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六部议出提高俸禄的章程了吗?”
“已经草拟出了一个章程,初步将官俸定为如今的六倍,每月发放一次!”
王阳明笑了笑,原本这件事还应该扯皮许久,多方势力进行博弈,最后勉强得出一个大家都同意的方案。
只是王阳明快刀斩乱麻,给出了一个他们不得不快速同意的条件。
大明天宝正在推行,首次的官俸发放,将一半用银子一半用天宝,等皇帝改元之后,就全部用天宝发放。
官员们闻言权衡之后,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终究都做出了让步。
他们不好判断天宝的未来,一些悲观的人甚至认为天宝会是下一张宝钞。
能先把银子赚到手里才是真,自然也就顺着王阳明的台阶走了下去。
“户部能拿出这么多钱吗?”
王阳明闻言,脸上的笑容敛了回去,本就清瘦的脸上多出了几分愁苦。
大明的户部,就是一摊烂账!
税收混乱,支出混乱,明账暗账密密麻麻纠织在一起。
王阳明曾经感慨,大明的财政到今天都不曾崩溃,已然是上天庇佑的结果了!
先前山东大名天宝司用于兑换的银两,都是从皇帝的内帑出的。
但显然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要维持国家的正常运转,还需要想办法收支平衡。
王阳明也曾苦苦思索,这钱该从哪里拿?
从百姓那?大明开国至今,农税一减再减,上了本着让百姓休养生息的心,却肥了下方的乡绅地主。
百姓的负担不见减轻,反而越发加重,如果再把税提上来,那他们就更加不堪重负了。
从商人那?大明的商税形同虚设,各地官府都有商人支持的代言人,他们还赞助落魄书生。
借助举人免税的特权,大肆买卖田产,甚至还腆着脸向朝廷哭穷,把这税再减一减。
君臣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深意。
要改变这困境,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税改!”
但二人都明白,眼下时机未至。
“陛下,臣算了算,蒋阁老此行若是能把几年的盐税收上来,大明的国库可三年无忧!”
“嗯”朱厚熜沉吟片刻,问道:“若是开放广东的市舶司呢?”
“那又可以多撑上三年!”
王阳明沉声道:“如今朝野上下,想要关停市舶司借此防止倭寇侵扰的议论不断,留住一处已然沸反盈天,若陛下想将各处都留下还需慎重考虑。”
大明的祖制—海禁
片板不得下海。
虽然朱厚熜提俸,已然撼动了祖制的根基,但要让众人接受,还是需要时间的沉淀。
朱厚熜点头,错过了这个话题。
海禁要开,但不是现在。
他的目光不经意看到御案上的几份奏疏,笑问道:“先生,有人说朝堂上出现了新礼派和旧礼派。”
刚从司礼监回来,手中捧着一份圣旨的麦福,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咯登一下。
连平日缓着的步子,也加紧了几分。
党争之祸,杀人不见血!
他略带忧虑地看向朱厚熜,又很快把目光转到了王阳明身上。
前者神色淡然,后者目光镇定。
朱厚熜几步走到御案前,扬了扬手中的奏疏,念诵道:“王守仁、杨一清、张璁…众人结党为私,欲以易礼而谋利,打压同僚互相勾结,陛下不能不查!”
麦福一时愣在原地,伸手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一颗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寂静,无比的寂静,只听得到风吹的声音。
王阳明默然不语,眼睛中不见害怕反而熠熠有神。
“哈哈哈”朱厚熜失声一笑,语气变冷。
“新礼派?这名单上还少了一个人!”
他龙袍一挥,将奏疏拍在御案上,自语道:“朕也是啊!”
第94章 玉石
“陛下”王阳明沉声道,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几许感动,但更多的还是担忧。
党争,往小看是内部的矛盾,往大了说却是亡国。
王阳明欣喜于皇帝的信任,但他却并不赞同将易礼定义为党派斗争。
虽然在某些方面,更易礼法的挑战和阻力,都比单纯地与某一个派系势力斗争困难得多。
但斗争双方彼此终究还算克制,没有陷入疯狂。
朱厚熜点了点头,转手将奏疏放到了御案上,他言道:“有人的地方就有团体,有势力,牵牵扯扯谁也脱不开,这是天理使然。”
王阳明表示赞同,缓声道:“君子群而不党,但在冷酷的现实面前又有几人能做到?”,他朝朱厚熜拱手,“吾辈行事,但求不愧于天地,不愧于心!”
