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不知桂萼实在太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睡了过去。
话音刚落,张璁就一步跨进院子,和桂萼搭着肩走进小屋。
张璁说明来意,一同探讨学问。
此时,桂萼大脑还有些不灵光,他动作笨拙的点起了灯?
两人借着油灯,开始交谈。
不知不觉四更天,清脆的打更声,立刻让桂萼变得清醒。
他才恍然大悟,现在还是深夜啊!
桂萼的嘴角抽了几下,脸上满是无奈。
他又瞧了一眼,满脸激动的张璁,也只能是失声一笑。
张璁听到他的动静,还以为他有了解决的办法,立刻凑了过来。
“有办法了?我就知道你行!”
桂萼清了清喉咙,随即开口言道:“这办法嘛,不是没有,那就是晚提俸。”
“什么?提俸怎么能晚,子实,难道你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吗?”
张璁在他跟前来回踱步,眉头锁得紧紧的。
桂萼赶忙打断他,温声道:“是晚些发俸银,而非晚些提俸!”
“哦”
桂萼也并非一无所知,来京之前,锦衣卫就已经给他带了一道密旨。
这个想法,还是他思虑良久之后得到的。
张璁立马坐定,言辞恳切道:“愿闻其详!”
桂萼喝了口清茶,舌头却哆嗦了一下,茶放久已经凉了,可茶水已经到咽喉,他也不能吐出去,只能一股脑地让它顺着喉咙往下钻。
他心中暗暗发苦,可能明天要在茅房空耗时光。
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慌不忙,言道:“提俸一事,你我都知背后大有文章,是陛下和朝臣的博弈!”
张璁立马接话:“是极,陛下初登大宝,而内阁又掌权已久,矛盾早就存在,可难就难在这钱该从哪里找?”
桂萼哈哈一笑:“秉用,你能想到,诸位阁老又怎么会想不到?”
“我大明近况,你也不是不知,一下子要提俸,这钱只能从百姓和商人那里拿。”
桂萼的脸色变得莫名,他冷声道:“那动谁呢?”
张璁也是心头一紧,某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桂萼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商人抱团,势力强大,几乎左右朝堂大局,百姓如水,朝堂诸公又有几人在乎?”
他紧接着长叹一声:“杨阁老忧虑之事便在此处,如果连内阁都不在乎百姓,那大明就该亡了。”
张璁点点头,表示赞同。
桂萼紧接着解释:“而我提议晚一些提,分批次提,按轻重缓急而非粗枝大叶,这样朝廷的财政不至立刻亏空。”
“妙极!”
张璁拍手赞叹,如此一来,众人就再也没有反驳的借口了。
桂萼这么一启发,他心里也好像被明灯照亮了,脑子里突然多了许多想法。
他急匆匆地辞别桂萼,就回到院子里开始整理思绪,写成奏本。
桂萼看着张璁的背影,有些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个办法固然能解一时之急,可根本的矛盾还是没有改变。
桂萼挥了挥手中的书卷,喃喃自语道:“除非,除非在税法上动文章!”
想到此处,桂萼隐隐约约有些心惊,提俸的背后,远远不止皇权与朝臣对抗这么简单,里头隐藏着惊心动魄大手笔。
原本桂萼也没能想到此处,只是刚刚和张璁交谈,萌生了一些想法,才一下子领悟到陛下的深意。
剑指祖制!
太宗,仁宗,孝宗,诸位先帝都没能做成的事,桂萼从直觉上判断,就要在当今陛下的手中完成。
以一种极不可思议的方式,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
帝王深不可测,桂萼的心却一下子定下来,心中的热血再一次燃起,他也想为大明做些什么。
沉吟片刻,他书案的纸上,出现了几个浓重的墨字,借着灯光隐隐约约可以看出。
“鞭法……税制……”的字样。
此夜,难眠的又何止几人。
王琼拿着油灯,来来回回抚摸着墙上的地图,目光定定地看在了大明的边界上。
他喃喃道:“九边!”
文官的俸禄低,武官也好不到哪里去,上头有人压着的时候还好些,一旦没有了监管,人心就会变得膨胀。
王琼有些担忧,尽管此时九边依旧“稳固”,没有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可他不敢赌,不敢赌人心。
皇帝想要提俸,在他看来,显得极其地必要。
不光是清贫的文官,那些征战沙场的将士们,更迫切地需要一根拴住心的绳子。
他望着地图出神,直至灯油耗尽,才猛地一拍桌子。
对着地图大吼一声:“提俸,谁能说不提俸?”
