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允的讲,好不容易复国,永历朝的两项政策都是对的。
国家潜藏大量隐户,为了将他们找出来,才被迫宣布不收税、少收税,但必须造册。再叠加上永不加赋的口嗨,最起码让人民感到了诚意,这也是为何人口统计突然就好起来的原因。
因此,听到奴丁银的时候,郑诛和感觉到一阵不好的信号。
一条鞭法才过了一百多年,又搞一条鞭法,把辽饷等税收全都固定为正税。
搞完了,这才二十多年,竟然又自己将其破坏,开始针对隐户和人头税继续加码收新税。
这大明,问题很大啊。
这边看生气了,跑来投奔的人急得直下跪:
他们恳求道:“主...主家,姆们、窝们都是隐户,没上图册的。这次说征奴丁银,交不起啊。”
像他们这样的隐户,普遍都夹在城乡之间打黑工,或者给人佣耕,靠着不交税勉强能活下去。一收税,整个小家都要垮。
马千户摸着后脑勺,尴尬的笑了起来:“我这不是心一软嘛。”
此时,码头上寂静无声,江户城晚上几乎没有人出门,因此还有一段时间的空窗期。
郑诛和心一软,横了他一眼,低声说:“就这一次!这一二百号人没有遮掩怎么带出城?而且说好的拉人头换银子,我最多给你一百两,再多我也拿不出。”
接着,不等马千户反应,郑诛和一边命令人把船上走私的生丝搬下来,一边让这些从江南来的难民赶紧带着家当下船,跟郑诛和一起连夜出城。
马千户自知理亏,也晓得是非功过,因此主动去监督生丝入库了。
而郑诛和,则亲自带着这批人,趁着夜色向东暴走了四十里,在凌晨天明时分赶到了我孙子阵屋。
先坐船渡海,又连夜赶路,这些移民倒也面无惧色,只是一个个面如金纸,许多半大孩子已经快扛不住要摇摇欲坠了。
郑诛和指着我孙子店里的伙房和旅社,说:“你们暂且就先住在这里。但是也就这段日子,往后你们也得自己盖房,自己耕地。谁是领头的?”
这时,人群里出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样貌平庸,半头白发,看起来经历过富贵日子又落魄了。
“在下刘贵,读过两年私塾,家道中落,现在为人佣耕。”
郑诛和看其他人也没有意见,于是就指认刘贵为这里的头领,负责统计花名图册。
刘贵在店柜台下面找出笔墨纸,坐在门口开始登记。
“所有人都报出自己家有几口,几男几女,但凡有一技之长的,先分好屋子住。”郑诛和清晰的认识到,管理首先要有档案,档案具体到每个人,再发掘人的特长,就成了身份证与技工证。
商君,你干的好啊。
刘贵也确实有些能耐,他让这一百多人都排着队,一家一家来登记。
“张大豆一家六口,酱油师傅。”
“李娘子带一子,会力耕、织布。”
“余二,会编渔网、捕鱼,造渔船。”在刘贵的笔墨统计下,郑诛和的表情越来越黑。
原来不是一百多口,而是二百四十多口!里面夹杂了许多半大小子,男女比例严重失衡。
这里面,张大豆一家是酱油师傅,他们本就是来日本开拓日本没有的酱油市场,郑诛和优先安排。
李娘子带着一个儿子,是标准的单亲。她自述,是沈昊家的奴仆,平日里的工作就是在纺织工场织布。这次害怕被朝廷追查到,就干脆在马千户于镇江的沈昊家仓库采买生丝的时候上了船。
郑诛和撮了撮牙花。
狗日的马千户,生丝和奴仆都从沈昊家薅羊毛,肯定价格便宜,在里面指定没少赚钱。
但马千户跑海上贸易,生死一线,赚也就赚了。
这二百多口人,就是现开垦土地活下去,等稻子长成熟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因此郑诛和有点头疼,现买粮吗?
总不能把人给抛弃了自生自灭。
江户城附近,加上关东、东北这么多荒地,移民个百万汉人,驱策千万倭人,以汉代倭也不是不可能。
郑诛和总不能以后带着一群倭兵去朝鲜打仗吧,那不成倭寇了。
刘贵似乎看出了主家的忧虑,站出来拱拱手:“主家,可是在忧愁怎么养活这些人?”
