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未亮,杨铭便已经等候在皇城,恭送自己的父皇母后离京。
杨家宗室也都全来了。
站在杨铭身旁的杨丽华,小声道:“你那个偏方颇为有效,小孩(李静训)的气喘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一直都忘了谢谢你。”
“那可真好,”杨铭心情大好,笑道:“只要小孩身体康健,大姑母便不用每日愁眉不展了。”
杨丽华笑道:“可见水土不服,有时候也是非常可怕的,我这次学乖了,听你劝,不再出门了。”
“但愿杨瑞这次出门,不要染疾,”杨铭苦笑道。
站在他身后的杨茵绛闻言,一脸落莫,她虽然也穿着礼服,却是没有丝毫点缀的普通礼服,与身旁的裴淑英盛装相比,尊卑立判。
自己的儿子要出远门了,当娘的自然心焦,尤其是杨瑞入宫之后,她连探视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今见到远处的皇辇过来,杨茵绛赶忙踮起脚尖,希望能看到儿子的身影。
皇辇上,杨广夫妇的中间,就是夹着河东王小杨瑞。
他现在特别的乖巧,坐姿端正目不斜视,一动都不动,因为杨广太严厉了,以至于杨瑞在杨广面前时,不敢有丝毫失态。
鼓乐响起,礼鞭扬声。
杨广从朱雀门出,然后登上了那座观风行殿。
行殿如庞然大物,下面有轮轴,左右各六个,高三层,可容百人之多,行殿的驱动,靠的是最下层的侍卫以人力摇动橹杆,设计非常精巧。
就是太奢靡了,因为行殿过大,所以杨广北上期间,凡遇狭窄道路,皆会有卫士提前拓宽,还要铺平,以便行殿能够安稳通过。
历史上玩这么花的,杨广也是独一无二了,不过他给所有的后世之君都树立了一个榜样。
什么榜样?只要不学杨广,就不是昏君。
他是华夏古代皇帝中的反面典型,李世民也是有了前车之鉴,做什么事情只要和杨广反着来,那就一定是对的。
比如杨广不喜人谏,那么李世民就希望大臣多多劝谏自己。
杨铭率领宗室,跟在行殿后面,紧接着是王、公、侯及众大臣,人群浩浩荡荡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南下,实际上,从玄武门、西边的金光门出城更方便,也更近。
但不行,必须走朱雀大街,因为杨广要在京师的百姓面前,先装个逼。
送出城,整整二十里,杨铭才带着为数不多的官员返回了京师。
这次比杨广东巡洛阳还要惨,正五品以上的官员,都不剩多少了,可以说,政务基本上无法处理,因为能拍板做主的,都特么走了。
这简直就是儿戏。
名义上,杨铭还是京师守备,但是朝会他不想主持了,实在是什么事都做不了,于是他干脆交给了杨雄。
杨约和玄感这一次也走了,朝堂空荡荡的,说句话到处是回音。
眼下的京师,还没有春游营地热闹。
杜如晦的婚期到了,但是老丈人韦彤走了,他是东宫左卫率,要保护燕王杨倓、越王杨侗、代王杨侑的人身安全。
幸好丈母娘还在,不然杜如晦拜高堂都不知道拜谁。
太子妃韦盈这一次没有被带走,去的是侧妃宇文氏,也就是宇文述的女儿。
婚期当天,杨铭去了韦彤的府上,他是贵宾,自然是韦约这个闲人亲自接待。
“殿下可把我给坑惨了,您举荐我干什么啊?”韦约将厅内的其他人打发走之后,苦着脸说道。
杨铭皱眉道:“韦公这是说的什么话?本王也是好心,怎么你倒怨起我来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别特么照沟渠了.......韦约一脸无奈道:
“殿下就不要戏耍臣了,自打殿下举荐之后,族内的人一个个的对我兴师问罪,往常在我面前低三下四的,现在都敢指责我了。”
杨铭故作奇怪道:“那就有意思了,我举荐你出任大将军,难道不是好事情?他们为什么要问罪你?怎么,他们不希望你做大将军?”
