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三人开始商量结盟事宜,因为身后的突利可汗、李渊没有明确的表示,郁射设和李善只可能商量出个大概的意向,以及约定日后的联络方式。
但再接下来,争论开始渐渐激烈起来,李善为了代州,郁射设为了马邑,都希望能从对方的手中获得什么好处……大事咱们做不了主,但这等小事还是在自己手中的。
“这就不讲理了!”李善虽然还是和颜悦色,但言语不再退让,“贵方与圣人结盟,各等消息联络,都要仰仗这条商路。”
“摸末兄理应知晓,小弟为重振商路,费了多少心思……那刘世让为此都和小弟翻了脸!”
“摸末兄居然还要来割一块肉?”
“我等又不是苑君璋!”结社率嗤笑道:“若无好处,他日可汗详查,突利可汗如何能维护商路?”
郁射设劝道:“商路得利颇多,只是略为便宜些许而已。”
李善迟疑了下,“其他部落呢?”
“自然原价,加价亦无妨。”
李善在心里嘀咕,郁射设这厮倒有些手腕,不要求自己贩卖铁器,但却希望成为这条商路上大部分商队终点,云州的主要渠道商。
只探问了两句,其他的还听不出什么,但郁射设定然将货物分成两块,一块儿是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售给依附自己、结社率、突利可汗的部落,另一块是以原价面向其他人,甚至还会高价售给依附颉利可汗的部落。
在心里盘算良久,李善苦笑道:“摸末兄,这条商路,河东望族分润颇多,这一块……只怕要小弟一人承担。”
李善递去个你懂的眼神……显然是在说,你总得补偿我一点什么吧。
“李唐不缺马,却缺良驹。”郁射设笑道:“怀仁这几个月从云州、朔州甚至草原贩卖至少五千匹良驹入关,好处难道还不够多吗?”
“五千匹?”李善轻轻一拍桌案,“摸末兄可知,五千战马是何等分量?”
“若真有五千战马,小弟早就回京升职了,何至于还在边塞?!”
结社率突然插嘴道:“你不是说,因太子、秦王夺嫡才出京的吗?”
“呃……”李善被这话堵的胸闷,瞪了眼回去,“那还不能换个富庶之地任职?”
“顶多只有千余良驹,而且其中大半都是河东望族的商队运回来的,小弟还需要花钱采买……若不是扼守雁门关,他们早就把小弟撇开了!”
郁射设倒也知道河东望族的影响力,想了想说:“如此罢,在下请突利可汗出面,尽力维护商路。”
“怀仁可遣派亲信领商队出关,在下明年当久驻云州,许良驹交易。”
李善眼珠子转了转,装模作样了会儿才点头应下……如果良驹交易不过河东望族那一道手,成本将大大降低,自己的亲卫是不可能去云州的,但那些已经被自己驯服的代县势族正好派的上用场。
“对了,还有一事。”郁射设收敛脸上笑容,“还请怀仁高抬贵手,不再迁移人口。”
看李善神色犹豫,郁射设断然道:“若不许,此前所议,皆作罢。”
郁射设不是个傻子,他从头到尾历经了高满政叛逃,两次马邑大战,之后又驻扎云州,对如今朔州、云州的局势了然于心……苑君璋这次是被李善用种种手段逼迫投唐的。
如果这种局势不发生改变,说不定哪一天苑君璋又要被逼着投唐……说得再简单一点,李善如果继续迁移人口,苑君璋是撑不住的。
“突利可汗难道也有入主中原之意?”李善似笑非笑道:“朔州、云州本是汉地……”
郁射设摇头道:“在下数度驻军刘武周、苑君璋,若他日苑君璋投唐,必遭可汗斥责。”
一旁的结社率解释道:“可汗欲夺部落久矣,此次若不是突利可汗……”
身为处罗可汗幼子,手中掌控着大量部落,依附突利可汗……这使郁射设成为颉利可汗的眼中钉肉中刺。
李善思索片刻后点头道:“商队出塞,当不再招揽民众,但小弟有言在先。”
“朔、云二州,如今民间凋零,难以度冬,明岁必然青黄不接,若难民来投,在下是不会拒之关外的。”
郁射设想了想点头应下,只要不再闹出商路上络绎不绝的人流,他也懒得管这么多……少些人口,苑君璋反而更能撑得下去。
想想都头痛,今年没能去河东抢一把,几场大战后,苑君璋手里已经是空落落的了,真不知道后面这大半年怎么办……
这一顿酒宴从午时之前开始,一直到快要黄昏时分才结束,三人将大事谈了个大概,但将小事谈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郁射设和结社率心情不错,因为最终李善答应了从代州调集粮草输马邑,这样一来,苑君璋身上的压力就小多了。
郁射设在心里琢磨,如果再从云州以及其他地方调配,苑君璋应该能勉强维系麾下这近万大军……他心里明白的很,马邑不能丢,一旦丢了,就算突利可汗出面,自己也逃不过颉利可汗的责罚,手中的部落必然被侵蚀吞并。
条件和之前与苑君璋谈的差不多,只不过从苑君璋投唐转为与突利可汗结盟,这个结果也不算太坏,李善心想至少能搪塞过去,只不过裴世矩应该会乘机兴风作浪。
心里想了想还是觉得憋屈,李善突然一拍桌案,“听闻摸末兄数攻代州!”