作者的话:以汉代倭,是本书的主旨之一,所以会写的比较多,我不知道这样的移民剧情会不会影响到阅读体验。请大家踊跃留言。
感谢读友
,感谢忘邪,感谢咸鱼,感谢大家的打赏。投币和支持!
第五十七章 如何以汉代倭
“有何良策?”郑诛和大喜过望。
他还真没有具体的经验,上辈子指挥过的最大战役
,是带着宿舍的十几个男同学一起搬宿舍,这辈子最好的记忆,就是参加秋操。因此纵然有不少奇思妙想,想实践出来也需要经验指点。
刘贵在众人殷切的期待下,在天南海北不一的口音里讲他的生存策略:“这地方乍一眼看过去,好似荒地。但其实不然。”
他先来到门口踩了踩,道:“这些地松软,看起来是先前开垦的,被水淹过,然后才没人的。”
他又到湖边:“我猜,这个大湖就是旁边那条河发大水淹没时留下的。这个湖能蓄水,所以之后没有再发大水,可是搬走的人也不会再回来,土地撂荒了。湖里满是各色肥鱼,让余二去做个小舟捞鱼,也能撑很久。等种子一到,我立即组织开荒补种。这里听说和江南类似,想来几个月就能收一季快稻填肚。”
移民的主体是南京、镇江一代的江南人,还都是因为奴丁银跑出来的隐户和奴仆,吃鱼捕鱼自然不在话下。
刘贵又来到旁边茂盛的野草丛:“这些杂草里,有野菜、野大豆和野稻子,这也是我为何猜测这里曾经有过村落,该是大水退去后自己乱长的,可以采下来支应几个月。”
接着,刘贵又娴熟的指着远处的山林:“我看到有猪粪的痕迹,还有野鹿。我们可以挑选精壮汉子,捕猎野猪、野鹿,也是一个活法。”
在刘贵的指引下,这批移民才算安下心来,发现了身边丰沃的原始资源。
在郑诛和找来织机与种子之前,他们就先以渔猎采集为生。
但刘贵如此娴熟,就让人不免心生怀疑了。
郑诛和寓意深远的盯着他,带着让刘贵毛骨悚然的试探:“刘队头,我看你不像是只读过两年私塾的样子,你分明是个读书人,还是个地主,在山里生活过吧。”
“主家你...”刘贵有些惊恐,害怕被揭穿身份。
“你,是反贼吧。”郑诛和一眼看穿了刘贵的真实身份。
刘贵长叹息一口气:“我不是反贼,可我爹是反贼。子不孝,国不忠,忠孝均不能两全啊,只能逃难到海外了。”
这就说得通了。
刘贵的身份,是国内常见的‘汉奸户’。这是专门为投靠满清,卖主求荣,在满清溃退出关之后还为满清效力的那些家族设置的歧视性贱民户口。
有许多像刘贵父亲那样,满清跑了还害怕满清残暴,于是努力反明的汉奸,都被划分到了汉奸户里。汉奸户类比贱民,人人得而唾弃之。譬如曾经抗拒李定国复明而被满清嘉奖的广东新会,光是被处死的汉奸就有七千多人。
可汉奸户里还有许多新生的年轻人,以及不想跟父辈一起投奔满清的人,都一起被连累,划分进了贱民成分。
新会旧城被废弃,年轻人搬家到了城南几十里的海边筑了新城。
新城,叫崖山。
刘贵被父亲连累,又要被官府追索,只好逃往海外。
“没事。只要心中有华夏,天下何处不是华夏?”郑诛和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句。
刘贵突然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站在原地咀嚼这句话了很久。
忙活完了这边移民的安顿工作,郑诛和顾不得合眼,又奔走四十里,回到了城里。
走的满身大汗,郑诛和一边骂马千户,一边后悔自己没有再整一头驴或马,白白吃这日行五十里的苦罪。
在行人司衙门门口,郑诛和正想进去问那批生丝怎么样了,没想到就被福建人拦住了。
“灭倭,灭倭!”
林正官很热情的追上来,拥着郑诛和一起向屋里走:“听说你拿了幕府的一块地?有没有倭人?能不能卖我几个?”
