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福饱含深意,言道:“诸位都是从科举一路上来的,都明白读书人的难处,若是陕西的读书人,自小在西北内陆长大,骤然让他前往复杂的江南为官。”
他顿了顿,继续言道:“不熟悉民情,不了解政务,既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也浪费了朝廷的财力,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杨廷和立刻,直勾勾地看在麦福身上,言道:“此事可解,抽签之地分北五省,中五省,南五省,人才一分为三等,抽签时抽和他们能力相匹的官缺,人与地就相宜了。”
麦福缓缓摇头,指了指手中的宣纸,道:“陛下的深意,诸位难道还看不清楚?为国选才,唯才是举!”
“好,好一个唯才是举!”
毛纪猛地从座位上起身,眼神带着激赏之色看向麦福。
他一向不愿意与宦官为伍,在他看来,宦官皆是弄权之辈,谄谀之臣,于朝廷有害,对社稷有损。
可如今的这一位司礼监大太监,见识谈吐,皆非常人所能及。
所言,所想,与他有些不谋而合。
麦福一运内力,在几人惊讶的目光中,凌空将手中的宣纸平铺在了黄花梨的桌案上。
他朝着众人微微拱手,转身就离开了。
蒋冕走到桌案前,一下子被那金戈铁马的字迹所吸引。
他对着几人言道:“以字观人,虽不贴切,但也能言中几分,我们的陛下,胸中所图着实不一般。”
费宏点点头:“如今之计,我等还须尽早拿个主意!”
一想到这,众人便心中一紧,仿佛又回到了学堂求学之际,夫子布置作业,个个都是苦恼万分。
“唉,诸位,我等去乾清宫求见陛下吧!”
费宏看着慨然长叹的杨廷和,心中万分不解,他问道:“杨大人何出此言?”
杨廷和指了指黄花梨桌上的宣纸,苦笑一声:“诸位,我等还是老了呀,看来陛下早就有了想法,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啊!”
“陛下已经有想法了,还来问我们?”
王琼嘴角一抽,冷嘲道:“还不是顾及我们几个老家伙的面子,人啊,就得服老。”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以杨廷和为首,一行五人求见朱厚熜。
“诸位大人,陛下还在修道,烦请诸位在此等候。”
“什么?”
毛纪话没有说完,嘴就被王琼给堵住了,王琼指了指乾清宫外面若冰霜的黄锦,又指了指天空。
毛纪也只得偃旗息鼓,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朱厚熜已经真正展示了他高超的手段。
费宏撇了一眼毛纪,心中暗想,连这个老家伙都没话说了,当今的陛下果真不一般。
蒋冕微微别过了头,现在他看到黄锦,心里还有点发怵,其他几人不知道,而他分管刑部,跟这位新任的东厂督主可打了好一阵子交道。
对方手段之酷烈,行事之果断,绝非常人所及。
“咔”
乾清宫的大门缓缓打开,麦福从里面迎了出来。
“诸位阁老,陛下有请。”
朱厚熜从蒲团上起身,理了理头上的白玉簪,朝着殿外的几人走了过来。
远远的,杨廷和就看到了龙章凤姿的朱厚熜,心中越发感慨,难道皇帝真的在修仙?
但他又摇摇头,喃喃道:“秦皇汉武今何在,不过一捧黄土罢了!”
朱厚熜气质越发不似凡人,他只是远观,就感到一股凛然天威。
扑通一声,五人一齐跪了下去,道“臣等惶恐,有负陛下所托。”
朱厚熜扫视了一眼身着红袍的五人,朗声道:“各位爱卿请起,本就无罪,何罪之有?”
几人麻溜地起身,这个时候如果还要推辞,岂不是在打皇帝的面子?
杨廷和率先开口:“陛下,臣等资质驽钝,对于陛下所托之事,无良药妙法,无奈只能向陛下求解。”
朱厚璁不置可否,轻轻拍了两下,随即八个小长随手中捧着一大沓卷子,从殿外鱼贯而来。
“陛下,这是……”
小长随将手中的卷子,一一发给五人,几人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初看不以为然,可越看却越心惊。
毛纪忍不住赞叹:“着书者谁?真大才也!为政处世,人文地理,上到军机要务,下至市井民生,皆可从题中观之。”
他忍不住又读了几遍,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第50章 风雨欲来
自古以来,如何安排获得为官资格的优秀人才,一直是一个老大难问题。
人为调动,中间就存在很大的操作空间,听凭运气,难免会汗血盐马。
也难怪毛纪这么激动,他手中的这几套卷子,指出了另外一条官员选派的道路。
“沙沙”
几位内阁大学士,全神贯注地翻看着手中的卷子,时不时发出一两句感慨。
毛纪垂首顿足,语气激动:“这卷子是何人所书?实乃大才,陛下,万万不能错过此等人才呀!”
他看着几人的表情,皱起了眉头,仿佛在说“啥,你们看啥?”
费宏用袖子拼命地捂住嘴,蒋冕就直接多了,一张嘴咧了大半。
“哈哈哈,毛大人啊,如此经天纬地之才,除了陛下,还有何人?”
