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氛围倒是无比和谐。
朱厚熜笑着让几人坐下,自己则立身大殿中央。
“圣号修改已成定局,接下来的易礼才是重点。”
杨一清有些诧异,看着朱厚熜的神色满是好奇,改圣号如此重大的一件事,怎么就被陛下轻描淡写地带过。
他再看张璁的神色,对方也是一脸淡然,仿佛刚刚就真的只是讲了一堂寻常无比的课。
朱厚熜自始至终就认为修改孔子圣号没有什么太大的阻力。
毕竟,这是一种时代的潮流!
任何一种潮流在它发生之前,在一段很长的历史中,都处于潜在的状态。
而一旦这个伏流与可以借助的突发事件相遇,便会很快与之交融,瞬间逆袭成为一个时代的主流。
孔子祭典千百年的流传,弊病越来越多。
大明开国之初,从宋濂开始就不断有人要提出改革,但最终没有实现。
如今能够进行的如此顺畅,无外乎天时地利,是政治革新的需要。
但,易礼不行。
礼法的修改,是逆着潮流向前!
朱厚熜显然知道这一点,但他必须这么做。
从自身的角度,要想成仙,必在人间炼大丹。
而要想练成大丹,那就一定要有真正的盛世气象。
他所需要的盛世,不是那种鲜花灼锦,看似绚烂艳丽实则一戳就破的泡沫。
也不是那种文人歌颂,后世传扬,而当世人却无所追求的盛世。
他想要,人人吃得饱饭,人人都有工作,人人都能有选择机会的盛世!
最重要,每个人都能有上升的通道。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大明的问题已经不是一剂猛药就能够解决的”朱厚熜神情坚决。
他沉声道:“如果再不改变,现在大明不亡,将来也一定会亡。”
杨一清沉默不语,大家都知道世界上没有千年万年的王朝,那何苦为了一个看不到前景的未来去做不值当的斗争。
没错,在杨一清看来,新礼和旧礼都是政治的需要,都是统治的需要。
如果旧礼同样能够达到稳固统治,甚至让国家提升的目的,就没有改的必要。
此刻他站在这里,是支持朱厚熜这位皇帝,但并不意味着他理解了对方的想法。
张璁也不能完全理解朱厚熜,但他会全力支持朱厚熜的一切想法,即使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王阳明的眼睛亮得出奇,就好像茫茫夜空之中,一颗从不曾坠落的闪亮明星。
朱厚熜和他的目光在瞬息间交错,彼此笑了笑。
朱厚熜并不是一个大公无私的圣人,但他不介意在完成自己目的的前提下,推这个时代一把。
第114章 难得糊涂
“朕已经决定,改元之后就开始推行新礼。”朱厚熜神色坚定道。
“臣也以为该尽早推行,迟则生变。”张璁缓声回了一句。
王阳明点头表示赞同:“时机已至,是该搞点大动作了。”
袁宗皋:“…”
杨一清:“…”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
就这么草率的决定吗?
不是如今阻力重重,稍微不留神就会动摇大明国本的改革。
怎么在这三人口中,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杨一清吸了口气,试探性地问道:“陛下,会不会太着急了?”
他解释道:“新礼初成相应细节还不完善,草率推广与陛下本意不符。”
“对,而且如今朝野上下也并没有完全接受新礼,恐怕到时候会遇到多方掣肘。”
朱厚熜笑了笑,二人的担忧并无道理。
但,时不我予。
缓慢地推进下去,再等个十年也没有什么变化。
王阳明沉思片刻,朗声道:“陛下,种树者必培其根,种德者必养其心,治国则必须要有纲领。”
“沿一条主线,坚决而彻底地走下去,才能看到成效。”
他说话间挥动左手,在空中划过一条竖线。
“就好比焰火,从一个端点向无尽的远方发散。”
他转身对着杨一清和袁宗皋沉声道:“新礼,不仅仅是改革的重要举措,更是改革的纲领!”
几人闻言皆是若有所思。
“纲领”杨一清喃喃自语,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自己正在负责修订的大明律。
如今他所做的工作,不正是沿着每一条根本性的条文,延伸出具体的解释和判断吗?
