院,分明是从旁边的大型府邸的边角料里切割出来,再出租的。
小六去求得钥匙,两人一起进去。
这是一座三层的三角形院落,主宅分三层,一层是会客厅与卧室,铺设榻榻米,推拉门,中间地陷里是吊着的茶壶。主卧里没有床,仅有两个木柜。看起来要像日本人一样打地铺。
二楼是一排单人居住的长屋,可以租出去钱生钱,也能安排打手们居住。
三楼是个阁楼。可以做仓库,也能住人。
院子呈三角形,有仓储、厨间、厕所和一口井。老实说,这宅院宽敞明亮、独立供水,周围都是宽敞街道没有邻居,既不吵闹也没什么异味,郑诛和一眼就看上了。
“恐怕不好租吧?”郑诛和扭头看着小六。
小六也承认,弯腰卑微的指着旁边的大庭院道:“明国上人殿,请到这里议价。这里原先是关东郡代头伊奈家的门前草地,
而后才被改建成宅院。过去他们家繁华时,用来安排访客居住,现在家门破败了。若非您是明国上人,恐怕他们也不会租。”
这油头滑脑的家伙,脑袋还挺灵活。知道借用郑诛和明国人的身份去讨价还价。
关东郡代,郑诛和仔细思索片刻,想起了春姬讲的一些故事。
郡代,是德川幕府在地方一级上最高的官僚,大概相当于省长,一般由10万石以上的大名才可出任。
据说德川家康统治日本天下的时候,在全国设置了四个郡代,关东郡代由他的亲信伊奈忠次负责,负责打理包括武藏、上野、下野、上总、下总、安房、常陆、相模八国的幕府领地。
不过这么大的官职,很快就被新的代官架空。如今的关东郡代,虽然空有崇高的地位,但实际管理的土地大概也就是自家祖传的赤山城4000石,却要以4000石的家臣阵容,打理武藏国22万石的幕府领地,日子过得很艰难。
这些郑诛和不清楚,但伊奈家门庭冷落,官位高、权力小,倒是很好理解,他们家的大门都积灰了。
这个时候上门混个脸熟,烧烧冷灶正合适。
听闻明国上人来访,管事的急忙跑开,换成武士来接待。
“滚开滚开,哪来的野种杂碎?”守门的日本武士毫不在意的拳打脚踢,把仲买人小六驱赶到一边,转头又低头哈腰,满脸堆上讨好的笑容,对着郑诛和:“明国上人殿有何贵干?这里是关东郡代的官邸,伊奈氏之府。”
郑诛和微微仰头,不着痕迹观察着关东郡代的府邸。
这宅院应该有数千亩之大,比郑诛和看中的宅院大了数千倍。同样是木制建筑,却有着奢华的大顶宫殿,建设精美的楼宇厅堂。它甚至奢华到,可以把围墙设置的如同城堡一般,在上面安排武士与足轻巡逻查哨。
但也很破旧,到处都是缺损。
郑诛和陷入玩味。
作者的话:感谢夜夜不笙歌,问小妖,感谢大家的投币支持!
第七章 夫人、留学生、教学
郑诛和向看门武士说明来意,后者立时诚惶诚恐的回去禀告。
听闻明国上人使者来访,关东郡代府邸还出现了一阵骚动。这座府邸里只有每个月回家几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工作的家主伊奈忠笃在时才会热闹一些。
昔日权倾关东的八国郡代,现在早已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职权被各级代官分割,许多人宁可去权臣家门口排队请吃饭,都懒得到关东郡代门口送上一封拜见信。
不一会,那武士竟出来说:“明国上人殿,我家女主人想在茶水之间,招待您的到来。”
“是否太仓促了?明国上人殿,没有拜访信,也要带拜访礼啊!”小六在后面喊。
郑诛和一时也感觉太仓促,哪有上来就看人老婆的。
“滚,明国上人殿做事,还需你聒噪?”伊奈武士一脚把小六再次踢出门。
思虑片刻,郑诛和唤来笔墨,挥毫泼墨写道:“汉土西看白日昏,伤心胡虏据中原。衣冠虽有先朝制,东海幡然认故园。请把这幅字画送给你家主人。”
最后题字,大明举人郑诛和。
郑诛和好歹是十几年读书的神童,一手笔墨在京师虽然不算出彩,在这日本可称得上惊才艳艳。
字是好字,诗也是好诗。这可是朱舜水的诗,明末乱世时东渡日本的大儒,在日本极有名气。在题字上,郑诛和没有题官职,而是告诉这家主人,自己刚拿下举人的功名,是有编制的高级文化人!
作为文化人,郑诛和被带到郡代府邸的高级会客厅,茶水之间以招待。
这里装扮奢华,墙壁肃然,门廊隔板均涂抹漆画,仆人则搬来两面金粉绘抹的屏风,放在郑诛和与主座之前。
不多时,侧门打开,一阵女人小步快行的声音传入耳中。
“日安,明国行人殿。吾夫君久不在家,方由臣妾出面迎接,真是莫大的耻辱。”屏风之后,一位身量娇俏,声线悠扬的年轻少妇活泼的下拜。她的言辞十分委婉谦卑,但这只是正常礼仪用语。所以尽管郑诛和听起来如沐春风,仿佛马上就可以对少妇予取予求,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郑诛和只是明国的外交专员,对方可是德川幕府旗下极少数的万石大名。
伊奈忠笃的正妻,名为横姬。
这是一位身材小巧,相貌可爱的年轻夫人,她穿着幕府大员妻子才可以穿的‘晴着’,最近的上流款式。鲜艳的火红吴服上花纹惊艳,飞舞着一只仙鹤,长而大的振袖拖地仙气飘飘,同样颜色靓丽的大腰带裹缠在腰后,仿佛一个大蝴蝶结般可爱。
她抬起头,透过屏风的缝隙,观察着明国行人。
他很高大,比普通日本人高出一头不止,坐在那里宛如小巨人般伟岸。他身上还有一股武士没有
的儒雅气息,像幕府大学头林凤冈,但比那老头漂亮多了。谦和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宠辱不惊。一身大红端庄的明国麒麟服,将身边几个仅有五尺高的武士衬得分外矮小。
横姬很欣赏这个新来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