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是洪武开国之始,便开始逐渐削弱武将地位,最大的原因是防止骄兵悍将篡权夺位。
此举有利也有弊,虽不至于如同大宋一般与士大夫共天下,但到了后期也相差无几。
朱厚熜认为军事改革之关键,在军人本身与制度。
“麦大伴,把朕之前画好的九边边防图拿来”
“是”一直静默站立在一旁的麦福闻言,动作迅速地朝西暖阁而去。
最有效的改革要从制度开始,但每一种制度的改变,都会触犯既得群体的利益。
先前卓有成效的卫所制,现在已经成了大明甩不掉的负担。
轻易地更改卫所制,触犯的就是卫所军官的利益。
卫所即屯田戍边,军队开垦田产解决自己的衣食问题。
出发点极好,但是到了现在却腐烂得一塌糊涂。
朱厚熜翻开了许铭呈上的几份密报,心中不断核算。
仅甘肃镇一地,士卒开垦的土地十之有三归将领所有,由此可见其他几地也不容乐观。
提升军队的战斗力,那必然要让他们长时间训练和掌握武器,让原本耕地的士兵操练起来。
这无疑打乱了军官的计划,降低了他们的收入。
朱厚熜在乾清宫中踱步,如果军队自己解决衣食,地方官府去负责也不可行。
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出现无数个安禄山,地方割据拥兵自傲。
他抬头看向龙形藻井,心中已然有了成算。
军制要改制,钱就只能由中央出。
他的前几任皇帝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但都因为国家财政体制无法供养,这样的军队而打消了念头。
朱厚熜不同,他已经掌握了“财富密码”。
肉眼可见巨大的财富还在难以触碰的未来,即使币制改革也需要时间。
他看了看奏疏,玩味一笑。
“现成的金山银山不就在这儿吗?”
与其让自己的这些叔叔伯伯被人烤吃了,不如贡献出家财支援国家,也好保住他们自己的性命。
就在他思索之际,麦福双手捧着孩童大小的舆图缓步走来。
随着朱厚熜示意,麦福缓缓将舆图平铺于紫檀桌案。
朱厚熜手提朱笔,不断在图上勾勾画画,一边思索一边在旁边的本子上记录。
到了最后,桌案上已经垒起了小指指甲盖高的宣纸,他才将笔搁在一旁。
兵制改革不同于其他。
要快,要稳,要准!
必要时刻须以雷霆手段,行酷烈之事。
他眉头舒展,吩咐一旁的麦福道:“宣王尚书、严嵩。”
第148章 虎头牢
严嵩的奏书,犹如一方巨石投入平静的湖水,掀起的涟漪层层叠叠此起彼伏。
藩王之事牵扯重大,朝廷百官也不敢妄加议论,只是私底下互相试探彼此的意见。引起朝局动荡的当事人——
严嵩。
在朝廷分发的府邸里,陪着自家夫人摆弄花草,颇有些怡然自得的味道。
自朱厚熜提俸之后,由于京城官员居住的具体困境,朝廷特意设置了官邸房和补助房。
从七品开始,每一种官职都能到对应的府邸去居住,其中最小的府邸也是一进大小的四合院包含大厅和两间厢房。
假如对应的官职房不符合主人的心意,那还可以额外添上一笔银子,从公布划定的房子当中选择合意的。
严嵩担任礼部郎是中五品官阶,得了一间靠近京城中枢的两进宅院。
若是换作往常在京城这一板砖撂倒四品官的地方,别说二进宅院就是几间小房的价格也叫人望而生畏,更何况是靠近皇宫的地块。
严嵩不用为房子而忧虑,最大的原因就是朝廷的房改制度。
这新房制度一出,朝廷百官无不由衷赞叹,连一些头脑迂腐之辈也硬是干巴巴地写了几篇咏文。
大肆吹捧天子圣德,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好皇帝。
朱厚熜此番举动自然不是为了博一番虚名,他最主要的目的是名正言顺地动一动京城的房子。
房改制度中的房源,除了极少数新建,大部分都是朝廷早年就建好而搁置在朝臣勋贵手中。
一个人住得了那么多房,朱厚熜一道圣旨之下,以稍高于市场的价格将房子都收了回来。
如此一来既符合了官员的利益,也满足了朝廷的需要,同时,更为后续的京城扩建打下基础。
严嵩拿着一把竹剪刀,小心翼翼地修饰着一盆兰花,他虽才四十多岁,却以一副老态示人。
过去就有人调侃他未老先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提前去地下找列位先帝了。
严嵩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十多年归隐让他明白了出头椽子先烂的道理。
在大明朝想要做点事情,光凭一腔血勇是不行的,还要懂得示弱于人。
严嵩的妻子也在后院忙碌,亲自为新来的厨子丫环演示新菜,这样的举动在官员的后院极其罕见。
但严嵩却习惯了甚至有些乐在其中的味道,他在江西养望十多年正是妻子亲手操持家务。
如今妻子闲不下来想亲自上手,严嵩能怎么办?
