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原本就因为鸦片、脚气病和长期的
不良作息而浮肿虚胖的身躯,几乎像一坨烂肉一样倒在中奥里,一边恐惧的嚎哭着,一边又不能理解的哀叹着: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自大、自私、自负、自卑,无数种心境在他的内心里旋转着,让现实与他内心的幻想分离。在现实里他是被人暴打,被背叛和被欺瞒,鸦片吸上头的蠢货。在幻想里,他还是英明神武,主导了日本武家社会变革的一代雄主。
作为大奸臣,柳泽吉保直接捧着鸦片枪送上前,忽悠他继续吸大烟。
一袋鸦片抽完,德川纲吉才缓过神来。
“不对啊,我乃是第五代幕府将军德川纲吉,我怎么会在滨松呢?我应该在江户啊。”德川纲吉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好似正常起来了,又有些疯癫般的提出疑问。
柳泽吉保微笑着再次俯首:
“您在说什么呢?您已经风烛残年,在鸦片之毒与脚气病中发疯了。赶紧写禅位手状吧。”
德川纲吉的脚气病严重到已不能行走,他一边爬着,一边疑惑的反问:
“禅位?给谁?对了,你刚刚说什么?你说谁疯了?”
柳泽吉保已经给下属们打眼色,拿出了自己亲笔写的手状,给狗将军解释道:“当然是禅位给您的儿子啊。”
对此,德川纲吉的回答令人难以捉摸,他痴呆的拿出佛珠观察:
“我哪有儿子?我如果有儿子,佛祖会不告诉我?我妈妈会不告诉我?信子呢?让她给我准备晚饭,我想吃米...”
对话驴唇不对马嘴,不但柳泽吉保有些弄不懂,其他下属也都搞不懂。
但无所谓了,只要他越神经,就意味着他已经神经失常。
柳泽吉保左右看了看,拿起德川纲吉的猪爪子按在禅位手状上:
“您忘了吗?您赐给我的爱妾饭冢染子,我其实根本就没有碰过她,一直都是留在府中做您的外室啊。后来他生下了一个男孩,叫德川吉里,继承了您赐给我的通字‘吉’,这不就是你的儿子吗?这还有您亲手写的御手状呢。”
被强行按手印的德川纲吉不但没有惊慌,反而喜悦的拍手:“噫,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快把那侍妾喊回来,我老婆怎么会在你家呢?”
大烟吸上头,已经疯癫。
此时,柳泽吉保的嘴角已经微微勾起。
不,他现在不是柳泽吉保,而是德川吉保。
尽管他自己声名狼藉,在甲斐老家都遭人排斥,但是不管怎么说,只要能坐实德川吉里就是德川纲吉的儿子这一说法,那么他仍然是最具正统性的,未来幕府将军或者日本国王的父亲。
到时候,是战、是和、是走,都由他自己决定。
突然,德川纲吉似清醒似疯癫的尖锐质问:“我派出去夺回江户的牧野成贞和上杉纲宪军呢?”
对此,柳泽吉保微笑着回答:
“您在胡说什么呢,哪有什么夺回,他们都已经各回各藩,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第六百七十九章 全都疯
黎明时分。
从关东各个屯驻点向箱根关集合的明军陆陆续续的骑着马南下,而刚刚出箱根关的侍卫亲军,则在骏府御城休息了半日之后,开始拿附近负隅顽抗的下级武士的地主大院开始练手,当做炮兵的一次定靶射击练习。
这大概是改朝换代时最让人唏嘘的时刻。
开城投降的大名们,只是付出了一个老人的性命,就得以在道义上站住脚跟。
然而众多下级武士忠于德川纲吉,宁可全家战死也要阻止明军再继续前进。可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甚至明军都不会把他们记录在名册中,成为湮没在历史尘埃里的灰烬。
除炮兵需要去定点清理敌人之外,其他所有士兵全部都被要求立刻跑步西进,以丰臣秀吉中国大回转一样的技巧,让沿途宿场提供米饭,来使得士兵可以打破队形一路狂奔。
秦昭义骑上马,领着传令兵来回奔走,向士兵传达郑诛和的要求。