胡搅蛮缠啊,罢了罢了,韦约叹息道:“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杨铭笑道:“好。”
这时候,门外有下人通禀,太子妃来了。
韦盈和韦彤,是堂兄妹,分属勋国公房和逍遥公房,但是她们这俩支关系太近,于情于理,韦盈都是要来一趟的,反正她也闲着没啥事。
杨铭与韦约赶忙前往前院迎接。
“当不起秦王亲迎,”韦盈硬挤出一丝笑容,越过杨铭,前往前厅。
杨铭颇为尴尬,他这个大嫂原本天真无邪,奈何进了宫,想天真也由不得她天真了。
眼见韦盈从最初的纯真变成眼下这副样子,杨铭也是唏嘘不已,但他还是跟在韦盈屁股后头去了。
见过一对新人之后,韦盈又与族内的人寒暄一番,随后在韦约的刻意营造下,他和杨铭终于在后院园子里,有了独处的机会。
韦约将下人打发的远远的,以方便两人谈话,而他则和族内几个辈分高的,远远驻足,免得叔嫂单独相处被传出去,又被人拿来大做文章。
“你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对得起你大哥在天之灵吗?”韦盈一开口,语气就毫不客气。
杨铭淡淡道:“试问大嫂,臣弟哪里欺负你了?”
“侑儿才是东宫嫡长,为什么被接进永安宫的却是你的儿子,”韦盈一脸寒霜道。
杨铭苦笑道:“大嫂难道不知道,茵绛已经被废了吗?父皇母后此举,不过是为了安抚茵绛,大嫂何必介怀?”
“我难道不该介怀吗?我和老二的事情,是不是你在暗中指使?”韦盈厉声道。
杨铭淡淡道:“我在京师,你和二哥去了江南,你们的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如果大嫂觉得是我从中作梗,那便是我好了。”
“你终于认了?”韦盈脸色越发阴沉。
杨铭笑了笑,没有回答,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冰冷。
“如果你将来做了太子,你会杀了我们母子,对吧?”韦盈心里也清楚,储君之位,她的孩子是最没有希望的,因为皇后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储位只有她儿子的份,没有孙子的份。
现在的她,不过是夹在杨铭与杨暕之间的夹缝中,苟延残喘,寄希望于能有一线生机。
杨铭皱眉道:“我和大嫂并无仇怨,三个孩子都是大哥的骨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杀了你们?更何况太子之位究竟是谁,眼下还说不定。”
“我们是没有仇怨,但有了争端,仇怨是早晚的事情,”韦盈双目呆滞道:“我诞下侑儿时,真的没有想到,我们母子俩会是今日之局面,他本该是最尊贵的。”
说着,韦盈看向杨铭,道:“我们之间,还有化解嫌隙的可能吗?”
杨铭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大嫂本为纯美洁净之人,虽经历宫闱之中的尔虞我诈,但还是不擅作伪,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有丝毫不利,也无需拉拢讨好,你是我的大嫂,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对你该有怎样的敬重,我这里一样都不会少,也许有人私下教你,让你联我以抗老二,又或是在我和老二之间左右周旋,但希望大嫂明白,我对你的敬爱,不会有丝毫改变。”
被杨铭一语点破,韦盈顿时有些无所适从,她终究年轻,天性纯真,跟杨铭斗智斗勇,她远远不是对手。
族内对她确实是有嘱咐的,甚至万不得已时,还希望她以美色诱惑杨铭,毕竟韦盈当年初嫁时,被誉为京师第一美人,姿色与年轻时候的杨丽华,不相上下,她要是肯主动献身,没有哪个男人可以把持的住。
“难为你如今还敬重我,我也不说那些虚言了,”韦盈长长叹息一声:
“储君之位,我会尽力给侑儿去争,如果真的看不到一丝希望,希望你将来能给我们母子俩留条活路,同时,你也会获得韦家的全力拥护,如何?”