“啪啪啪”
朱厚熜两手轻轻拍击了几下,赞叹道:“王尚书所言高瞻远瞩。”
“陛下提出新礼,目光比臣看得远”
君臣相视一笑。
朱厚熜想了想,又问了一下,昨天官员清考的情况。
袁宗皋抚了抚胡须:“能人不少,可以干事的人很多。”
“哦”朱厚熜明白了他的意思。
能干事却干不了事,或者不想干事。
张璁语气中满是感慨之意:“大明英才不少,仅仅一个翰林院差点让我也翻了车。”
“不过也是得天之幸,让我一个二甲进士,能考一考他们这群状元。”
“哈哈哈”
想来也是,能在几十万人的厮杀当中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文人,哪一个会是酒囊饭袋?
更别说,能在翰林院任职的最少也是进了殿试的人。
“那就没有查出几个无能之人?”朱厚熜问道。
“有,但数量不是很多。”
张璁答话时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照他估计即使查不出几百个,五六十个总是有的。
“不合格的仅有十三人,且都是因为父辈功勋为官。”
杨一清补充了一句,神情古怪道:“他们的卷子都写满了,态度异常诚恳。”
“撤官了吗?”
“撤了”杨一清说得无比干脆,仿佛刚刚略带惋惜态度的人不是他。
“陛下,研究考卷是考卷,与实际情况存在不同,此次能通过的原理少不了是这一月恶补的知识。”王阳明面无表情。
他提议道:“臣以为清考当成为惯例,而且不能局限于考卷,可以适当让他们到具体的事件中历练。”
杨一清睁大了眼睛,袁宗皋更是嘴角一抽。
“成为惯例,那每天他们薅下的头发不就更多了吗?”杨一清在心中吐槽。
别的他不知道,大理寺的几个官员,考前的几天都关在房里复习。
那一日他去查阅卷宗,看到几人如饥似渴翻阅文书,还以为自己是见鬼了。
朱厚熜含笑点头,“不错,朕也有此意。”
他想了想,“就由杨爱卿拟个章程递交到内阁,明日的朝会议一议此事。”
“是”
杨一清立马点头答应,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成定局了。
内阁在这件事情上与皇帝的看法一致,明日的早朝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内阁的几位大学士,此刻也正在讨论清考一事。
“陛下发下来的丹药,确保每个人都已经服下了吗?”杨廷和问道。
“我看着他们吃下去,绝对没有差错。”
费宏说着,但手却下意识地朝嘴的方向捂去。
“陛下曾经说过,这丹药除了对蛊毒有奇效,还能明目清肝。”
毛纪顺手从书架上拿出了一盒浅灰色药丸,“清心丹!”,他一脸喋喋称奇的样子。
“只是…”费宏苦着一张脸话还没说完,王琼却抢先一步将丹药拿起服了下去。
“呕”
他胃部一阵剧烈地翻腾,阵阵恶臭从食道向上涌出一直蔓延到鼻子,那感觉直冲天灵盖。
王琼一张脸扭曲牙根咬紧,最终没有吐出。
“味道实在太过独特!”费宏大笑着摇了摇头。
很快他就眉头微皱,问道:“这丹药能除蛊毒,那为何不干脆将毒物给吐出来?或者有其他能够发现中毒人的反应。”
对此,费宏非常地不解。
吃了这丹药,有蛊毒和没有蛊毒的人,反应都是一样的。
甚至,如果是中了蛊毒的人服下丹药,会将身上的蛊毒化为身体的养分,在不知不觉中滋养体魄。
“有毒没毒都是一样的,这正是陛下的高明之处啊”
他抬眼望向窗外,意味深长地说道:“大明没有什么白莲教的奸细,那都是诬陷!”
“嘿嘿嘿,介夫兄说得对,白莲教的奸计故意挑拨离间。”毛纪点了点头。
中了蛊毒的人不知道自己会受制于人,这是白莲教计划中最恐怖的地方。
哪一个上位者,敢用“奸细”。
但丝毫不知情而被利用的人,又何其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