“动作迅速点,立刻在大炊川边控制住长桥。所有士兵不要在顾虑队形,跑步前进!各宿场会给你们准备饭菜,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迁延。”
大炊川,就是今天日本静冈县西境的大井川,一直以来都是骏河国与远江国的分界线。这里河道特别宽阔,不赶紧抢占渡河桥头,就会导致极长时间的进攻延误。
于是从关东到相模国、骏河国,各个国道上都是奔跑的明军。宿场接到二国都司的订单,纷纷连夜烹煮大米,成为一针扎向民间交通系统的强心针。士兵只需要携带武器,就能一溜小跑的跑上几百里。
明军有自己的行军作战口粮,但跑的着急没带。
再说但凡能吃上正常饭,谁爱吃那破玩意。
明军行军作战时最常吃的就是炒米、炒面,类似志愿军入朝作战时的那种炒米和炒面粉,加水调成糊
糊后很有饱腹感。清军也吃这玩意,大差不差一样难吃。这一份军粮中国军队就吃了几百年,从明清吃到现代。它的原型是北方人出门在外的应急食品,真的不好吃,最早可以追溯到宋朝。
所以回到明清时整出炒面粉的穿越者,大概只会被当时人嘲笑吧。
普通的配菜就是咸鱼、腌黄豆之流。条件稍微好一点能拿到锅盔馍和咸腌菜。但和正常饭菜相比肯定不如。作战时有咸腌猪牛肉,但和锅盔一样基本都只能泡汤吃。
这是明军自己配给的,免费。
但大多数时候,不是很差钱的明军士兵都喜欢在外食宿,宁可花钱也不舍得亏待嘴巴。
如此混乱的一路奔行,大炊川的桥头基地已经被骑兵们牢牢控制,线膛枪的运用使得骑兵可以在百米的距离上压制附近的日本武士。
更不提日本武士此时也正处于极度迷茫的状态,相当多的武士已经直接摆烂,爱咋弄咋弄。
郑诛和对大久保忠朝的投名状的要求是劝降骏府御城,而中山直房等人的投名状,则是劝降挂川藩等沿路上的藩国。
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驻扎在横滨的江户舰队已经开始出航,绕过伊豆半岛,在骏府御城的海湾处停靠卸货,带来了明军军粮体系里最为人称道的珍贵军粮,糖缠糕。
这是一种用南洋蔗糖、炸熟面条和蜂蜜水果制作成的甜品,具有极高的糖分和热量,能够供应士兵战斗所需。只有在正式开战时,才会作为重要军粮临时发放,使士兵能在决战中保持长时间的兴奋活跃,其地位有点像军用兴奋剂。
好吧,这玩意其实就是沙琪玛。
连制作师傅都是在满人里找的。
得益于南洋丰富的蔗糖资源,巨量的蔗糖不但充斥市场,而且也改变了许多过去的惯例。就比如这块珍贵的糖缠糕,开战前带几块,一边打一边吃,能让明军士兵的体力和耐力远远超过敌人。
但由于士兵非常贪嘴,所以其他时间想吃就得自己买。
在如此多重因素的刺激下,当第四日,从潜龙大营、古河大营一路跑到滨松城下的各路明军,也就陆陆续续的在滨松御城的城下町外围竖起了各自的阵旗。
“潜龙步二营...古河炮营...亲军骑一营...”
侍卫亲军中央炮营的副营指挥使,年纪轻轻的樱灵云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驻地。
亲军炮营向来享受高水准的福利,每个炮手的工资都超过同僚。而精通数学,小小年纪就已经参加多场大战,甚至能写出炮兵操作教典的樱灵云,享受双倍薪资。所以他发现自己是第一个到的本营军官后,直接带着炮兵住进还有人烟的城下町中,花钱雇佣了一些民人给他指示滨松御城的地形地貌。
除了战争之外,他还要负责新火炮的测试工作。
“和室兰冶铁的人提一下,新提交的三千斤重炮能不能再调整一下车轮的大小?道路测试里不太行。另外马上到附近寻找炮位,清理房屋、障碍和易燃物。立刻开始挖掘火药贮存仓库,决不许发生殉爆。”樱灵云不断给自己的属兵们发出指示。
如今已经是1695年,士兵大多已经换了几茬,少有人还记得海参崴大战时的惨烈。但樱灵云记得,自己那位日本名叫武林隆重的父亲,主动引燃了弹药库给清军致命一击,这份军功传承到他的身上,让他接受良好的教育进入军队。
他更要避免弹药库爆炸的惨剧发生。
很快,郑诛和的命令下发到了樱灵云这里。
“炸毁滨松御城的箭橹,但不破坏里面的建筑?”