朱厚熜含笑点头,二人的目光交错,乾清宫内响起了爽朗的笑声。
王阳明此前已经隐隐感受到了朝廷内的风云波动,但并没有同党争联想。
而且他了解杨廷和,以对方的谨慎绝对不会陷进党争的泥潭。
那么…
王阳明眼神中闪过一道精光,他沉声道:“陛下所谓无风不起浪,无论是有人想推波助澜,还是下方暗流涌动,都需小心应对。”
“必要时刻,要将隐患扼杀在摇篮之中!”王阳明清瘦的脸上多出了几分冷峻,最后几字暗藏杀气。
朱厚熜闻言却是轻笑两声,他神色淡然:“先生所言朕会慎重考虑,但只有等草芽萌发,才能认得出谁是杂草,谁是粮苗!”
王阳明心领神会,问道:“那就借这个机会,给大明除一除草?”
朱厚熜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他目光悠长地看向远方。
透过那雕龙画凤的木窗,越过那重重的殿宇高楼…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朕要将毒草连根拔起刮骨疗毒!”
朱厚熜收回目光,快步走到王阳明跟前,言辞恳切道:“先生,可愿助朕?”
“固所愿也!”王阳明无比干脆地应答。
…
到了晚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月亮才刚刚爬上紫禁城的角楼,黄黄的,像玉色的锦缎上刺绣时不小心抖落的一点香灰,烧糊了一小片。
走在汉白玉铺成的御道上,赵无眠不经意地抬头,月色与眸光相映。
少年身姿挺拔,长马尾,鱼龙服。
他抿着唇最后望了一眼明月,双手下意识地紧了紧抱着的木盒,便朝奉天殿的方向而去。
奉天殿内,六根金丝楠木大柱整齐的排列。
柱子上金龙腾云探爪,仿佛下一刻就会破柱而出。
六根大柱,六条金龙,象征着白天和夜晚的六个阶段。
六龙衔接,驾驭时间!
巨大的金龙藻井,盘龙金柱,御座,共同塑造出一个神圣而威严的空间。
在这空间的后方,放着周天仪。
朱厚熜此刻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无风自动的周天仪,更准确地来说他看着的是周天仪上呼之欲出的气运。
他在心中暗自核算,又催动神思之力观察了一番大明的国运,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山东天宝司建立带来的气运,足够支持完成一场启灵仪式。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麦福双手捧着紫檀木瓶轻声走了过来。
“主上,这是今日收集的灵露。”
埋麦褔说着,双手将瓶子递了过来。
朱厚熜接过瓶子,几步走到周天仪跟前,先是打量了一番这黄铜的机器,便径直来到左侧的玄武座前。
他依次在四只玄武的龟首和蛇首上,滴下了灵露。
但除了开始一闪而过的光芒之外,再无其他的异象产生。
“不行吗?”朱厚熜眉头微皱,自语道:“难道真的只有启灵仪式之后,才能发挥它的威力?”
奉天殿安静无比,周天仪缓缓地转动着,没有谁能回答朱厚熜的问题。
朱厚熜随即陷入沉思。
而在无人发现的地方,黄铜龟首微微抬起了一些,与地上铜线相连的蛇尾变得更加弯曲。
“陛下”麦福轻声道:“无眠已经回来了,此刻正在殿外等候。”
麦褔说着的时候,眼神中不觉闪过一丝慈爱。
他算赵无眠半个师傅,曾经教过少年武功。
“宣”
赵无眠一步一步走上前,略过那天地间至尊至贵的位置,眼神没有一丝变化。
“陛下,玉石皆已收集完毕,请陛下御览。”
他身子微躬,双手将手中的木盒递了过去。
朱厚熜眼神示意,麦福接过了盒子,而他自己则快步上前,细细地打量着赵无眠。
“长高了!”
“啊”
赵无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很快耳尖就出现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他比朱厚熜小半岁,但后者却给他一种像长辈一样的感觉。
“哈哈”朱厚熜失声一笑,转身打开了麦福手中的木盒。
目之所及,质地不一的玉块,安静地躺在朱红色的锦缎上
“臣寻各处产玉之地,找到了陛下所要求的玉石”
赵无眠说完,便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