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第417节

所以,对方要让我服这个软。

巡视关中粮仓只是个借口而已,想鸡蛋里挑骨头,终归是挑得出来的……如今邯郸王已经放话了,依旧由自己掌粮仓诸事,甚至殿下都没有要太多的位置,只将整个诸屯监拿了去。

无所谓,诸屯监令也才从七品而已。

全盘想通后,赵元楷步履轻快,心情大畅,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用不惹人注意的方式跟在自己身后。

夜幕重重,一辆马车缓缓驶入日月潭,停靠在李宅门口。

两个仆役和贺娄兴舒将李善抬下马车,杨思谊连连向朱氏致歉,没想到怀仁今日大醉,别说骑马了,站都站不稳。

听见身后门房已经关上了门,李善双腿用力稳稳的站住,虽犹有些许醉意,但双眼明亮有神……这时候已经回长安的杨思谊还在纳闷呢,怀仁去了代地一年,还筹建酒坊,怎么酒量不见长反而差了不少呢。

「让彩凤打盆冷水来……」李善话刚出口就知道说错了,偏头果然看见了愤愤的小蛮,干笑了几声,「快点,端到书房去。」

「要作甚?」朱氏看着嘟着嘴走开的小蛮,皱眉问:「可要请凌公来?」

「不。」李善摇摇头,这件事自己可以做,但是不能说,不然以后没办法向凌敬解释。

李善面色冷峻,回身招手,将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宿卫门房的曲四郎和张仲坚叫来。

「四郎去村口处,看到范十一就带来,不要多问。」

「是。」

「三郎守在书房外,除了范十一与其带来的人,余者不得入内。」

「是。」

书房里,神思不宁的李善坐在凳子上,任由小蛮拎着毛巾给自己擦脸,后者还在嘀嘀咕咕唠唠叨叨。

「好了,人都

送回去了。」

「以后还不是要回来!」小蛮气鼓鼓的,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却被外人抢了个先。

李善叹了口气,自己这算是吃了个哑巴亏,丈母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老丈人命也挺苦的。

那个叫彩凤是几个月前崔家送到代州的侍女之一,长相不比周氏、小蛮差,而且身段婀娜风流,让人过目难忘。

李善回京之后,另一个侍女回了崔家,而张氏坚持让彩凤留下服侍李善。

原本李善还没察觉到什么,但很快张文瓘那边透了点消息来,姑姑心忧成亲后,夫妻是否和谐?

李善也是个肚子里做文章的主,张文瓘没听懂,他是一听就懂了……两个侍女自己都没碰过,丈母娘这是在怀疑,你到底行不行啊?

当时李善那叫一个心头火气,当天晚上就把彩凤给办了,还让对方回崔府去报信……走路都歪歪扭扭的呢!

结果是,第二天入皇城正巧看见了崔信,老丈人用复杂难言的眼神盯着李善,当天下午,崔信拉着李善在承天门大街上将女婿狠狠骂了一顿……理由居然是李善不按时放衙!

李善当时都无语了,您老不早就知道我午觉醒了就自己给自己放衙吗?

但李善很快就起疑心了,因为崔信连续三天盯着女婿,至于吗?

尽职尽责,这也不是您这个中书舍人的职责啊,李善让张文瓘去打探了下……哎,那位叫彩凤侍女据说以前是在书房服侍老丈人的。

出身武城张氏的丈母娘当然不会担忧自己的地位受到影响,但也肯定不想看到丈夫身边有这么个美女,索性便宜了女婿……作孽啊!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曲四郎在门外低声道:「郎君,范十一到了。」

李善努努嘴,小蛮端着木盆出了书房,脸上有个大疤的范十一带着一个中年人悄然入内,张仲坚迅速关上了书房的么嗯。

「说吧。」李善的酒意已经完全醒了,「都查到什么了?」

「昨日黄昏,赵元楷入福光坊,借宿妹婿家中。」中年人低声道:「当夜,赵元楷乘坐马车去了荣府。」

「马车?」李善不自觉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看清楚了?」

「看得真切,在后门停下,有人来迎,提着灯笼。」

李善沉默良久,靠在椅背上,看向中年人,笑道:「不用再查了。」

「尊郎君命。」

「十一。」李善笑道:「你这位堂兄性情和你南辕北辙。」

虽然经历了顾集镇一战的惨烈战事,但范十一还是皮猴的性子,笑道:「那郎君得多多赏赐。」

「那是自然。」李善点头道:「二十贯钱……你母亲那边不用担忧,起居均有人照料。」

范丰拜倒在地,「多谢郎君。」

「起来吧,细处再说说……」

李善有些心不在焉,荣九思……你究竟扮演的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第717章 怀疑(上)