这米粒上雕花的功夫,可让他伤透脑筋。
......
日式平城的建筑模式在德川幕府时期趋于一致。都是四四方方的护城河,大小的天守阁与箭橹。
然而滨松御城则不同,它是一座非典型的棱堡地基建筑,由明军亲手制造。护城河选择从天龙川引流,构成十分复杂的星星形。
所以德川纲吉、柳泽吉保等人,面对已经包围在城下的明军,都不是特别慌张。哪怕是打不过,只要守得住,问题就都好说。
狗将军此时已经半疯半癫,大概快速变化的现实与他脑海里的认知不符合,他宁可选择沉溺在脑海里的幻想中,也不愿意面对德川幕府在他手上以15年的速度急速崩塌。从幕府开启到如今,不过短短92年的时光,其崛起和衰亡的速度,似乎与隔壁满清走着相同的步调。
他每天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而致力于成大事的柳泽吉保,也毫不在意自己的侍妾饭冢染子的绿帽,直接将她送回德川纲吉身边,每天随侍左右。
于是,柳泽吉保顺利拿到了承认德川吉里为狗将军儿子的御手状。
他在表殿里召集城中剩余的大名和军队,试图做最后抵抗。
柳泽吉保坐在德
川纲吉的位置上,宣示自己的特权:“立即布置军队,防御各个城橹。”
大家面面相觑。
“我们已经没有多少军队了。各地大名和家人普遍都走小路逃跑了。”
有人说。
“那小姓番、书院番和大番已经没有军队了吗?”柳泽吉保恍惚间,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军队了。
明明前几天,还兵权在握呢。
军队呢?
去哪了?
上杉纲宪呢?
大殿里好安静,也没有讨人厌的牧野成贞。
“没有了。连御家人都没有了。”又有人说。
幕府曾经直领八百万天领,分给旗本的是260万石,按照幕府规定每500石出13兵,则合计6.8万人,再加上御家人1.7万,共计八万余,这就是所谓幕府八万骑的由来。
但时值此刻,别说八万,八百骑都没了。
“奇怪,那你们为什么还不去城上防守呢?”柳泽吉保急忙催促。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纷纷站起来立在原地。
不久之后,樱灵云指挥开炮,轰塌了滨松御城的东南箭橹。
“噫,假使我还有两万...不,一万...,五千...再给我五千兵,我就能守住滨松了。”柳泽吉保在孤寂无人,连灯上的银子都被刮走的大殿里绞尽脑汁的推演着根本不存在的战局。
这里连灯都点不起,又哪来的人。
再加上背后沉溺于鸦片里的德川纲吉,和抱着孩子的饭冢染子。
令人不知道是疯了一个,还是全疯了。
第六百八十章 宿命般的重逢
围城战的进度非常迅速。
滨松御城的出逃人员数量,多的令郑诛和都有些招架不住。
前来投奔郑诛和的大名,这些人以东海道或者中山道的人为主,也就是来自信浓、甲斐、远江、三河、骏河等国,他们很清楚郑诛和的脚步马上就会抵达他们的家乡。
暂且不提那些因为东西之乱而逃跑的大名和家人,光是御城城下町跑出来的几万人,就已经让郑诛和头疼。
这些人里面大部分都来自江户,是那群跟着德川纲吉走的死硬派幕府支持者。
但如今被德川纲吉和柳泽吉保的连环巴掌扇的满脸星星之后,他们又拿出能证明身份的物件,缠着官员希望能拿回自己在江户的房产,回到江户继续操持营生。
“想回?晚了。当初江户城破败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样的。”负责的军官十分生气,拿着皮鞭到处抽人。
以如今的情况看,他们也只能留在滨松了。
因为即便是一直缺人的台湾,那里也已经被福建两广的移民填得七七八八,哪怕是正在开发的鸡笼地,也在和隔壁的台湾府官员争论土地长短。
现在的战俘移民只能去南洋,或者北海的新开垦地。
城里已经如此,抵抗力量当然是基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