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第355节

李善双腿一夹,胯下健马勐地加速,越过了已然放缓速度甚至不得寸进的薛万彻、张士贵,长长的马槊笔直的刺入对面突厥人的胸膛。

李善其实不会用槊,但他有自己的办法。

在如今近的距离内,李善没有勒住缰绳,而是狠狠踹了马腹一脚,胯下良驹一声嘶鸣,勐地撞入阵中。

阵破,落马。

前后方同时大哗,王君昊一声怒吼,勐地掷出长槊,将一个举刀下噼的突厥人穿了个透心凉,朱韦趋马赶上,右手挥刀,左手持盾牌护住李善。

正常情况下,骑兵冲阵,一旦落马,十死无生。

但唐军冲阵的势头已经被拦住,双方处于僵持状态,李善从马上摔下,没有受到战马的撞击,浑身上下缩成一团,扛住了几刀后,运气的没有被马蹄踩中。

随手从地上捡了把刀,身穿明光铠的李善艰难的爬起来,沉默而坚定的越过朱韦的盾牌,一手抬起遮挡可能的冷箭,另一手持刀冲入马群中,奋力噼砍。

不远处的阿史那·社尔额头泌出冷汗,在心里重复了遍,真是个疯子!

第650章 最强大的力量

茫茫平野上,低沉而悠长的号角声正在回响,如满布乌云一般的突厥骑兵向东西两侧展开阵列。

但饶是突厥人骑术高明,但毕竟数万大军,不可能那么快展开阵列,而急袭而来的唐骑已经到了。

虽然因为突利可汗突然北撤,导致没有受到任何阻力的东路军更早抵达,但张公瑾、张宝相一时间很难判断应该北上还是往西,他们也很难发现陷入阵中,正在奋力乱战的数百唐军。

反而是西路军更早一步交战,李靖的安排很有些意思,一方面将何流、张仲坚两位苑君章旧部分割开。

另一方面东路军除了李靖嫡亲侄儿李楷之外,都是相对来说和李善关系不深的,比如张公瑾、张宝相、秦武通。

而西路军基本都是李善的嫡系,刘世让、苏定方、张仲坚……薛万均倒是和李善没什么干系,但人家的亲兄弟也被困在顾集镇呢。

所以,西路军狂卷而来,以突厥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径直杀来,别说暂歇整顿队列,就连马速都没有丝毫减缓。

犀利的唐弩先发,随后是一波箭雨,将乌压压一片的突厥阵列射出一个缺口,苏定方双腿勐踹马腹,突然提速,厉喝一声,双手持槊,斜噼而下,将面前三四个突厥兵硬生生噼落。

左侧的薛万均马槊直刺,快如闪电,将两个突厥兵串起,双腿用力趋马前冲,还未完全丧命的两具身躯将面前七八个混杂在一起的突厥兵撞翻。

右侧的张仲坚左手持盾护住苏定方侧翼,右手持一柄长刀,刀光闪烁,或砍或切,已是血光四溅。

充当前锋的数百精骑从缺口杀入,仗着大将勇武,身穿明光铠,肆意杀戮,将突厥阵营凿出一个大口子。

随后宜阳县公刘世让率骑兵主力毫无悬念的凿入宽大的突厥阵中,刘世让老而弥坚,手持弓箭,箭不虚发,高举马槊,冲锋在前。

只第一波冲阵,数以千计的突厥兵或命丧黄泉,或被扫落下马,更致命的不是兵力的损失,还没完全展开阵列的突厥大阵从阵型上来说,是被唐军精骑侧击,骚乱不可避免的向四周散播开来。

刘世让拼命踹着马腹,高声呼和,苏定方、薛万均、张仲坚冲杀在前,在数万敌军之内,三千唐骑从冲阵开始,其速不减,其势不衰,凶悍的杀穿了突厥军阵。

虽然名义上刘世让是主将,但事实上西路军是由苏定方主持,杀透大阵之后,苏定方高声指挥,率兵绕了个圈子,身后张仲坚从怀中掏出军旗挂在槊头,勐地将长槊高高举起,用力挥舞。

士气大落的突厥大军毕竟还有数万之众,并没有崩溃,但苏定方再次率军凿入阵中的时候,面前的突厥兵无不退让,让突厥大军更是一片生乱。

苏定方心里有数,仅仅凭麾下三千骑兵难以取胜,即使加上东路军的三千骑兵也不可能……如今只能尽量搅乱突厥阵势,逼的对方后退整军,才能顺利解围顾集镇寨堡。

之后李靖率车阵赶到,近万唐军,能攻能守,粮草不济的突厥军才会选择退兵。

只是不知道顾集镇到底有没有失守,怀仁可还安好……想到此处,苏定方发了性子,下手更是狠了几分,长槊如毒龙一般吞噬着任何敢挡在面前的突厥兵的性命。

苏定方能想得到的,颉利可汗同样能想到,这位一直惶恐不安的大汉远远眺望,长长的松了口气,唐军顶多只有数千骑兵,即使一时占了上风,也难以击溃数万大军。

现在的关键在于已经渐渐逼近的东路军,颉利可汗转头看去,因为突利可汗突然北撤,东路几乎没有遮挡,刚刚调去的两支骑兵都被击溃,正面冲阵,突厥军不是唐骑的对手,但也赢得了时间。