郁射设眨眨眼,不吭声等着下文。
李善瞪眼道:“小弟赴任代县令,县衙都被烧了,至今某还住在驿站!”
“摸末兄难道不认?”
结社率无语了,“那你要如何?”
“赔!”
“怎么赔?”
“送几匹好马……算了,好马也留不在某手中,送点牛吧。”李善侧头看看郁射设的脸色,拖着长长调子道:“不用耕牛……”
好久好久没吃过牛肉了,虽然这个时代的牛种没有经过系统的培育,口感和后世相差甚远……但李善还是垂涎欲滴。
这次,可以痛痛快快的吃个饱了!
第433章 剑走偏锋
北风呼啸而过,将大如鹅毛的雪花吹得在空中狂舞,城墙上,王君昊将手中的油伞微微前倾,遮挡住夹杂着雪花的狂风。
“无碍。”李善伸出右手推开油伞,遥遥向东望去,如此大雪,道路难行,但已经四日了,粮草还没有送到,这让他不得不去猜测,雁门关那边出了什么事。
城外的突厥营地中,不时传来马匹嘶鸣声,如此大雪,对战马来说,若不添补草料,很容易掉膘,而苑君璋自身都不够,为此已经让苑孝政探问了好几次了。
李善如此猜测,其他人也能,左侧的刘世让还稳得住,但右侧的崔信忍不住低声问:“淮阳王驻雁门关……”
以李善和李道玄的关系,遣派的又是朱石头这样的李道玄认得的亲卫,但拖延至今……李善眼角余光扫了扫刘世让。
倒不是李善怀疑刘世让留了什么后手,这几日范十一严密监控,确认这老头和突厥那边没有任何联络,但这件事……李善怀疑还是刘世让的锅。
原因也很简单,李道玄身为郡王,是李世民的铁杆,又在山东立下大功,曾任河北道行军总管、元帅,如今以十二卫大将军的身份驻守代州,亲自镇守雁门关……这样的身份,整个河东道只有一个人能压得住。
河东道行军总管,并州总管,襄邑王李神符。
而李神符为什么要这么做……很可能是因为刘世让。
反正和郁射设那边已经谈妥了,就算粮草不济,朔州凋零,李善也不认为郁射设会坏突利可汗与李唐的盟约……这是史书上记载的事实。
“如果今日不至,明日启程……”
李善的话说到一半,左侧的刘世让猛地伸手前指,“那是……来了,来了!”
刘世让的声音微微颤抖,对他来说,留下还有一丝希望,回去只不过是等死。
李善抢过望远镜细看,片刻后嘴角挂上一丝笑意,李道玄总归扛住了……在没有成功招抚苑君璋的情况下,输粮草马邑,这是要担上不小风险的。
完全不知道李善有何谋划的崔信看见李善心神松弛,笑问:“今日大雪,可有佳作?”
李善有点头痛,老丈人逼的有点紧……这七八天几乎每天都要搜刮一两首去,老子存货一共就那么多。
有时候李善都在琢磨,要不要提前把长短句弄出来……自己存货中大半都是词了。
一旁的苑孝政应道:“赴长安后,曾听闻李师那首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崔信懒得搭理苑孝政,只盯着李善,左侧的刘世让也侧头看来。
李善探手空中,无数雪花在五指间穿梭,他眯着眼抬头望去,轻声吟道:“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
崔信微微皱眉,“只两句残诗?”