细细问了几遍,李善着重询问了荣九思这半年来的行踪,范丰一一作答,非常清晰,范十一在一旁偶尔提示几句,相对来说,他更了解事情的原委。

原本目标是封伦,因为这是个最关键的人物,不过这位在年初晋中书令,位列宰辅,李善生怕出了意外,才会将目标转到荣九思的。

「平日做什么营生?」李善突然换了个话题。

范十一笑道:「他平日是个货郎,走街串巷,也经常在长安周边村落,每个月也要来一次庄子。」

范丰的母亲就住在日月潭,以货郎的身份每月来一次,显然是来探望母亲的。

「嗯。」李善笑了笑,「暂且还是住在长安吧……换个营生,回头会有人交代你的。」

「是。」

「暂且停手。」李善补充道:「若有要事,范十一如不在,可径直寻曲四郎。」

「是。」

看着范十一引范丰出去,李善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渐渐陷入了沉思,在他的脑海中,一条若隐若现的线渐渐露出踪迹,但有一点是他想不通的。

对于赵元楷这个人,虽然有不少人用鄙夷的口吻提及,但李善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触……什么时代都会有这样的人,谁不想往上爬?

为了往上爬,不要脸的人难道就少了?

不说李德武这个例子还摆在眼前呢,即使是李善本人,前世不也是一次一次拼命的往上爬吗?

李善对赵元楷这个人感同身受,当他知道此人因为名声不好,太子、秦王两边都不接纳之后,甚至他都有心思用这个人了……不涉夺嫡,名声败坏,但能做事就行。

但是就在履新之前,听崔信提及,赵元楷主责掌粮食积储、仓廪管理之后,李善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什么,有了些影影绰绰的猜测。

这只是直觉,并没有任何证据,但李善在第一日赴任的时候有过些许试探,提及有意巡视关内粮仓……没想到赵元楷真的有所动作,至少他在条件反射下表达出了对李善的抵触情绪。

李善立即察觉到了异样。

赵元楷为什么名声败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此人为了往上爬不惜媚上,为什么要攀附东宫或者秦王,无非是为了攀上一条大腿。

如今东宫、秦王府都不接纳,对于赵元楷来说,列入宗室,册封郡王,名扬天下,还得圣人信重,有平阳公主撑腰的邯郸郡王李善,难道不是一条摆在他面前的大腿吗?

这样的大腿你都不想要?

不仅不想要,还如此排斥……这不是赵元楷的性子,除非他有难言之隐。

什么难言之隐呢?

要么赵元楷有更好的选择……但这是不可能的事,东宫、秦王府都不肯要,难道他还能入李渊的眼?

要么,赵元楷已经做出了其他选择。

李善目光幽幽,盯着正在跳动的烛火,这十来天内,自己拒绝了三波为赵元楷说清的,还好崔信、李乾佑没有被说动,不然自己还真有些被动。

就在两日前,赵元楷也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居然请动了当年和李善在山东一战并肩的河东柳氏的柳濬。

李善有足够的理由拒绝柳濬的说清,毕竟当年是他救了柳濬,而不是柳濬救了他,但李善也暗自恼怒,才会第二天就在司农寺放出风声,三日之后启程,巡视关内粮仓。

在这种情况下,赵元楷请出了荣九思。

而且还不是光明正大的,而是偷偷摸摸的半夜去找荣九思。

荣九思在长安有些名望,但各个方面都并不冒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一点,他是齐王李元吉的心腹幕僚。

