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船只抵达函馆,移民纷纷下船,看着两山夹一河,土地刚刚解冻的函馆平原,有些不知所措。
大地上,一个乱糟糟的城市,与一个整洁的棱堡要塞分外显眼。
郑诛和与李洮下船,就看到了驻守多时的何麒正。
没成想,一看到李洮,何麒正就满面笑容的迎上来。
“鬼子李!”
“胖麒麟!”
二人似乎认识的比较早了,但是画风显得有点参差不齐。一个雄武壮硕,仿佛门神画里的秦琼,一个瘦肖精明,仿佛水浒传里的鼓上蚤时迁。俩人抱着寒暄,说了不少体己话。
但回过头,也只是塑料兄弟情。
“他来也好,可是...”
何麒正拉着郑诛和走到角落里,有些纠结的说着悄悄话:“只是您可知道,他为啥外号叫鬼子李吗?”
郑诛和看了看虽然矮小,但在人群里仍是鹤立鸡群,自信不凡的李洮,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在民间表达对人鄙视的时候,就称他为夷狄,明朝时又增加了鞑虏。但即便是夷狄鞑虏,那好歹还算个人。明朝人一开始遇到西班牙、葡萄牙人,就称其为夷。但遇到荷兰人、英吉利人的时候,明朝人大惊失色,没想到世界上还有长得这么可怕的红毛,就纷纷称其为红毛鬼子。
可见,夷狄鞑虏大于鬼子。
鬼子
是最不像人的狗玩意。
“他喜欢背叛战友?不对,那他早死了。他喜欢活埋人?还是吃人?”郑诛和只能从一些比较离谱的角度揣测。
何麒正哂笑,这些都太小儿科了。
他说:“李鬼子喜欢活剥人皮,制成大幡,招摇过市。他在登州水师犯过事,被贬出过军营两次。最近一次,还是两年前山东隍城岛海战。他自己带着船突然直冲满清旅顺口水师的旗舰,跳上去剥了水师将军的皮。勇倒是勇,但他跑的快,乱了登州水师的阵脚,一场仗打的稀巴烂。念在他有功,被打了五十军棍,扔出军营...”
郑诛和无言以对,只能汗颜。
敢直冲敌阵旗舰,这是真不怕死。能打下来,则是真勇。但拖着一整个舰队都乱了,斩首都不过分。
郑诛和无奈的搓着牙花。
不要吧,这是一员疯将。
要吧,这是一坨炸弹。
可考虑到这里是北海道,愿意出仕的将军脚指头都数得过来,郑诛和也只能告诉何麒正:“我这又不是垃圾桶,下次...还是多搞点这样的‘垃圾’来。”
何麒正老于人情世故,回头收起脸上的忧虑,把鬼子李喊了过来。
郑诛和当场正色,道:“何千总负责封侯堡的日常事务,你既然是登州的老将,我就封你为封侯堡的把总,印绶与旌旗就在船上,随后赐予你。此处和辽东一样苦寒,小心做事。”
李洮收起脸上的轻佻,笑得像朵灿烂绽放的菊花,带着北方人特有的豪爽赶忙下拜,接受郑诛和的敕封。
“末将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时候看,李洮与鬼子李好像根本不沾边。
任命李洮为把总后,郑诛和带着二人视察起了函馆城与封侯堡。
函馆城不再只是一个贸易市场。
除了集市外,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居民区。
那些战败被俘虏的阿依努人和日本人,就居住在乱糟糟的棚户区,等待明军分发粮食,还有摊派徭役。
这些人等到开春,郑诛和就会让他们各自散去。想淘金的去淘金,想回部落的回部落,不要在这里浪费粮食。
封侯堡则是一整个冬天的工程重心。
这是一座完全按照军营来布置的明式要塞。
内中有一纵一横的大街,分衙门、武库与居民区,东西南北各五百米。外围是四角星一样的突出的棱堡,城高七米,不算壮观但十分厚实。以及一条蜿蜒的护城河。棱堡与护城河间布置满各种壕沟、陷阱,还有中式的羊马墙等欺骗性建筑。
这样中西结合的建筑风格,是西班牙火器营教练从欧洲带过来的新技术。
但它并不是西班牙式,而是西班牙人在荷兰被荷式棱堡打的头破血流后,学习的荷兰式棱堡。
棱堡的建造不乏血腥。
明军鞭打战俘从附近的山里取石,然后拖河边装船运输,中间只要有人落水,在如此冷的天气里和死了没区别。而且明军没有那么多精力监管他们吃饭,不少被抢饭的人就饿死了。
修了一座封侯堡,下面埋进去两千多具尸骨。
何麒正也知道这么搞有点伤天害理,还特意请郎尹德代为举行了一场法事,安抚亡魂,刻碑镇压。
城堡里民居整齐亮堂,有不少倭人和阿依努人在路边蹲着。
明军到哪都管不住裤子,很快这里的明军就在城外找到了女人,所以女人的亲戚就可以进堡中帮忙居住,为明军提供第三产业服务。
一进衙门,一个包着头巾的东北男人正坐在侧座上裁决一起民间争端,这就是郎尹德,暂任函馆城的主事。
“对了将军,这里就叫...”何麒正急忙提起。
“就叫封侯堡。”郑诛和大声的说。
郎尹德听了,不自觉的挺起胸膛。
显得比较自豪。
郑诛和看得想笑。
虽然表面上打了郎尹德一顿,可还是采用了他的命名,将新筑的堡垒取名为封侯堡。
这样一来,郎尹德就会忘记那顿痛打,而深深的记住郑诛和对他的意见很看重,斟酌再三照样采取这个方案。
这不是胡萝卜加大棒,而是斯德哥尔摩战术。
调教小有功绩。
郑诛和故意再给他一拳:“尹德在这里做的好啊,很有政绩。我已经向朝廷申请,任命你为九品的宣抚使主事,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就记在大明吏部的账册上了。”
这是好事吗?
