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嘶鸣之声”
“世人赞叹嵇康,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此处萧萧何解?”
楚言略一思索,答道:“头发花白稀疏之貌。”
王阳明沉声道:“此中深意,诸位可知?”
楚言眉毛微蹙,口中喃喃:“萧萧百解,可为马嘶鸣,可为草叶声,可为悲戚景,可画稀疏貌,这……”
第45章 国子监
楚言将双眼闭上,开始静静思索,在他闭眼的那一刹那,仿佛整座学堂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有人借萧萧,寄心中凄冷之情于景,托悲凉之意于物,抒豪迈之怀于胸……
他的双眼一下子睁开,言辞坚定地说道:“是人!人不同,萧萧亦不同。”
王阳明仔细打量了一番楚言,这一个被好友推荐过来的学生,脸上带有淡淡欣赏的神色。
他走到楚言面前,言道:“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心即是理!”
楚言若有所思,朝着王阳明,深深一揖。
“先生,学生受教!”
王阳明轻轻一捋胡须,又将目光看向众人。
学堂里的学子们,有的眉头紧锁,显然不解其意;有的一脸窘迫,恨不能把头埋在书里;有的颓然不语,不住地摇头。
王阳明轻咳一声,道:“此中真意,须从事上练,须向心中求,不急于此时求解。”
他正了正衣冠,走向众学子,声音爽朗,道:“少年立志,一如长江东奔大海,须经千难险阻,吃得百样苦,行过百般事,然此心不改,此志永存!”
少年们拱手一礼,脸上的迷茫已散去几分,发自内心地由衷道:“谢先生赐教!”
王阳明拱手,对着众学子回了一礼。
他又拿起桌上的《论语》,轻笑一声,随即转过身对着众学子。
“《礼记》有云,教学相长,今日之课业,以子在川上为题,四人一组,明日午时于此间讲演!”
说完此话,他一甩长袖,就离开了学堂。
“不,先生!”
学堂里“哀鸿遍野”,郭岩忍不住揪了揪头发,看向同桌的三人,几人对视一眼,明白今晚注定又是一个难眠的夜。
王阳明走到学堂外的松柏旁,看向青衫短打的书童。
书童对着王阳明拱手一礼,神色激动道:“先生,陛下来了,此刻就在集贤苑。”
王阳明点点头,迈步朝集贤院而去。
朱厚熜在集贤苑内环视四周,青松遒劲,翠柏挺拔。
院落却有些陈旧,东侧的青瓦还长着一些瓦松,远远望去,瓦片的吻兽旁,几棵不知名的野草随风飘摇。
朱厚熜慨叹一声:“昔年门庭若市国子监,今日也门可罗雀。”
麦福接过话茬,道“洪武初年,太祖爷钦定,参加科举者必须为学校生员,而学校的生员做官却不一定经由科举,由此做官必须上学。”
朱厚熜点点头,走到了集贤苑的客堂里,环顾四周,在一红木椅子上坐下。
他侧身瞧见了大堂上,明太宗朱棣所书文章,对着麦福等人言道:“太宗之后,进士为做官之独路,而监生出入路日坏。”
门外一浑厚的声音传来,道:“景帝开生源,自此国子监为富豪子弟的京师旅邸,武宗之后,非州县的学生也只需纳银即可挂名,根本不必入学,如今之国子监,只剩一个招牌!”
黄锦一眼就瞧见了精神抖擞的红袍中年,心神不由大变,他已经是大宗师之境,可却完全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变化。
王阳明走进大堂,欲要向朱厚熜行礼。
“臣,王……”
朱厚熜快步走上前,搀住王阳明的手,言辞恳切。
“先生,今日只有师生,无有君臣!”
朱厚璁双手向前环抱,恭敬地朝着王阳明行了一个学生礼。
王阳明也合手回揖,二人在红木椅上坐定。
朱厚熜率先开口:“此次请先生进京,一来为朝廷社稷,二来为万民教化。”
麦福适时将黄花梨的匣子递给王阳明,王阳明点头接过。
王阳明拿出匣子中的三本书读了起来,他只是瞥了一眼《传习录》,就将注意力放在另外两本书上。
“嘎吱”
王阳明两侧的木椅,竟然是承受不住他外放的气势,一下子崩裂开。
王阳明的手有些颤抖,一页一页慢慢地翻了下去,他所有的心神都沉在书上。
忽然,他猛地抬头,指着书上的标点,眼神中略带询问之意。
朱厚熜淡淡一笑:“古人之意,今人多有不解,学生以标点断句,可通传天下。”
王阳明哈哈一笑,语气干脆果断:“这何止是通传天下,当可为万世之基。”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明白了朱厚熜口中教化万民的底气,心中不由感慨,昔年稚嫩的幼童,今日已成翱翔天地的巨龙。
麦福在王阳明气势外放的那一刻,精神一振,感受到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境界,他面前那道深不见底的天渊,仿佛也已近在眼前。
王阳明轻捋胡须:“如今局势明朗,陛下已经占据主动。”
但他话锋一转,紧接着道:“守旧势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料想他们必有惊天反击,希望陛下审慎对待。”
朱厚熜拿起桌上的清茶,微微抿了一口,心中略一思量。
天下百官赞同提俸,并且联名弹劾内阁,看似皇权至大,甚至连祖制都难挡其锋。
可这背后,却有一个巨大的隐患,百官心气膨胀,既然连内阁都能都无力阻挡,那么高高在上的皇权是否也能动一下。
朱厚熜明白王阳明的言下之意,担心有人趁乱而起,伺机夺权!