李善探身前倾,放眼望去,城外不远处正是突厥营地,左侧的刘世让微微挑眉,他不擅诗文,但也能从中听出隐隐的兵戈之意。
当运载着粮米的车队抵达马邑城外,这几日略为紧张的气氛立即缓和下来,苑君璋满脸都是笑意,郁射设也放松下来……重新在心里评估李善对雁门的掌控力度。
这么一大批粮草,不是个小数目啊。
苑君璋在心里盘算,听郁射设的口气,这批粮草不会是最后一次,虽然朔州之前被突厥洗劫,但自己也不是一点粮草都没存下来。
“郎君。”朱石头眼神闪烁的疾步而来,身后是一同去雁门的赵大,以及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
“元普?”刘世让诧异问道:“他来作甚?”
“嗯?”
刘世让低声道:“此人雁门郡人氏,当年常居太原,乃圣人旧识,应该在长安……”
“元?”崔信瞄了几眼,“可是拓拔氏?”
李善也知道这件事,魏孝文帝汉化,拓拔氏改为元姓,就比如破野头改为宇文姓一样。
元普走到近处,亦不行礼就要开口说话,李善眉头一皱,举手打断,“此行可顺利?”
朱石头和赵大对视了眼,都没吭声。
李善神色如常,“苑君璋派去的那些人捣鬼了?”
输送这么大一批粮草需要的车马、人手都不是小数字,不管是苑君璋还是郁射设都不会允许雁门关派出大量青壮运送……李唐行府兵制,北地青壮基本都是上过战场的。
所以,实际上是雁门关那边运送粮草出关,途中苑君璋的人手接过来,送回马邑。
朱石头和赵大又对视了眼,都摇了摇头。
那就是说问题还是出在雁门关,李善回头看了眼,崔信被看的莫名其妙,等他发现刘世让悄然推开,这才恍然,哼了声才甩袖离去。
“圣人口谕。”元普身材矮小,下巴略尖,面相实在不太好看,“是给宜阳县侯的。”
李善冷然道:“说。”
元普犹豫了下,想起雁门关那边淮阳王都快和襄邑王打起来了,低声道:“江夏郡公举告宜阳县侯暗通突厥,欲举关而降,圣人命宜阳县侯即刻回京。”
“暗通突厥?”李善喃喃重复了一遍,“可有人证?”
“高满政麾下部将曹船佗入京为证。”
“曹船佗?”李善目光深幽,一些事,几个点,在他脑海中迅速连接起来。
元普紧张的搓了搓手,他是出了雁门关,被朱石头、赵大并苑君璋麾下一路带到了马邑,才发现突厥营地就在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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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早知如此,死都不肯来了……这不是找死吗?
事实上,雁门关上下知晓突厥抵马邑的只有李道玄一人,而知晓李高迁举告刘世让暗通突厥,圣人大怒问罪刘世让的……别说雁门关了,整个代县都知道了。
“代怀仁谢过淮阳王。”脸上颇有疲惫之色的马周苦笑道:“襄邑王不知马邑实情吧?”
“理应不知。”李道玄轻声道:“自怀仁启程,无一人出关,即使商队也暂停通商。
马周是昨日被李道玄急召刚刚赶到雁门关的,听其叙述了一遍马邑境况,立即做出了判断,李神符未必知道马邑那边出了什么事,但可以肯定是出了事……雁门关往马邑快马一日夜路程,算上招抚满打满算也就四五日,而至今日已经八天了,肯定是出了意外。
圣人召刘世让回京问罪,而刘世让偏偏去了马邑……刘世让既然暗通突厥,此去必然是坏招抚大事!
这个逻辑很通畅,所以河东道行军总管兼并州总管襄邑王李神符发兵北上,欲出雁门关,攻打马邑……至于寒冬腊月实在不是出兵的季节,李神符就不管了。
反正也不是真的要攻打,但只要发兵,马邑那边招抚事宜不管出了什么意外,招抚是肯定继续不下去了!
刘世让这个锅算是背定了。
至于李善,那只能算他倒霉……池鱼之殃。
但李神符、李高迁不在乎李善,而亲自坐镇雁门关的李道玄很在乎。
这位才二十一岁的郡王毫不客气的拒绝了被他长一辈的李神符的要求,并暗中按照李善的嘱咐,运送粮草出关,并将从长安而来的元普给哄骗去了马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