王琼微微眯眼,心想看来必须要行动了,不能眼看事态恶化。
第28章 内书堂
朱厚熜步入神思之境,顿时感觉心力更胜往昔。
平日需要一个时辰才能批完的奏章,如今仅仅只是两炷香的功夫就被批答完。
不仅精神超凡脱俗,朱厚熜还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脱胎换骨一般,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脚步也越发轻盈。
他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天地的脉动,自然的气息。
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做,朱厚熜有了新的想法。
之前困扰他的一些迷雾也在踏入神思境之后,顷刻消失。
借提俸,掌皇权,易祖制。
这是结果,但也是开始。
之前朱厚熜还在忧心,火烧得太大,会不会引火自焚。
一下子让朝臣将压力指向内阁,一旦内阁权威不在,而他又尚未完全掌权。
权力的真空期,会不会让一些狼子野心之人窥伺到机会,借机发难。
甚至有可能,让百官从此没了束缚,那他掌权目的就达不到了。
朱厚熜瞧了一眼桌子上散乱的纸条,这是从文渊阁流传到皇宫外的。
每一张纸条,都牵扯了朝廷的官员,每一张纸条的背后,都藏着深深的利益链。
朱厚熜目光一转,现在还不是时候,随即轻轻一挥袖子,纸条仿佛由无形的手操纵自动摞成一堆。
“主上,奉召回京中官的名单皆在此处,请主上御览。”
麦福恭敬地双手捧着一卷黄纸,将其传到朱厚熜的面前。
朱厚熜接过黄纸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黄纸上朱红的名字格外显眼,粗略一看,竟有数百人之多。
出于稳固的考虑,朱厚熜并没有立即召回镇守九边军镇中的太监,只是将在各处行省巡查的太监召回。
朱厚熜心中神思回转,宦官是皇帝天然的助手,可却不能够时时按照皇帝的心意去办。
武宗在世时,为了能够掌控权力,特意设置内行厂,这是有别于锦衣卫和东厂的机构。
究其原因,一厂一卫已经不听指挥了!
或者说,厂卫中的一部分人,已经和朝臣互相交融。
朱厚熜的印象还很深刻,昔年八虎权势熏天,内阁当即联合司礼监王越,打算一同除去八虎。
尽管计划不成,内阁辞职,王越被贬南京,可是内外联合的架势却让他的堂哥心有余悸。
朱厚熜看来,内外合流并不一定是坏的,要看他们将矛头指向谁,是在执行谁的意志。
想到此处,朱厚璁不由淡淡一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世间的事就妙在此处!”
既然朝臣能够影响太监,进而遏制皇权,那为什么不能反过来熏染呢?
“麦大伴,朕记得孝宗时开办了内书堂,不知如今还在否!”
麦福稍加思索,随即沉声道:“主上,武宗皇帝时内书堂便逐渐荒废,此刻虽有其名,却无其实。”
朱厚熜点点头,言道:“派这批宦官先去内书堂,待朕旨意再做安排。”
麦福躬身一礼,缓缓退出乾清宫,安排相关事宜。
麦福刚出宫,就看到了疾步赶来的黄锦,瞧他脸上带着喜色,又是从西苑的方向来的,暗自思索,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心里隐隐有些激动,看来是那件事成了!
两人在乾清宫宫门交错,黄锦半虚着行了一个礼,麦福微微点头示意。
朱厚熜将手中的黄纸放在一旁,黄锦进来倒也不急着汇报。
反而接过朱厚璁随手脱下的龙袍,又将一件天青色的道袍递给了他。
语气真切的说道:“主上修道有成,这境界是越来越高了,臣实在高兴!”
随即他语气一转:“只是道袍略显单薄,与主上气仪不符,该让尚衣监新做。”
朱厚熜淡淡一笑,微微甩了甩道袍。
“一元更始,万象更新,是该有些新样子了!”
黄锦闻言大喜:“臣马上安排下去。”
朱厚熜摇摇头,他又如何猜不到黄锦的心思。
黄锦是忧心自己的身体罢了,委婉地劝他换厚点的道袍。
可他又能怎么言说?难道说自己已经修仙有成,区区寒暑奈何不得。
即便他是帝王,说出这句话,估计也没有几个人会信。
奉承他的,自然会高呼万岁,鄙夷他的,免不了暗地嘲讽。
朱厚熜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易经,漫不经心地问道:“黄大伴,你跟在朕身边有几年了?”
黄锦脱口而出:“主上,已十四年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