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还是有几分眼力的,一眼就瞧出了文徵明身上的吉服,那是官员才能够穿得上的。
他的态度立马就软和了下来,刚刚还一副蛮横的样子,顷刻间就变得低眉顺眼。
“不知是哪位大人,光临钱庄令我蓬荜生辉啊!”
掌柜堆着笑容忙不迭地拱手行礼,唐伯虎见状更觉得他的举动可笑。
唐伯虎一步上前沉声道:“你这泼皮,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竟敢用假币兑换银两,莫不是找死!”
文徵明也跟着附和道:“依《大明律》流放千里!”
掌柜一下子回过味了,知道了眼前的两人是一伙的,一时变得脸色可怖。
他话里带刺:“这位大人也不打听打听,能在这京城开钱庄的谁手上没有三板斧,我们这儿清清白白做生意,前几日大理寺来搜查,也只是过了几转就走。”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掌柜一下子有了底气,不慌不忙来到了柜台后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轻蔑地看了一眼远处的老人,望向唐伯虎的眼神中则带着不屑。
唐伯虎和文徵明对视一眼,他们听出了对方话中深藏的意味。
这钱庄的背景大得惊人,连大理寺都查不到。
文徵明陷入了沉思,他在想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来治一治这狂徒。
唐伯虎喝道:“昧着良心赚银子,也不怕把自己给噎死!”
掌柜摇了摇头,状若无意地拨弄着柜台上的算盘。
他的小胖手一晃,所有的算珠顷刻间归位。
“钱是人的胆,衣是人的威。无胆又无威,人即变尿堆。”
他斜眼看了一眼唐伯虎,讽刺道:“瞧你这样子,怕是一辈子都没进过前庄几次!”
唐伯虎不怒反笑,握掌成拳重重地砸在了柜台上。
他将真气控制得精细入微,一拳之下柜台上的木板已经变得脆弱不堪。
“大胆,把这柜子拍坏了你十个脑袋也赔不起!”
“啪”厚实的巴掌呼在了掌柜的左脸上。
“你……”掌柜一脸诧异,似乎想不到唐伯虎会直接动手,随即火辣辣的感觉从左脸向全身蔓延。
“啪”
“啪啪”
又是三个响亮的巴掌,原本就有一些胖的掌柜,一张脸已然成了猪头。
“够不够,不够再来三个!”
唐伯虎拍了拍手,感慨道:“终究是老了,这手上的力道不如以前!”
“你们……你们会后悔的!”掌柜的脸肿得老大,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两位大人算了吧,老汉我不换钱了”木椅上的老头颤颤巍巍地起身,看向胖掌柜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畏惧。
他对着唐伯虎二人拱手,哑声道:“这钱庄是整个京城唯一能用天宝换铜钱的地方,老汉我受伤也就罢了,可不能因为我害了你们!”
大明的官方一直对于铜钱的流通暧昧不清,铜钱的流通是民间经济发展的必然。
但朝廷对此却很反感,铜钱比白银更容易造假,也更容易让朝廷失去对民间的控制。
大明天宝司开办,对铜钱是只收不换。
可京城的百姓虽然默认了大明天宝的通行,但心里终究有些打鼓,不知道这东西能持续多久。
老头家住在京城的郊外,那地方就更难接受天宝了。
他这一次来京城是想将宝钞换成天宝,再用天宝换成铜钱带回家里。
柜台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后院的注意,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从后院持着短棍冲了出来。
“上……给我狠狠地打!”
掌柜一边往后退,一边含糊不清的咒骂着。
他的小眼睛里露出一种凶狠的眼光,仿佛要把眼前的几人给吃进肚里。
唐伯虎轻笑两声,行云流水般穿梭在几个壮汉之间。
三两下的功夫,他们便三三两两地瘫在了地上。
“你……你”掌柜故作惊慌,单手撑地摔在地上。
唐伯虎正要靠近,他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直直地刺向前方。
“哼!”
唐伯虎一个侧身,掌柜便顺着力道将剑刺进了柜台,他的脸也撞在了木板上。
“哗啦哗啦”
不知是木板太脆,还是掌柜的头太硬。
柜台上破了一个大洞,铜钱如水一般流下。
文徵明皱着眉头捡起了两枚,放在手中轻轻掂了掂,他沉声道:“这哪里是钱,这分明就是百姓的血汗!”
