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天气寒冷,还是多添件衣服,如张兄还在世,见到您为他伤了身体,心中也一定会愧疚万分。”
蔡光递过来一件大裘,神色中满是忧心。
张鹤龄看着蔡光,慨叹一声:“都说吾儿不学无术,平日里尽结交一些鸡鸣狗盗之辈,但也难得有你这么个知心好友,你且放心,没有让老匹夫为我儿偿命之前,我一定会保重身体。”
蔡光点点头,走到一旁,转身的那刻,嘴角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按道理张伯言之死,目前最直接的对象是毛澄的妾室,以张鹤龄的城府怎么也不会把这件事摆到明面上,可如今他却直接带人围了人家的府邸。
张伯言是张鹤龄的老来子,平日里就对他宠爱有加,可以说在京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随着张伯言的几个哥哥先后因病去世,他更是成了张家这一支的独苗苗,张鹤龄恨不得把他含在嘴里,生怕出个万一,让张家绝了后。
就在三天前,他还费尽周章动用关系,想把张伯言塞进国子监,为儿子谋个好前程。
可如今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了解事情经过之后,张鹤龄本想直接把那个贱婢处死,却没想到被毛澄给拦住了,对方的理由也很简单,事情还未查明,切勿伤及无辜。
张鹤龄却忍不住冷笑,事实不就摆在明面,这个老匹夫分明就是沽名钓誉,迟迟不肯交人,妄图掩盖家丑。
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都派出了家中仆役暗暗关注此事,杨一清也不例外,原本在家里吃瓜吃得正香。
一道圣旨,他也就只得苦哈哈地上任,接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麦公公,陛下的意思是……”
麦福看了眼一脸谨慎的杨一清,正色道:“一查到底,绝不姑息,还希望杨大人尽快查明真相。”
杨一清闻言神情一肃,拱手道:“必不负陛下所托,臣一定秉公办案。”
麦福转身带人离开了杨府,跨门离开之际,他朝着左侧的院落望了一眼,仿佛透过木质雕栏看到了某个人的样子。
一甩手中的拂尘,轻笑一声之后,麦福便回前乾清宫复命。
张璁缓步走到了大堂里,面带笑意,对杨一清言道:“恭喜杨大人,如此重要的事情,陛下全权托付给您,高升之日不远矣。”
杨一清失声一笑,将手在张璁面前挥了几下,打趣道:“老夫我顶多算在陛下面前薄有名声,你呀,最近可是羡煞旁人,一日之内连升三级!”
张璁随即拱手,朝着北方行了一礼。
“陛下天恩眷顾,我只是尽了臣子的本分罢了。”
“哈哈哈!”
杨一清话锋一转,问道:“秉用,如何看待张伯言被杀一案,是不是觉得其中有所蹊跷?”
“杨大人,您博闻广见,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杨一清摇摇头,言道:“事实还未查明,我能有什么猜测,只是想听听你的建议。”
张璁连连摆手,缓声道:“我也感觉云里雾里,平日也没接触过断案,肚子里自然没有点墨水。”
“你呀,少给老夫耍滑头了,直接说,是不是有人想要陷害毛澄。”
杨一清将手背在身后,在大堂里踱着步子。
“毛澄是旧派领袖,又反对提俸,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希望他出事的人有很多啊!最重要的,他们想扳倒毛纪只是一次试探,接下来怕不是……”
杨一清转身望向了张璁,张璁沉思片刻答道。
“杨大人洞若观火,我完全赞同您的观点!”
“哦,秉用,如此说,你也觉得此事背后另有蹊跷?”
张璁眉毛一挑,连忙说道:“这不是您的意见吗?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哈哈哈”
“杨大人,您这还有要事处理,我就先行告退了!”
两人相视一笑,张璁朝着杨一清行了一礼之后,就离开了杨宅。
杨一清坐在原地沉思片刻,拿起桌上的圣旨,径直来到了府外,招呼起管家准备车驾。
“老爷,是要赶往毛府吗?”
杨一清目光幽深,朝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望了一眼。
“不,先到大理寺!”
杨一清看得明白,这件事情不是一时半会能拿出结果的,最重要的是圣上看重什么。
无疑就是一个正大光明,合乎法理。
现在他直接去毛府调停矛盾,“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最适宜的,先到大理寺表明身份,再用大理寺卿的身份去查案。
……
“噼里啪啦”
豆大的雨点落在南镇抚司的青瓦上,可偌大的院子里百来号人,也只听得到雨点落下的声音。
“大人,镇抚司到了。”
杨一清拉开车前的帘幕,在仆人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远远的杨一清的车驾刚到镇抚司,就有人将这个消息上报到了刘指挥使那里。
杨一清还在门口望着肃穆的镇抚司大门,默然不语,刘卫就迎了出来。
“稀客,杨大人来访南镇抚司,倒也算得上稀客啊!”
