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寺卿,您等的时机到了!”
“是啊,时机到了!”杨一清将袍袖一挥,脚步无比干脆地朝大理寺的方向而去。
……
“砰”
瓷器落地的声音,画着斗彩葡萄的碎片散落各处。
梁次摅一脸愤恨之色,他手中的玉石佛珠转得越发快速。
“唐伯虎!好一只不识好歹的蠢虎!”
他在大堂内来回走了几步,最终还是走回了紫檀木椅上。
“我老父对他恩重如山,他却如此对我!”梁次摅心中的愤怒,是一刻比一刻要深。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手上转动着的佛珠才缓缓停了下来。
“本来还想送你一条生路,可你却如此不识好歹,唐伯虎啊,唐伯虎,你要救百姓救天下,但能救得了自己吗!”
他随手一拂袖,一张泛黄的纸张便碎成无数块,飘飘扬扬的纸屑中梁次摅的脸显得越发阴沉。
这是他写给唐伯虎的信,告诉了对方这钱庄,也有他梁次摅插手,希望对方能将钱庄上的对联抹去。
那么此事就可过去,可谁料唐伯虎的来信却是将他痛骂了一番。
他打定了主意就决定立刻开始行动,径直离开家门坐着轿子一路向东。
轿夫们的脚程很快,大概半盏茶的工夫,蓝顶的轿子就停在了张丰山的门口。
梁次摅弯腰掀开眼前的幕布,在张府仆人恭敬的目光中,轻车熟路来到了大堂。
“张御史,最近可安好?”梁次摅笑问道。
“好?怎么好得起来!”
张丰山皱着眉头,反问道:“钱庄是怎么回事?你之前不是承诺万无一失吗?怎么现在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这,穷酸文人无故呻吟,写了首烂诗不足挂齿!”
“穷酸文人,烂诗!”张丰山暴跳如雷,声音也仿佛是吼出来一般。
“你知道自己说的是谁吗?那是江南的唐伯虎!我朝鼎鼎有名的才子!”
“还些许小事!你不会还要劝我头落了碗大个疤吧!”
梁次摅却不动声色,沉声道:“张御史,事情闹得再大与你我又有何关系?这钱庄他不姓梁也不姓张,他姓朱啊!”
“啊!”张丰山闻听此言才缓缓坐了下来,心情也稍微平复。
“对,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张丰山自语道。
“只是……”
“只是什么?”
“我一时气急,走了一步昏棋!”
梁次摅故作懊恼之状,叹气道:“我曾写信给唐伯虎让他撤回之前写的字,可就算我搬出了家父也无济于事!”
“什么!”张丰山的声音一时间又高了几分,他急忙追问道:“你在信里都提了些什么?”
“就只是说了说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谁!”
“庆王!”
张丰山哑声道:“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寒芒,“这事,只能是朱家的家事,这钱,只能是朱家的钱!”
他意味深长看向梁次摅,语气带着无比肯定的味道。
“你来是想让我出手对付唐伯虎吧!说吧,想怎么做?”
“哈哈哈,御史果然慧眼如炬!”
“咔”
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张丰山靠在椅子上慢慢眯起了眼睛。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黄花梨的扶手,“这钱果然不好拿呀!”
过了半响,他从椅子上起身迈步来到了书房。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书房内的每一件文玩字画,又小心翼翼地拿起桌案上的名册一一核对了起来。
“民间百姓皆是粗鲁之辈,又怎懂得这高雅之物!这东西留在他们手上就是糟蹋!”
他一脸苦闷的自语道:“谁又知我心,我为了留住这些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
他双手轻抚过一幅踏雪图,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决绝。
“我这么做,没有错!”
第80章 鱼饵
张璁出了杨府,顺道去了一趟“声名大噪”的济善钱庄。
他远远望去牌匾塌了一半,两只大红灯笼上布满了狂狷的字迹。
“唐伯虎,果真奇人也!”他负袖于身后,自语道:“若有朝一日同殿为臣,也是一大幸事!”