唐伯虎看向下那地上成堆的铜钱,一时间百感交集。
不经意看到柜台旁这钱庄的名字,在他心中熊熊燃烧一股怒火。
“济善钱庄,好一个济善!”唐伯虎双眼一眯,反手抓过柜台上记账的毛笔。
一步
两步
三步
他来到钱庄的大门前,一对绚烂华丽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阳光下济善二字更是煌煌生辉。
“你想……”
掌柜醒转过来,看着唐伯虎的举动满脸惊恐。
“闭嘴!”
文微明捡起地上的螃蟹,顺手又塞到了他嘴里。
可过了片刻,他又从掌柜的嘴里将螃蟹掏了出来。
大口喘着粗气的掌柜还以为文徵明良心发现,可后者接下来的一番话让他差点气个半死。
“吃蟹黄可是便宜了你,顶多吃个蟹屁股!”
话音刚落,文辉明一脸惋惜地将螃蟹的屁股对准掌柜的嘴塞了回去。
唐伯虎脚跟发力飞身上前,手中的毛笔运笔如飞。
朱红色的灯笼上黑字分外明显——
腊灌心肠,惯向黄昏行黑道。
纸糊面皮,几时白昼见青天。
第79章 这钱
文徵明将老人搀往了远处的酒馆,才转过身来朝钱庄方向望去。
有不少好奇的百姓,纷纷聚拢在了钱庄的门口。
两个大红灯笼上描金的济善二字,被黑字压在了身下。
唐伯虎抬头望天,顺手将手中的毛笔向后掷去,便头也不回地迈步向前。
“咔——嚓”
那毛笔硬生生地卡进了钱庄的牌匾,巨大的牌匾应声裂开。
百姓们如鸟兽散去,巨大的声响之后钱庄二字碎成了两半。
人群熙熙攘攘唐伯虎却怡然自得,他一边轻巧地打着拍子,一边吟唱道。
“不炼金丹不坐禅,
不为商贾不耕田。
闲来写就青山卖,
不使人间造孽钱。”
“好,读书人当如是!”二楼上郭勋家的二公子郭言忍不住一声叫好,他将手中的折扇合上又打开。
打开又合上,来回反复几次,最终将扇子重重地拍在桌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
杨一清的府邸,张璁轻抿了一口茶水。
“杨寺卿,陛下让您探查假币,怎么这京城是雷声大雨点小,坊间传闻这大理寺的牌匾都是纸糊的!”
“呵呵呵”杨一清笑了笑,双手自顾自地翻着簸箕上的蒲公英。
他小心翼翼地翻过每一片干枯的枝叶,尽可能地让每一株蒲公英接受阳光的照射。
“秉用啊,心急还吃不了热豆腐,要办大事就要有静气!”
“哦,看来杨寺卿早有安排,大张旗鼓调查之后又悄无声息,莫非是故意为之?”
杨一清眼神开合间闪过一道精光,他用略微枯瘦的手指夹起了一颗蒲公英。
看着光下那根须绵长的药草,他意味深长的言道:“总要给人家搭好台子,不然他们怎么肯唱大戏!”
“先示敌以弱请君入瓮,最后以雷霆手段处置,妙,实在是妙!”
张璁猛的站起身,忍不住连声赞叹,他感慨道:“京城假币之祸非一日之功,那些人稍有些风吹草动就藏得死死的,也就只有您这样的老手,才能和他们掰掰手腕!”
“哈哈哈”杨一清脸上泛起淡淡的得意,但语气却越发和缓:“高招谈不上,只是一点经验之谈罢了!”
张璁走到杨一清的跟前,看着簸箕里的蒲公英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早就听说您医术精湛,在草药一道上颇有心得,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嗯,乡野郎中的小把戏,闲来无事调解生活苦闷的方法罢了。”
张璁伸手轻轻抓起了一棵蒲公英,笑道:“蒲公英、金簪草、婆婆丁、黄狗头,名虽不同却为一株草,杨寺卿以为哪个名字最恰当?”
杨一清的手略微迟疑,很快嘴角就露出了笑意。
“自然是以药效命名为佳,人人皆知之名为佳,合乎道理之名为佳!”
“好,名正则言顺!”张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脸上的笑意更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的小院传来,管家急忙进来禀报。
“老爷,济善庄出事,不知从哪里来的书生将他的牌匾都给砍了!”
“哈哈哈”杨一清合掌而笑,对面的张璁也是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