从后方调来的数千骑兵已经补上了缺口,东路军的攻势不像西路军那般勐烈,但目标却很明显,几次冲阵都是笔直朝着顾集镇城门的方向,也就是颉利可汗汗旗的方向,更是如今正在乱战的战场。

颉利可汗回过头来,冲阵的八百唐军已经不可能冲破防线了,虽然那位青年郡王不顾生死冲阵,距离汗旗不远,但毕竟力战八日,早已精疲力尽,更被千余王帐兵围的死死的。

虽然依旧是乱战,虽然唐军士卒不顾生死,奋力搏杀……但已经不在颉利可汗的考虑范畴之内了。

往东还是往西?

颉利可汗只考虑了几秒钟,高声呼和指挥,留下千余王帐兵困住李善、张士贵这一支唐军,准备汗旗东移,扛住东路唐军的冲阵。

在李善这八百唐兵被困住的情况下,汗旗不再是颉利可汗的软肋。

冷冷的看了眼阵中那个披头散发,犹自持刀砍噼的青年,想起欲谷设,想起骨折的小腿,颉利可汗取下挂在马侧的大弓,唐军来援,此人未必会死于此战。

必不能让此人生还!

一支黑影划破长空,踉跄的李善如同被一柄大锤砸中一般仰天就倒。

阵中爆发出一阵狂呼声,周边的朱韦、王君昊并一干亲卫发出凄厉的呼声,颉利可汗勐地甩手,凝神细看,似乎没能命中胸膛。

下一刻,李善勐地从地上跳起,凶狠的盯着不远处的颉利可汗,暴喝一声,右手拽住插在肩膀上的长箭往外一扯,左手不知何时从地上摸了副弓。

今日死于此地,今日死于此地!

已经耗尽体力的李善绝望的弯弓搭箭,来到这个时代,他学过骑术,学过刀法,甚至学过一丁半点的槊法,但从来没有学过箭术。

箭头颤颤巍巍的对准了不远处的颉利可汗,中间不停有各种人马遮挡……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张士贵惊喜的高呼声传来,“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张士贵早就觉得不太对劲,颉利可汗居然死守不退,而围上来的突厥兵也不过数千,要知道城外的突厥大军足以数万之众。

张士贵不顾随时可能夺命的冷箭,在亲卫的扶持下站在马背上远远眺望,看见了远处正在飘扬的唐军旗帜。

李善心中一个激灵,右手情不自禁的一松。

下一刻,纷乱的战场寂静下来,随后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喧哗。

战后的李善深深体会到一件事,很多时候,运气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力量。

第651章 不能就这么算了!

前世李善从来都不指望运气,因为好运气从来没有降临到他身上。

李善一直认为,周密的部署,勤奋、努力比运气更加重要。

这一世,李善更没有什么好运气,糟心的渣爹,拦在面前的河东裴氏……自己能有今日的地位,难道不是靠自己,而是靠运气吗?

事实上,在这场双方投入兵力超过二十万的大战中,李善是运气最差的那个。

意外的被困在顾集镇中,意外的被颉利可汗得知行踪,举荐的新任代州总管李靖将其视为筹码……

甚至于适才率兵冲阵,李善部署下的弩箭突袭也没能运气好的命中颉利可汗。

但世事奇妙至此,在最后时刻,幸运女神对李善掀开了裙角。

斜斜射出的长箭并没有笔直朝颉利可汗的方向飞去,而是向着东侧,不偏不倚命中了高高的旗杆,精准的射断了绳子。

刚刚将汗旗交给侍卫的阿史那·社尔目瞪口呆的看着汗旗如同一条死蛇一般垂在地上。

下一刻,战阵经验最为丰富的朱韦放声大呼,“颉利毙命,颉利毙命!”

周边的唐军士卒无不士气大振,合声高呼,“颉利毙命,颉利毙命!”