他朗声道:“先生放心,我有驱虎吞狼之心,亦有翻天倒海之力!”
朱厚熜指了指王阳明面前的三册书,道:“此为学生为先生准备的礼物,也想借此请先生助力。”
麦福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巴掌大的千两银票。
正是刚刚印制好的大明宝钞,银票以红黄两色为底,点缀湛清碧绿。
“此物……”
看着王阳明惊疑的神情,朱厚熜缓缓点头。
“就是新印的大明宝钞,也是即将推行天下的纸票。”
王阳明从麦福手上接过大明宝钞,来回翻看了一下。
在他眼中,这宝钞完全称得上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因为色彩之珍贵,单单雕版文字,都是大师之作。
但他往往能抓住要害,询问朱厚熜道:“此宝钞,成本作价几何?”
黄锦答道:“现在不足百文,往后价格还可再少!”
“啊!”
王阳明一时失声,难以置信地再瞧了瞧手中的大明宝钞。
“这明黄之色,湛蓝之彩,样样价格不菲,宝钞成本为何如此便宜?”
第46章 云谲波诡
黄锦缓声:“陛下得天人传法,制取颜料变得简单易得,再加上匠人创新技法,这成本也就下来了。”
王阳明格外激动,吸了一口气,道:“有此新版的宝钞,推行新币又多了四分把握。”
朱厚熜再次出声,语气平淡,但说出的话却如惊雷一般炸响。
“先生,我决定收回百姓手中,前两朝所发的宝钞,如今我手中可供支配的银两,完全有余力能够完成此事。”
王阳明已经变得淡定了,仿佛这个学生嘴里再出现什么惊天的话,他也认为理所应当。
他的眼神中充满果断,言道:“如此再多四分把握,有八分胜算,臣有信心,能成此大事!”
朱厚熜悠然起身,对着王阳明深深一揖,道:“如此,就拜托先生了!”
王阳明拱手回礼:“必不负君所托!”
二人相视,皆是一笑。
……
“您比我清楚,还要我讲清楚,白大人,这真可笑!”
“蔡光,你怎么敢这么跟白大人说话?”
桃花巷古宅里的气氛越发紧张,仿佛下一刻就会拔刀相向。
白尚书看了眼,涨红脸的蔡侍朗,嗤笑一声:“无能,蠢货!到了眼下这时候,还要妇人之仁心慈手软,今天你放过了他,明天他就是你的监斩官!”
蔡光连连摇头,向后退了数步,语气悲戚:“毛澄大人是我的授业恩师啊!又是提拔我的人,我怎么能做忘恩负义之徒?”
一旁的黑衣人讥讽道:“那上一任礼部侍郎流放,又是怎么一回事?礼部的卷宗会无缘无故的凭空消失!”
蔡光一时语塞,可他还是想争取一下。
“诸位大人,难道就不能换个目标?我们同心协力对抗内阁,再加上皇帝的意思,双管齐下不是更好?”
黑人冷笑一声:“扳倒内阁,是你痴心妄想,还是我白日做梦,内阁里的那几位,哪一个是好动的?估计你刚有想法,人家的书案上就有了消息!”
白尚书轻轻挥手,言道:“把毛澄拉下水是如今最好的选择,他现在是旧派的领袖之一,但又遭到皇帝的打压,同时因提俸被天下官员仇视。”
他接着补充:“动他,皇帝不会管,内阁管不了,一旦我们成功,那就给天下百官做了个样,皇帝,呵呵。”
白方家目光透露出些许狂热,眼下是最好的机会,是唯一能够正大光明和皇权掰掰手腕的机会。
他把目光看向了眼前的礼部右侍郎蔡光,如今诬陷毛澄的关键,一旦对方按他所讲的施行,那毛澄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白方家挥挥手,侍女将两侧的窗户打开,窗外的挑花开得正艳,暖风吹拂,卷起几瓣红蕊冲进了大堂。
他语重心长地对着蔡光道:“要么忍,要么残忍,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白大人!”
春风送暖,可蔡光看着白方家面无表情的脸,却感到如三九寒天一般冰冷。
蔡光脸上满是纠结,可最终还是心底的欲望和对未知的恐惧压过了一切,他一咬牙:“好,我去做。”
蔡光叹了口气:“可毛澄为人谨慎,行事方正,有什么漏洞可钻呀?”
黑衣人咧嘴一笑:“这人在世上,谁没有缺点?即使是圣人,硬生生造,也能造出几个缺点来!毛大人家里不是有两房美妾吗?施点手段,杀了她们,再把罪名构陷过去。”
蔡光沉默不言,脸上闪过一丝厉色,哑声道:“不太保险,还得多牵扯几个人进去,最好,还是皇亲国戚!”
黑衣人不禁皱眉,他以为自己够狠,没想到不叫唤的狗咬人更疼,这蔡光可比他狠多了。
牵扯到皇亲国戚,一个搞不好,那就是满门抄斩,祸延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