杨一清朝着刘卫微微一拱手,这倒是让刘卫,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快速的回了一礼。
锦衣卫听命于天子,判案抓人也不需要通过六部诸司,自然为朝臣所忌惮,平日里见面就没一个好脸相对,问候那自然是想都不要想。
如今这杨一清,身为大学士,却突然造访锦衣卫,刘卫也感到有些好奇。
他眼神中略带疑惑看向杨一清,杨一清回以一笑。
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拿出了朱厚熜所下达的圣旨。
瓢泼大雨,锦衣卫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杨一清的耳中甚至能够听到人体的骨骼和青石板,猛然碰撞的脆声。
他念诵圣旨的声音,也不由为之一顿。
第52章 因陀罗
杨一清话音刚落,刘卫立马从地上起身,顺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沉声道:“既是陛下的意思,杨大人随我入内。”
杨一清跨步走进南镇抚府司,也不知是错觉的缘故,还是空气中的湿气加重,跨过那道门,杨一清紧了紧身上的官服。
“杨大人,仵作已经查明,张公子确实沉迷于男女之事,肾水亏损,精气耗竭。”
杨一清问道:“那是否可断定张公子的死因?”
“虽然张公子身上有精气耗尽而亡之相,但并不能就此断言他的死因。”
“这……”
刘卫看向陷入沉默的杨一清,似有深意的说道:“这天下想让人死的平常的方法有很多,宰羊的砍十八刀才把羊杀了,也说不清楚是哪刀杀了羊。”
两人一阵无言,走过了几道关卡,来到了诏狱的停尸房。
为了防止尸体腐烂,停尸房里堆积了大量的冰块,杨一清刚走进停尸房,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杨大人?”
“无事,刘指挥使前面带路即可。”
“哗啦”
杨一清掀开张伯言尸首上的白布,目光一寸一寸在他脸上缓慢移动。
完全没有顾忌眼前盛放的是一具死尸,他的目光扫过胸口、脖颈,从下巴一路往上,最终落在了额头。
张伯言死的时候,发髻梳得很紧,他的发髻旁就摆放着玉冠。
尸体的脸上微微还有一丝僵硬的笑容,深凹的眼球配上乌黑的眼线,倒显得有些诡异。
“浑身上下都查验过了吗?是否还有别的伤口?”
守候在一旁的仵作连声回答道:“回大人的话,小人已经将张公子的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外伤。”
杨一清直接对着尸体上手,缓缓地松开了张伯言头上的发髻,径自将枯瘦的手指插入对方的发间开始摸索。
刘卫的神色大变,看向杨一清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谨慎和敬佩。
在他看来读书人以清贵自傲,平日里连些苦重的力气活都不愿意干,更何况是直接查看尸体。
这种活计在如今的大明,可是被大多数读书人所不齿的。
杨一清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行动着的手也是为之一顿。
“怎么了,杨大人是发现什么了吗?”
杨一清摇摇头,缓声道:“张公子的头上无有异样,我查看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奇异之处。”
“啊”
杨一清顿了顿,自顾自地说道:“没有异样才是最大的奇怪之处,人死不可能无缘无故,既然排除了外伤,那就只可能是内里出了问题。”
随即杨一清目光一冷,大手直接把住了张伯言尸体的上下颚,扒开了他的嘴巴。
仔细查看着他的舌苔,在刘卫惊异的眼神中,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拿出一根寸许的银针,扎了进去。
“杨大人,您这是”
“哈哈哈,老夫不才,对医术粗通一二。”
杨一清缓慢转动着手中的银针——
“一圈”
“二圈”
“三圈”
指尖微微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银针拔了出来。
“这……”
刘卫深深地看了一眼,银针尖端泛起的红色,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杨一清。
“刘指挥使,这里可有硝水?”
刘卫闻言,走到停尸房外的一处小隔间里,拿出了一个脑袋大小的木盆。
为了方便存放尸体,停尸房用冰块堆积,而制冰所用的正是硝石。
杨一清拿起手中的银针,朝着硝石水里扎去,只见银针尖端泛红的地方,立刻由红转青,最后彻底变为了黑色。
他微微眯起了眼,看着手中的银针,道:“因陀罗毒!”
刘卫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自然对一些江湖之事,也是了然于胸。
因陀罗毒是当年元朝时,神医曾黯然研制的一种剧毒之物,是将曼陀罗花香与冷松墨香调制而成的复合毒。
倘若只是接触其中的一种,身体并无异样,但如果同时闻到了两种味道,那必然离死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