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丰平原本是在景德镇烧瓷的,专门为皇家制造青花瓷。
朱厚熜入京之后,他和景德镇多位烧瓷大师一起,被一道圣旨请到了京师,研究琉璃的配方。
朱厚熜看着几人笑了笑,他也只知道玻璃的大致材料,诸如石灰石、硼砂、云英,重晶石等。
但烧制玻璃所需的具体配比,他也不太清楚,但这对他而言没有太大的影响。
朱厚熜采取穷举法,让工匠一次次尝试,确定玻璃的配方。
还有水泥的制造,也是采用同样的办法。
孙风平壮着胆子,言道:“陛下,草民等人已经试验五百六十余次,目前只是烧出来一些琉璃块,还都含有大量杂质。”
说着,他从后方接过一个托盘,上面盛放着奇形怪状的琉璃,色度不一,透明度也有待提高。
朱厚熜点了点头,“现在能做到如此,也是难为你们了”
他看了看孙丰平,后脑勺仅留的几许头发,还别出心裁地,往中间靠拢勉强扎了半个发髻。
“只要用心做事,朕都有赏!”
但随即他话锋一转,笑问道:“河南的石碱可用得便利?”
“便利,好用得很,这石碱可比人中白强太多了。”谈到自己的专长,孙丰平的胆气也壮了起来。
朱厚熜看向一旁的麦福,麦福微微躬身笑道:“照坒下所言,桐柏县发现了大型碱石块,已经由河南布政司管控,派兵驻扎了。”
制碱,侯德榜制碱法无疑是一个绝佳的选择。
可现在,不光缺乏最重要的原材料氨气,就连制造的高压高热的设备都没有,这一方法显然是空中楼阁。
朱厚熜很自然地就想到,天然存在的碱石,和人体尿液的结晶,都可以制碱。
寻找碱矿是很必要的,否则不知道要找多少个尿壶才够。
因此,他早就派人到河南去寻找碱矿。
“好!”
朱厚熜用手轻轻捏起了一枚琉璃,在透过雕花窗户的光线下,湛蓝色的琉璃块,格外引人注目。
他的目光却移到了一旁的武当严道长身上,对方倒有些不明觉厉。
不明白为什么陛下看一个琉璃,看着看着就突然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而朱厚熜所思,却是有了玻璃,有了水银,那就可以尝试制造温度计,再努一把力把各种玻璃仪器制造出来。
那么,东方就有了,成为世界化学高地的可能!
朱厚熜有这个自信,能让大明推开化学的大门。
在几人之后,大部分有了成果的匠人都开始了各自的展示。
“改良版的肥皂,铜活字、升级版的齿轮传动装置、绳索牵引的代耕架、治疗胃病的丹药……”
今日,朱厚熜赏赐了三万两白银,但他心里却很喜悦。
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撒下三万两白银,换来的又何止三十万。
况且这里的某些东西,不能单单用金钱衡量价值,他出神地望向上方蓬勃汹涌的气运。
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紫禁城上空的国运。
犹如倦鸟归巢,溪水入海,但朱厚熜却隐隐约约感觉,这只是一个前奏而已。
将今日所见的东西,合理地推广出去,那能带来的气运将更加可观。
但当他将目光回望,看到桌上摆着的物件时,心里却又想到了另外一个更重要的东西。
如今天工院造出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凭借着匠人的经验,并没有形成规制,也就是流水线操作具有一定难度。
他的目光一凝,最重要的问题,在于度量!
但很快他又释然了,路要一步一步地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如今天工院,更多是处于应用的水平,换而言之就是技术。
但若想取得更加长足的发展,必须要往道方向上靠。
中国古人的技术成就伟大,直到现在都令人赞叹。
可由于种种原因,技术背后更深层次的东西没有被发现。
朱厚熜一振袍袖,心底再次浮现起了之前的三宫构想。
第34章 面对天下
三宫者,学、道、理。
在朱厚熜的计划中,学宫育人,道宫弘法、理宫研道。
理宫的作用,如同后世研究院,但同时还兼具培养相关人才的作用。
三者的建立,将鼎定大明盛世的基业,而建筑本身也将作为他瞄定山川气运的基点。
但朱厚熜想了想,做大事还是需要循序渐进,如今的朝局看似平静,实则云谲波诡,只有等他肃清潜在的敌人,才好实施计划。
又和天工院的诸多工匠,一番详谈之后,朱厚熜就离开了西苑。
麦福特意留了下来,他一挥手中的拂尘,笑道:“诸位皆是才思敏捷者,所造之物前人未见,咱家佩服!”