李善拿起杯子

喝了几口水,心想自己当时的直觉是对的,赵元楷没能得到李建成、李世民的接纳,所以在万般无奈或者其他因素的推动下,最终选择了李元吉。

这次自己将赵元楷逼到死角,对方才最终联络了荣九思……或者是齐王李元吉安排荣九思出面的。

赵元楷是李元吉的人,这件事不算什么,李元吉身为李渊的嫡子,开府建牙,虽然领军能力以及品行受人诟病,但不得不承认,他也是有继承皇位的可能的。

李世民如果能击败李建成,得李渊的许可而入主东宫,凭借的绝不应该是战功,所以在资格上,李元吉并不比李世民逊色。

但在一位穿越者眼中,这不是一件小事……史书记载,在抗衡秦王的时候,太子李建成曾经向齐王李元吉许诺,立其为皇太弟。

有时候史书不比野史的可信度更高,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李元吉一定有夺嫡之心。

李善联想到那么多,那么多……自然是有由头的。

当日听崔信提起赵元楷主责粮食积储、仓廪管理的时候,李元吉这个名字就突然跳到了李善的脑海中。

一切还是从当年的玉壶春事件说起,王仁佑起了个头,杜淹就急匆匆的冲上来,还请了太子家令韦庆嗣出手,最后李善将事情直接捅到杜如晦面前才得以解决。

虽然事情是解决了,但终究和杜淹结了仇,因为杜如晦将西市中的一处规模不小的商铺送给了李善……而那商铺是杜淹的母亲郭氏留下的产业,杜如晦的父亲和杜淹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更别说之前凌敬抢了杜淹的位置,之后还是房玄龄让贤才得以解决,杜淹和凌敬之间也是有一份恩怨的。

在这种情况下,李善盯住了杜淹,当时负责这件事的就是范十一。

很快李善就发现了异常,杜淹接手玉壶春之后,圣人就下了禁酒令,虽然对京兆杜氏这种门阀没太大的约束力,但也要课以重税,但玉壶春的销售量却是一日高过一日。

杜淹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来酿酒?

关中米价一日高过一日,如果没有便宜的粮食,酿酒说不定都是亏本的买卖。

范十一沿着这条线查到了坊州,而且还查到了杜淹和封伦表面没什么来往,但经常在宵禁之后有来往。

但之后范十一就跟着李善北上代州,临行前举荐了族兄范丰,这位普普通通的中年人这一年多来一直留在长安,替李善盯着几个人。

第718章 怀疑(下)

年初雁门大捷之后,李善返回长安一段时间,范丰曾经禀报过,他查到了坊州都督府的司库参军,此人乃是中书令封伦的女婿,每个月都会来一趟长安拜访封伦。

每一次的第二日,齐王府的记室参军荣九思就会拜访封伦,然后入宫……应该是去了武德殿找齐王李元吉了。

李善在返回代州之后,嘱咐范丰盯着封伦,但很快封伦就成了宰辅,目标就转到了荣九思的身上。

这次返回长安,范丰曾经禀告过,玉壶春生意兴隆,现在酒都买到蜀地去了,至于粮食来源,依旧是坊州。

京兆周边的大型粮仓有两处,一处是在华州,另一处就是在坊州。

可以确定,荣九思、封伦、杜淹是一条线,如今又加上了个司农少卿赵元楷,从坊州粮仓盗走大量粮食用以酿酒,赚取暴利……司农寺主掌粮仓,没有赵元楷的遮掩,只怕这件事还不一定能成,这也是李善放眼要巡视关中粮仓,赵元楷就抵触的根本原因。

之所以试探一二,李善一方面是不准备来背这个锅,另一方面是好奇于李元吉到底想干什么?

李善心里始终有一个难以解释的疑问,这件事齐王是肯定参与其中的,但关键是这位是亲王,就算贪财,也没必要用这种手段吧?

更何况,不提赵元楷,封伦是中书令兼天策府司马,杜淹也是天策府属官,两人都是秦王一脉,一旦被人发现与齐王有手尾,那无论是封伦还是杜淹,怎么向李世民交代?

李元吉本人倒是不用向李世民交代,但他怎么跟太子李建成解释?

东宫招揽天策府将领幕僚,至今也没什么成果,洛阳大战之后好不容易笼络的原国公史万宝在魏州惭愧自尽,前段时间招揽来的常何守卫玄武门受尽了当年同僚、上司的白眼,而你李元吉居然能招揽来封伦、杜淹这样的人物。

一个出任中书令,是当朝宰辅,另一个出身京兆杜氏,还是李世民左膀右臂杜如晦的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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