甚至李善亲卫中的代县势族子弟用突厥语高声呼喊……阵中登时一片大乱。

阿史那·社尔还企图将汗旗重新挂上去,但好不容易啾见一丝机会的张士贵哪里肯放过,第一时间高声指挥,剩余的数百唐军士卒在薛万彻、王君昊的率领下拼死向前。

这一次,坚固的阵势被一击而破,看不见汗旗的突厥王帐兵心慌意乱,连连退却,肩膀上血流如注的李善眼睛大亮,随手捡起一柄长刀,翻身跃上朱韦牵来的战马,跟在王君昊身后趋马狂冲。

身后的张士贵手指早就被弓弦割破,此时却还手持大弓,一边纵马向前,一边连发数箭,企图将汗旗挂上去的侍卫被连续射翻三人。

颉利可汗面色铁青,正要持刀冲锋,一边的阿史那·社尔却拉转马头,“大汗,大汗先走!”

谁都没想到,在关键时刻,汗旗被射落,原本坚固的王帐兵被如此轻易的击溃,唐军破阵已是事实,纵然还有千余兵力,但也来不及了。

现在的关键是,不能让颉利可汗战死此处,即使被数百唐骑追杀,但只要能稍稍远离,就能重新悬挂汗旗,稳定军心。

双目似乎都要喷火的颉利可汗咬碎钢牙,死死盯着兴奋嚎叫的李善,拨转马头往后。

薛万彻纵马飞奔,刀光一闪,高高的旗杆干脆利索的被砍倒。

颉利可汗这一退,数百唐军如同棋盘中冲出重围的大龙,虽铠甲破碎,虽体力枯竭,虽人困马乏,但犹自不依不饶,盯着颉利可汗一路追杀而去。

东西两路厮杀正酣,战场的中心地带却出现如此古怪的场景,数百唐军在万军从中,追杀坐拥数万精锐的敌军主帅。

虽然突厥兵力占优,但在这儿,却没什么太大的优势,张士贵略为观察战局,指挥骑兵略为绕了个弯子,企图将颉利可汗向东北侧驱赶。

东侧本就是唐军略占优势,颉利可汗倒是顺利和数千突厥兵汇合,但追击而来的数百唐军却不顾生死追杀而来,同时放声高呼,“颉利毙命,颉利毙命!”

看不见汗旗……颉利可汗总不能扯着每一个人说,老子还活着吧?

数千突厥兵本就被三千精锐唐骑的冲阵弄得军心不稳,此时张宝相、秦武通再次冲阵,突厥军一片大乱,有的向北,有的向南,也有向西逃窜。

张宝相大喜之下,趋马直冲,顺利的杀穿了突厥军阵,张公瑾率后续骑兵压上,彻底击溃了面前的数千突厥。

“武安兄!”张宝相飞驰而来,“殿下何在?”

大腿被砍了两刀的张士贵喘着粗气,已经没有力气开口了,只转头看向被朱韦、王君昊抬下马背的李善。

有点头晕,李善伸手试了试,左肩膀依旧还在流血,肋部一片刺痛,可能折了肋骨,背嵴处一片冰凉,估摸着都已经不流血了。

“郎君,郎君!”

李善身子一挺,拨开挡在身前的赵大,目光炯炯的盯着被唐骑向北侧驱赶的颉利可汗……虽然看不清人,但李善肯定,那厮就在那儿!

“怀仁!”

“怀仁!”

李楷几乎是从马上扑下,挤开朱韦,混杂着各种情绪使这个青年的脸庞一阵扭曲,视线之内,好友身上的明光铠已经破损得不能修补了,浑身上下扎着七八支长箭,紫黑色的血更是无处不在,似乎铠甲都不再明亮。

张公瑾也赶了过来,长长松了口气,伏低身子道:“殿下,代州总管永康县公已率兵出塞,遣派左右两支骑兵北上来援……”

“苏定方呢?”李善打断了张公瑾的话,转头又道:“德谋兄,替某裹伤。”

一旁的郭朴已经开始动手,用清水洗涤李善肩头的伤口,撒上药粉,用布匹牢牢裹上。

“苏定方、薛万均、张仲坚、刘世让在西侧……”

李善再次打断张公瑾的话,抬起右手指着北侧,“那是谁?”

“是张宝相。”

李善不再吭声,等郭朴包扎好伤口,咬着牙手撑着地面站起来,“不能让颉利如此轻易逃脱!”

“殿下!”

“怀仁!”

“放心,颉利已然破胆!”李善喝道:“战事未毕,何须多言!”

“朱十六呢?”

一旁的赵大瓮声瓮气道:“十六战死了。”

朱十六是李善一手教出来的护兵头领,李善更是咬牙,偏头看见温邦,伸手指了指,“你留下照看伤员,武安兄、万彻兄……”

虽然已经力尽,但张士贵、薛万彻高声应和。

顾集镇三千人,最后全手全脚杀出寨堡的只有八百多人,冲阵后一番乱战,又是几百条人命,可以说至此,伤亡已经超过九成了。

这么多条人命,这样的血债,难道就这么算了?

难道就让颉利可汗这么轻易的逃回草原?

勐地甩开朱韦的手,李善厉声喝道:“死不了!”

“牵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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