这不是好事。
先不说万一传扬出去,尹德已经在明朝为官,光是地位上的落差,就让尹德突然抑郁了。
他扪心自责,尹德啊尹德,不过是在明军这里做了点小事,你怎么就乐在其中了呢?你可是钮钴禄尹德,皇帝的妻弟,皇亲国戚啊。
他没怎么谢,跌跌撞撞的奔出门去,回房里把自己锁了起来。
“这...”
何麒正还有些不明所以。
郑诛和向他传授其中诀窍:“这就叫斩断枷锁。不让他和满清势不两立,怎么能全心全意给咱们办事?这一关只能他自己破,他要是为大明乖乖效力,我自然不吝封赏。他要是过不了这一关,还想着回满清,那就只好杀了。”
因为马上,郑诛和就要在北海道开始一场前无古人的事业。
在这片无人能种出粮食的地方,种地。
作者的话:感谢大家的投票投币支持!
第一百八十一章 荒地里种小麦
砰砰砰。
何麒正敲打着尹德的房门喊:“尹德老弟,你倒是给句痛快话,你乐不乐意。”
但是,没有回应。
看起来五大三粗,但实则精明的何麒正有些着急。
他听得出来,郑诛和是真的下了杀心。一旦郎尹德敢拒绝,就真的杀他祭旗。
可郎尹德是他的副手,一手操办起了函馆城与封侯堡的各种制度,如果不是他教何麒正学习行军布阵、堡垒等的规划,何麒正其实也对超过一千人的战斗没啥想法。
这么顺手的人,怎么能杀了呢。
实在没办法,急得火烧眉毛的何麒正,突然看到李洮正在路边观察阿依努人与倭人,不知道在谋划着什么的。也许这家伙就想试试,这些毛很多的人的人皮剥起来手感如何。
他赶紧追上去:“鬼子李,帮我个忙,我就不揭你家是阉割世家的老底。”
次日,还是无法下定决心,迟疑不定的郎尹德,在饿了一天之后才出门找吃的。
他虽然算是封侯堡的主事,但其实还是阶下囚。因此只能在城堡里活动。堡里都是公共生活,吃饭、喝水,都有公共场所。他走到水井边时,突然毛骨悚然。
新来的那个满眼阴邪的把总,手里拿着两把钩刀,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刺激:“老何,那读书的鞑子,是应,还是不应?”
“他不应啊。”何麒正哀叹不已。
李洮拉开自己的刀具袋,展示他的剥皮手艺,残忍的耍着刀花:“那不如给我练练手。我就剥过一个满清水师将军的皮,还没剥过皇亲国戚的皮呢。我跟你说,剥皮别人都从头剥,我却喜欢从屁股开始剥。前面钩住鼻子,后面用钩子刺入屁眼,用小刀从脊背一直向上剥皮。他人还活着,在前面一边哭一边爬,我就在后面跟脱衣服似的,把他的人皮慢慢的整面剥下来。这时人还没死,浑身血淋淋的乱跑,我一看我就...”
啊呀!
李洮后面的话,郎尹德已经听不清楚了。
他的脑海里满是自己被这刽子手用两个铁钩挂起来,从屁股开始顺着脊背揭起人皮的恐怖画面。
他在前面爬着,后面李洮一边诡笑,一边揭下他的人皮。
越想越害怕,噗嗤...郎尹德吓得尿了裤裆。
“妈呀,要死。”
郎尹德尿了一裤子,想想自己被挂在明军官册上只是一时耻辱,若是被李洮剥了皮,那岂非生不如死。
他赶紧给郑诛和写了感恩书。
怂了。
社稷,这个沉重的词语在字典里,一直都与家国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社,土地神;稷,五谷神。
郎尹德认怂后,在开始耕种前,郑诛和与将士们在函馆城外一人拿一块石头,于城西的河边搭建了一座高四米,三层台阶的社稷坛。当然,这座坛名义上肯定不敢僭越,用的是城隍庙的名头。
一人一块砖石,稳稳当当的铺设上去。
中层按照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各盛放一堆泥土。
上层设置祭坛,中间立明旗,左边祭祀社神,右边祭祀稷神。
望着简陋的社稷坛,郑诛和却突然感觉到一种神奇的错觉。
他仿佛看到了一面旗帜,在这异国他乡的黑色土地上升起。
或许不只是他,那些在这里驻扎了数个月的明军,那些被俘虏来改造的生女真,山东来投奔的散兵游勇,还有从河南被流放过来的移民,都木楞的望着社稷坛,与坛上的那面大红明旗。
“俺老何就想着这地方缺点什么,没想到是这个。”何麒正擦了擦发红的眼睛。
新来的李洮看着社稷坛,沉默的收起了手中的花刀。
将士们、移民们,都站着,眺望着。
有社稷,或者说城隍庙,似乎就好像建立了一个人民、国家与大地的联系,让众人离散的心,仿佛有了主心骨一样。
连那些一直想闹事的流放俘虏,都老老实实的跟着郑诛和一起拜社稷。
郑诛和拿出他写的祭文:“...臣郑诛和,于东海之外岛拓土建城,尊王攘夷,立社稷坛以祭家国,奉牺牲以供皇天后土...”
洋洋洒洒说了许多,众人的心气也仿佛被凝练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