自然是依她。
过了片刻,严嵩剪下了兰花的最后一片枝叶,满意地看着这一丛低矮的君子兰。
“君子如兰品性高洁,但没有低垂的枝叶又怎么会有傲立的花枝?”
言语间严嵩的神情越发内敛,整个人也散发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
都说子效父,在严嵩一家身上,却有些不大成立。
严嵩是深沉的潭水,那么严世蕃就是喧嚣的瀑布。
前者恨不得掩盖他的一切,在悄无声息当中达到目的。
后者则毫无畏惧把所有的东西摆上台面,骄傲而嚣张。
一如此时,南京的监牢外。
严世蕃穿着一身宝石蓝的外衫,手中折扇一挥潇洒地走进了恶名远播的监牢。
大明的监狱设置与历代不同,各省、府、州、县都设置有专门的监狱。
明朝监狱“男女异室,轻重易处”,不光把男女分开关押还注重分类,对于罪责不同的罪犯视轻重大小,关押在不同的地方。
这监狱之中最让人恐惧的就是内监,是民间所谓的死囚牢。
戏剧《玉堂春》的主人公名妓苏三,就曾被关押在女监。
严世蕃来此自然不是闲逛,他是带着任务来的。
走过悠长的通道,他不徐不疾直奔死牢的方向而去。
南京盐税大案震惊朝野,朝廷派内阁蒋冕前来处置。
蒋冕大刀阔斧一手枪一手荼,短短半月光景就了结此案收回了盐税。
南京城的盐商十之有四被下了狱,其中的为首者自然被判了死刑。
他们知道除了一死已经毫无办法,自然对待朝廷的审讯油盐不进,这让王瓒大为恼怒。
严世蕃见状毛遂自荐,说是有办法能撬开他们的嘴。
王瓒本着姑且一试的态度,给他安排了一个按察使司吏员的身份。
南京由于过去特殊的地位,这里的监狱也建得格外地大。
虽然不及宫殿的气势宏伟,也不富有小桥流水的优雅别致,但它象征了大明面貌的另一面。
例如此刻,严世蕃眼前的虎头牢门。
严世蕃停住了脚步穿过过厅,就走到了一条狭窄的南北通道,通道的尽头就是死囚牢。
这里是整座监狱精华所在,也是防守最严密的地方,凡是死刑犯都关押在此。
严世蕃缓步向前,折扇一挑轻轻划过牢门上的狰狞虎头。
虎头面貌狰狞,青面獠牙虎视眈眈。
严世蕃非但不畏惧,反而凑过头去紧紧地盯着虎头的眼睛。
“狴犴虽好,却不如睚眦来得爽利”他冷声道。
这牢房上的虎头就是龙之四子狴犴,因为其形似虎、有威力、平生好讼就被刻在了牢门上来威慑罪犯。
严世蕃侧过头去就不再管这虎头,反而若有所思地打量起了牢门。
虎头牢门双门双墙,形成一条极其宽阔的东西通道,他走了进去发现两端各开一门。
前一道门是推的朝右开,后一道门是拉的往左开。
严世蕃走上前去亮出令牌,看守一番检查确认无误之后才向前发出信号。
最后一道大门才在咔咔的声音中缓缓被拉开。
严世蕃看着低矮的门楣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他身子本就高大此刻弯下腰来更觉得难受。
两道门都很矮,按照大明人普遍的身高,五步之内必须连续低两次头弯两次腰。
普通人尚且如此,那披枷戴锁的死囚犯就更加难以行动。
严世蕃忍着身子的不适,目光飞快地扫过两侧的牢房。
他跨过门槛之后,先是拍了两下袖子,又仔细检查一番身上没有弄脏,才头略昂向前走去。
死囚犯们大都瘫躺在茅草床上,或者倚靠在墙角,不是他们意志不坚定,而是只有这样才能缓解身上枷锁带来的痛苦。
大明朝刑罚严酷,最重的木靠重达150斤,普通的木枷也有15斤到25斤左右,再加上手铐,脚链重达三斤,铁索一丈。
难怪百姓咒骂,“五步之遥,生死之间”。
严世蕃踏着四方,却感觉脚底下的青石板凹凹凸凸,胸中怒气翻腾,他的脸上却显得愈加冷漠。
这青石板是被囚犯的脚镣拉磨出的凹槽,也不知沾染了多少血泪。
第149章 我说的就是真相
严世蕃并没有直奔死囚牢的最深处,反而在外侧徘徊。
“诸位世叔,小侄来看你们了”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