“麦公公客气了,我等不过一二微末技量,幸得陛下看重罢了。”众人都谦虚地表示。
麦福话锋一转,“不知诸位所造的第一件样品,可还留存在手中。”
严道长有些无奈的苦笑道:“贫道用石碱炼丹,第一批炼成的丹药,都进了灰兔的肚子。”
他看了一眼麦福,对方依旧和颜悦色,严光再补充了一句。
“这些灰兔为炼丹大业做出贡献,贫道已经送它们去见道祖了!”
“严道长,莫不是前几日院中传来的肉香?”张永调侃道。
“嘿嘿嘿”严光摸了摸头上的发髻,笑道:“正是”
“既如此,咱家也不能强求”麦福将目光看向其他人言道:“严道长炼的是丹药,诸位造的却是器具,料想应该还在。”
他一脸正色道:“陛下要收集这些东西,并专门派人记录看管,要将诸位的名字流传于后世!”
“啊!”
麦福清了清嗓子,“陛下要做一本大匠传,凡开一道先河,于国于民有建树之举的匠人,皆可名列其上!”
在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自古以来,为王侯将相作传者众,为文人墨客写书的人也多。
但纵观史书,翻遍典籍,匠人能留名者寥寥无几,更何谈单独为他们做传。
古人常言人生四大喜,此刻在场的匠人,也仿佛金榜题名状元一般的心情,数十年的辛劳被人认可,他们也将于人前扬名。
麦福看着众人激动的神情,笑着点了点头,但联想到自身,心中不免有些忧愁。
太监虽然可以权势加身,甚至拥有滔天财富,言语之间就可决人生死,但终究是残缺了。
失去了传宗接代的能力,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下,他们永远地被家族给抛弃了。
大多数太监最终的归宿,也就是荒山孤坟,草草的一个土堆埋葬骸骨。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了,如今自己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让主上达成所愿,其余的一切皆是浮云。
对他而言,一个对太监没有成见的皇帝,值得用一生去效忠。
离开西苑前,麦福特地跟张永交代了一句。
“张公公,陛下有意让你每月五次到内书堂,为宦官们传授武艺,不知你可否愿意?”
“愿意,能为陛下做事,这是我最大的荣幸!”张永欣喜若狂,再一次为自己之前的举动感到佩服。
陛下看得见他的功劳,看得见啊。
麦福看着激动的张永笑而不语,带着几车的样品朝紫禁城而去。
太阳升至半空,毫不留情地释放威力,七月的京城愈发燥热。
阔别京城多年的方献夫,此刻着深色长衫站王阳明府邸的门前。
方献夫字叔贤。
他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也是王阳明的学生。
后来因病回到西樵山修养,今日才回到京城。
在山中养病的这些年,他一直钻研前人学问,同时也关注着朝政大局。
可越是读书,心中的疑惑便越深。
世事人情纷繁杂乱,红尘万丈乱人心神,庙堂之上官员们为了权利,党同伐异,视百姓为草芥。
乡野之中,百姓受层层压迫,生活一日比一日困苦,即使拼尽全力也只能草席裹身。
西樵山所属的一个县,县令年龄已达六十,他为官清正朝野皆闻,甚至多次获得嘉奖,可与他同届的士子官运亨通,而他却当了三十年的县令。
方献夫喃喃自语道:“圣人之学于世有何用?难道胸怀大志者只能困厄一生?”
他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抬头望向王府敞开的大门,将头上的东坡巾正了正,迈步走了进去。
“恩师,学生献夫拜见!”
“哦”王阳明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迎了上去。
“叔贤,多年不见,病情好转否?”
“承蒙恩师挂念”方献夫的语气有些许哽咽,“千里迢迢,托人送来药材和功法。”
他将袖子一举,左拳向前挥去,空中隐约传来震颤之音。
“好”王阳明满意地抚了抚胡须,他这学生的武功,已然到了化劲。
两人于院中石凳坐下,侍女送上茶水,方献夫言道
“学生此来,一则看望恩师,二则想向恩师求解心中困惑。”
“但说无妨”
方献夫神情变得郑重,从石凳上起身,朝王阳明行了一个揖礼。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英雄为时事所困;庙堂之上朽木为官,乡野之中民生困苦 ,圣人之学不兴于世!”
他顿了顿,沉声道:“敢问恩师,是时局之过错?”
王阳明笑了笑,但并没有直接回答。
“叔贤,且看你的后方!”
“嗯”方献夫微微转过头,渐渐西斜的阳光下,看到了他的影子。
“朝前看”
方献夫目之所及,是青石铺就的小院,阳光灿烂而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