言罢,王琼朝着朱厚熜的方向深深一揖,其他几人见状也赶忙一齐行礼。
如今他们才算真正地认可了朱厚熜,真心实意地将他当成天子看待。
朱厚熜龙行虎步,来到几人面前,语气淡淡道:“朕苦想数天,才得了这个法子,若有不足之处,还请诸位指正。”
“臣等惶恐”
几人赶忙拱手行礼,各自心中却是惊讶万分。
只花了短短几天,就干成了他们一年乃至数年,绞尽脑汁都没能解决的问题,这……
杨廷和看着手中的卷子,题目中所言之地,所讲之事,无一不详实精细,这背后让人细思极恐。
仅他们几人手中的卷子,就涉及了两京十三省,上至六部诸司,下到县城乡野,桩桩件件,都真实得让人害怕。
他也不是没想过用出考卷的办法,可人力有时穷,出了卷子,却达不到目的,那还不如不出。
他微微向上抬了一眼,刚好对上朱厚熜淡漠的眼神,随即快速地又将视线挪回到手中的卷子上。
朱厚熜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他知道,如今的内阁是能够真正的延伸他的意志了。
朱厚熜看着几位阁老,言道:“监察使外任,宜快不宜迟,诸位将手中的这几份卷子带回去,据各地镇守之职,酌情删改,两天后承天门外,金水桥畔,朕亲自主持选官之试”
“臣等谨遵上谕”
朱厚熜言罢,一甩龙袍往后殿走去,几名阁老对视一笑之后,也匆匆赶回文渊阁。
朱厚熜刚在蒲团上坐定,陆炳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黄锦默无声息地挡在陆炳面前,被他冷漠的眼神一扫,陆炳也有些镇定了。
“主上,寿宁侯的大公子死了,侯府中人断言,是毛澄大人的妾室所为!”
“哦”
朱厚熜走到陆炳跟前抬抬手,示意他细说。
陆炳向他行了一礼,开始言到:“今早张伯言的尸体在翠红楼被人发现,大理寺的人初步判断,是精尽而亡,于是开始审问翠红楼的老鸨,可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什么。”
他顿了顿,瞧了一眼朱厚熜,语气中略带一丝自得,:“最后还是两个锦衣卫亮了绣春刀,他才说出张伯言昨晚是和柳红待在一起。”
朱厚熜道:“莫非那柳红,就是毛澄的妾室。”
“主上明断!”
陆炳正色道:“那张伯言虽经常寻花问柳,却在侯府非常受宠,寿宁侯知道此事后,自然不依不饶,势要为儿子讨个公道,现在已经带人围在了毛大人府邸外。”
朱厚熜听完陆炳所言,陷入了沉思,毛澄为人古板,家风也极其严谨,名声在朝臣当中有口皆碑,如果说这样一个人的妾室会和侯府的公子苟合,实在很难叫人相信。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朱厚熜也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真相如何还是需要事实考证。
他朗声道:“陆炳,那张伯言的尸体现在何处?”
“回禀主上,刘指挥使认为兹事体大,关乎两位朝中重臣,已经将尸体带回诏狱冰库,并且派了经验丰富的仵作勘察死因。”
朱厚熜点点头,如今朝堂风云变幻,为提俸暗流涌动,在这个节骨眼上,身为旧派领袖的毛澄,突然卷入了案件之中,也让他不能不多想。
他略一思索,立刻下旨。
“命杨一清为大理寺卿,主审此案,五日内要出个结果!”
麦福闻言,即刻就去准备帛书。
朱厚熜看了一眼麦福,言道:“麦大伴,你亲自去一趟杨府,代朕去问候一下杨学士。”
“谨遵上谕”
朱厚熜望向乾清宫外的天空,乌云翻滚似浊浪起伏,阴云密布将蓝色的天幕侵占得只剩下几条缝。
他喃喃:“风雨欲来!”
与此同时,张延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清宁宫哭诉。
“太后啊!我那侄儿死得惨呀,连个种都没给老张家留,就这么莫名遭了人的算计,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哇!”
张太后一言不发,只是微挑的眉毛,表明了他此时心情远不如表面上的平静。
她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张延龄,言道:“且宽心,有我在侄儿就不会白死,一定会叫这件事水落石出!”
“太后,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也就是皇帝侄儿没了,新皇登基,朝臣以为我们张家失了势,不把我们看在眼里。”
张延龄一边哭诉,一边撇了眼张太后,看到她在听到先皇故去的时候,眼中略带悲戚,就知道这件事情成了。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张太后重感情,一生最在乎两个人,一个人就是孝宗皇帝,另一个人就是他的儿子武宗皇帝。
如今他特意提到了武宗皇帝刚去世,共情之下,他姐姐也会对张家的事上心许多。
张延龄也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平日里是姐夫和侄子当皇帝,威风威风也就罢了,如今新皇登基,他们要是再闹出点不愉快的,可就是主动把刀递给人家了。
张鹤龄一开始是想直接禀报皇帝的,还是他拦住了自己的哥哥,劝说如果此事被皇帝知道,顶多也就处死那个贱婢,毛澄还能安然无恙。
但如果有张太后在背后支持,那毛澄必然吃不了好果子。
第51章 张伯言之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张鹤龄刚带人把毛澄的府邸围住,全京城的官员们就都知道这件事。
小雨淅淅簌簌地开始往下落,侯府的几个家丁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湿冷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冰寒,张鹤龄心头的怒火却更盛,他斜看着毛府的匾额,手中的拳头攥得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