得,这人贩子原来等的是这一出。
“想啥呢,我那里都是荒郊野地,有几个村子也都有主了。”郑诛和摇头拒绝。
但林正官很有福建人做生意的健谈,非拉着郑诛和坐下来攀谈。
他在桌案上比划着:“你看啊,在乡下买一个倭人,只要两三吊铜钱,送到台湾,就值十两,送到吕宋或者大婆罗洲、广南金瓯,还能再翻一番。要是夫妻俩就更好了,还能生小倭奴。倭人踏实肯干,起早天黑的耕田,比牛好用。而且敢动刀子,杀土人,好使得很呢。”
人口贩卖,确实是一门暴利的买卖。
林正官继续蛊惑:“倭人有个好处,吃草也能活下去。南洋湿热,许多土人都扛不住,咱们汉人去了也是时不时病倒。倭奴正好,便宜也不常死。现在许多去南洋做生意的,都想买倭奴去先开荒,等他们开好荒了,就正好派汉人过去把产业都搞起来。”
考虑到卖到南洋奇高的死亡率,郑诛和还是稍微纠结了一下:“是否有伤天和?”
林正官觉得,你小子怎么突然优柔寡断了?杀个倭奴算什么。
他拍案道:“妈的,反正他们在日本不也活的猪狗不如,还不如去南洋
里闯一闯呢。我跟你说,我从日本拉走了几千倭奴了,现在虽然死了也有一千多个吧,但剩下的不比在日本过得舒服?南洋到处都是肥沃的大岛,就是给汉家人当奴,也能分几十上百亩地呢。他们求着我帮忙把亲戚卖过去,我都没时间。”
林正官的话,为郑诛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要以汉代倭,首先需要考虑的,就是日本这两三千万人口怎么办。
而林正官提出了全新的办法。让日本人移民去南洋,在荒郊野岭的岛屿上开辟新殖民地,然后再送汉人过去,开发产业,指导农业,联络商贸。
既然都移民到南洋了,那还讲什么日语?
把华夏诗章全都安排上,每个人都要学会讲汉语。
日本人负责做底层苦力,汉人负责做中层技工农民,以及高层的文化构建。
以日本人之骨肉,铺垫南洋华国的未来。
作者的话:下午好。
第五十八章 暴利十倍!
最终,郑诛和也没同意卖倭奴。
废话,我孙子阵屋那边的地都还抛荒呢,他怎么可能这时候放人口出来卖掉。
林正官满嘴咄咄怪事的走了,似乎在埋怨郑诛和不懂得和气生财。
郑诛和还嫌林正官卖猪仔断子绝孙亏阴德呢。
两人的生意没谈成。
在官署里,郑诛和去仓库一看,大吃一惊。
五百斤生丝全都被搬运一空,这可是他出了全部本金的生意,竟然没了!
他赶忙要去找马千户那个不靠谱的混蛋,却听到正堂里传来一阵生疏的笑声,说话的人口音奇特,明显是日本人。
仔细一看,町奉行北条氏平,与司正沈昊一边往门口走,一边用各自生疏不已的对方话鸡同鸭讲。北条氏平的汉话烂的不存在条理,沈昊的日语也基本等同于牛马,但这不影响两只老狐狸携手联袂出演狐狸精大战老树妖。
左边一个胖子,穿着旧式的唐风狩衣,胖的肉叠着肉,三层下巴;右边一个瘦子,穿着书生常服,匀称而自然。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聊斋里的书生被妖怪抓了呢。
“灭倭啊,北条町奉行来找你。”沈昊气色不变,涵养极好。
“你把仓库搬空了?”郑诛和追上来问。
郑诛和还在埋怨北条氏平,北条氏平也埋怨他:“是啊。老夫昨夜在大文字楼门外等了你一宿,那个内藤湖女又不给我开门,说你不在,吹了足足一晚上的冷风!你都上哪去了?”
说着,他幽怨的眼神仿佛能望穿秋水。
这话里话外的怨气,把郑诛和弄得也挺尴尬。昨晚上本该去吉原游郭和北条氏平交接的,谁知道马千户拖家带口来两百多人,不得已只好先安排移民躲藏起来,把大市长给挂起来了。
“抱歉抱歉,我去安顿人手了。”郑诛和急忙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