杨铭当然不愿意和对方翻脸,但联盟也大可不必,因为他眼下实在是信不过对方。
如果将来他能继承皇位,杨昭的三个儿子他不会杀,但也绝对不会允许他们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就像杨广现在去哪,都会带着老四杨秀一样。
杨铭淡淡道:“大嫂放心,臣弟还是那句话,我永远都不会加害你和三个孩子,至于信不信,就是大嫂的事情了。”
“我当然信,”韦盈笑道:“希望我们今后,能像从前一样多多亲近。”
杨铭点了点头。
第355章 夫妻木屋
韦家的战略,随着韦盈和杨暕的丑闻传出来之后,便已经开始逐步改变。
很明显,两个亲王,你现在不能与任何一支走的太近,否则另一个就会阴死你,但你还不能同时与这两个人过于疏远,否则人家俩联合起来,你死的更快。
虽然杨铭嘴上不承认,但是韦盈还是铁了心的认为,就是杨铭坑的她。
冤枉啊,真的不是我,获利最大者为真凶,杨铭知道,自己这一次肯定替杨约背锅了,而且背的稳稳当当的。
一场短暂的碰头,在韦家几个长辈的全程注视下,终于结束,杨铭直接离开,而韦盈则是被韦家众人请到密室,询问刚才的对话过程。
非常不幸的是,辈份最高的韦约并没有参与,因为他得避嫌,谁让杨铭在朝会举荐他当大将军。
回到王府的杨铭,一直在安抚杨茵绛,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杨瑞才四岁。
杨茵绛一直在哭,正如裴淑英当初说的那样,她这个人不好哄。
长子,是杨茵绛最大的牵挂,杨瑞一旦有失,对她以及对弘农杨的打击,都是空前的,所以她在杨约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多来信,要多去探视世子,杨瑞要是少了一根毛,她就找杨约算账。
事实上,杨瑞的安保级别,跟杨广夫妇是一样的,怎么可能出问题。
在京师呆了几天后,杨铭离京了,去了春游营地,这次王府属官全部留下,负责收集洛阳那边来的消息,然后第一时间通知杨铭。
大运河的事情,眼下是杨铭最牵挂的,河北反不反,什么时候反,他都需要第一时间知道。
这一次离开,杨茵绛和裴淑英,也都跟着来了营地,听说杨丽华也来了,已经去了那座静照庵访友。
荥阳王杨瑾一到营地,就撒欢了,几十个部曲外加七八个丫鬟,跟着他来回跑,这孩子也三岁了,还没有出过京,这次被杨铭带出来,也是让他与大自然多亲近一下。
不然温室里养出来的花朵,容易枯败凋零,
守在营帐等候杨铭足足八天的韦纤惠,终于等来了那个最让她害怕的人,杨茵绛。
她早早就听说过,秦王妃非常强势,非常厉害,堂堂的内史令杨中书,吏部尚书楚公杨玄感,都经常被其数落。
于是她像个丫鬟一样,服侍在旁,不敢入座吃饭。
实际上在杨茵绛和裴淑英眼里,妾室,就是高等级丫鬟,只不过杨铭刻意在提升妾室的地位,所以燕小棠在王府,并没有受到轻视。
“坐下吧,不用站着,殿下喜欢你,你要好好服侍了,”杨茵绛淡淡说了一句,然后看向杨铭。
因为她知道,杨铭一直不吭声,就是在等她开口。
“民女不敢,还是让我来伺候王妃用饭吧,”韦纤惠小声道。
杨茵绛抬起手,将对方强行拉着坐下,就在她身旁,随后让暖冬凉夏添筷加碗,
“让你坐你就坐,王府不同于其他地方,只要悉心服侍殿下,我这里什么都好说,”杨茵绛随意又吃了几口之后,说是要去杨家的营地看一看,于是便起身走了。
杨铭叹息一声,自打她被废之后,性格便越发怪异起来,对别人的戒心也越来越重,而且经常会无故发呆,甚至半夜里偷偷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
老爹这一次,真把他坑惨了,多好的妻子,如今变得疑神疑鬼,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杨茵绛被废,打击实在太大,她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杨铭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让她越来越担心自己的丈夫,有一天会变心。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那就真的生无可恋了。
这天晚上,杨茵绛没有回来。
第二天,还是没有回来,于是杨铭派人去弘农杨的营地去问,才知道杨茵绛去了静照庵。
“茵绛杞人忧天了,秦王不是太子,也不是齐王,你们伉俪情深,他不会亏待你的,”庵内的一片菜园,废太子妃崔姮正在给菜地除草,杨茵绛在一旁帮忙。
她不会种菜,但除草总是会的。
静照庵的面积非常大,周围都有高墙环绕,一是怕里面的跑,二是怕外面的进来。
杨茵绛半蹲在地上,望着不远处的高墙,表情呆滞道:“真怕有一天,我也会来这里,不,我宁愿死在外面,都不愿来这里受煎熬。”
崔姮笑道:“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我觉得这里挺好,远离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每天什么都不用想,心是安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