又在原地驻足了盏茶的工夫,张璁才不紧不慢地朝着王阳明的府邸而去。
今日休沐,王阳明将几个弟子召集到府中,就着院边的几株青竹讲起了学。
王阳明一袭青衫轻抚胡须道:“格物致知以穷天理,但这功夫终究要在手上去练,这道理要在事中去求!”
他的眼神不经意瞥了一眼晃动的竹枝,眼含深意地看向盘膝而坐的几位弟子。
“面壁枯守,难悟大道!”
“先生言下之意,这圣贤书不读也罢?”左侧一微胖的青年反问道:“若是事事都需体验才知道,那前人的经文典籍又有何用?”
“哈哈哈”张璁一步跨进院落,先是向着王阳明拱手一人,随即笑道:“王夫子,这问题由我来回答,不知可否?”
“秉用,请!”王阳明含笑点头。
张璁神色一正,沉声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迈步向前,走到王阳明的近前顺势就坐在石阶上。
“书云,茶苦、酒香、糖甜、醋酸,可事实如何却需要你们亲自尝。”
“世界广大天地浩渺,我等终其一生也难以穷尽天下之理。”
一众学子的目光望来,张璁平静地与他们一一对视。
“苏子曾言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然,我等有前贤为凭依,一代一代薪火相传则文明赓续不绝!尔等读书,实为明理,站在前辈曾经走过的路上,去开出一条新路来!”
“好!”王阳明赞叹道:“秉用深得读书之三昧
!”
此刻风疏、叶落。
学子们起身,朝着张璁恭敬地行了一个揖礼。
“谢先生指教!”
张璁也起身回了一礼,“吾等皆为同道!”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震落了一地的竹叶。
学生离去之后,张璁刚想发问,就被一旁的王阳明挥手制止。
他言道:“我已知晓你的来意,且大胆去做!”
王阳明起身在院内走了几步,忽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正本清源,天地法理之所在,万民祈愿之所想,必定一路顺畅!”
“好!”张璁神色激动道:“正本清源!孔圣名号我张璁改定了!”
……
御花园,石桥下一泓碧泉静静荡漾,斑斓的锦鲤在里面闲适的嬉戏。
朱厚熜侧坐在一块假山上,不时用手中的竹竿轻轻拍击着水面。
“主上,这鱼儿受了惊可就不好钓了。”
朱厚熜看着泉水中,聚拢在各个地方的鱼群神色淡然。
四角亭的旁边有一群红色的锦鲤,假山的附近有几条欢快的黑鱼,更远处石桥的对面那是一大群肥硕的鱼儿。
“麦大伴,这鱼儿虽各自为政,但明里暗里总是有联系的。”
“哦”麦福应了一声,眼神中却闪过一道精光。
两人正在闲谈,张璁跟着黄警来到了御花园。
“臣张璁,拜见陛下!”
张璁行了一礼之后不经意地抬头,就看见身着玄服的少年悬杆垂钓。
“张爱卿,你此来可是为了几天后的廷议?”
张璁哈哈一笑,点头道:“不瞒陛下,臣所来正是为了修改孔子名号。”
他的神色中多出了几分凝重,试探性地问道:“我朝以儒学为本,孔子更是为历代所崇,现在修改名号是否操之过急?”
张璁忧虑也并非无来由,朝廷出了太多的大事。
广东,市舶司贪腐,江南盐税、山东天宝司试点……一桩桩一件件,此时此刻若是再挑动了大家的神经,那掀起的可就是滔天巨浪了。
“张爱卿可有畏惧?”朱厚熜身子微侧问道。
“臣无有畏惧!”张璁目光坚定。
“修改孔子名号牵扯甚广,如今朝廷又正值礼争,一个不小心你就是下一个商鞅了!”
张璁见朱厚熜依旧面色不改,已然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他大声答道:“但为心中所愿,臣义无反顾!”
他只是担忧掀起的波浪太大动摇了大明国本,但若只是让他一人赴死。
又何足为惜!
“朕也不怕!”朱厚熜起身,负袖立于假山之上。
他清澈的眸子渐渐变得深邃,似乎透过了重重的宫墙,看到了前方广阔的天地。
“大胆去做!”朱厚熜沉声道:“天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