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第175节

“月余都在公主府,自然无暇。”宇文士及打圆场道:“他日新作,怀仁记得请陈公点评。”

“何敢言点评?”陈叔达摇头道:“长安北地,难见江南,愿聆旧景之作。”

面前的陈叔达乃是陈后主的弟弟,陈朝皇子,隋灭陈后被迁入长安,从那之后,再未回返江南,当日见《春江花月夜》,一为先兄,二为江南之景。

李善心思急转,如今朝中宰辅,尚书高官官李世民,左右仆射萧瑀、裴寂,门下省侍中裴世矩、陈叔达,中书省杨恭仁、宇文士及。

其中裴寂、裴世矩、宇文士及都是有跟脚的,萧瑀、杨恭仁、陈叔达持中。

在这三个人中,论与李渊关系远近,自然是萧瑀,后者的妻子是李渊的姑表妹。

论家族名望,自然是杨恭仁,出身弘农杨氏,族内出仕者数不胜数。

而论才干,论本人在朝中的名望,却是陈国公陈叔达,才学明辩,抱廊庙之器,又性情直率,敢秉公直言。

不说其他的,对于李善本人,陈叔达也是有恩惠的……虽然是李善设计,但毕竟是陈叔达将考卷送到了李渊面前。

呃,李善早就刻意打探过了,陈叔达因为出身江南,多提携江南名士。

脑海中飞速转了转,李善笑道:“近日无暇推敲,倒是二月与友人漫步泾河边,得了几句残诗。”

“还不吟来听听。”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篓篙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宇文士及忍不住笑骂道:“用你自己的话说……就是个吃货!”

陈叔达怔了会儿,神情寥落,似是回想少年所见江南盛景,轻声道:“虽是简朴,却有意趣,非亲身而至江南不能书之。”

那是当然,河豚这玩意……北地的人一辈子都吃不进嘴。

又寒暄了几句,陈叔达才转身东向,去了门下省。

宇文士及带着李善进了中书省,吩咐了几句后才走开……李善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为什么要带自己进中书省?

此时,一个耳熟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这不是名扬天下的李怀仁吗?”

这话说得有点阴阳怪气,李善在心里冷笑一声,什么样的蠢人会在这时候行挑衅之事?

虽然李善还年少,虽然李善未来堪忧,虽然李善很可能会陷入漩涡……但在今日因为诊治平阳公主得圣人召见的时刻,只有蠢货才会来挑衅。

对于这样的蠢货,李善不打算轻轻放过……若是能把握得住尺度,说不定能闹出点纠纷。

呃,比如去年斩杀崔帛,尺度就把持的挺好……不然太子李建成真是要迫不及待的将李善招致麾下了。

脸上堆起笑容,李善缓缓转身……然后,脸上的笑容全都僵住了。

他看到的是一脸阴郁的崔信。

好一会儿后,李善才反应过来,对了,崔信官居中书舍人,正在中书省。

“拜见崔……崔……崔公。”

听着李善断断续续的崔公,崔信的脸色更难看了,挥袖道:“在下不过微末之身,何敢称公!”

李善苦着脸不吭声,难不成还像在清河县那时候一样称一声崔叔父?

那时候你有招婿之意,虽然我不大感兴趣……

看李善不说话,崔信那是变本加厉……倒是没有直言训斥,而是指桑骂槐,阴阳怪气。

李善还真不敢反驳,都不敢辩解……想想的确是自己的问题,手贱啊!

写什么“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写了就算了,还让张文瓘送去……李善听后者提过一次,那位崔小娘子被禁足很长时间了。

李善站在那,两眼无神,听着面前的崔信压低声音……突然想起前世一个舍友酒醉后说起,有次这厮和女友为了省钱没去酒店,而是去了女友家里,酣战时分,突然女友老爹回来了。

呃,情况不一样,但性质是差不多的。

“他人赞你仁义为先,少年英杰,却不料……”崔信冷笑道:“尚未加冠,已纳美妾,少年贪色,必不长久!”

好吧,记得张氏探望过平阳公主两次,当时周氏就在一旁,李善眨眨眼,“崔……崔舍人何意?”

崔信气的鼻孔都放大了,李善称一声崔公,在他看来那是撇清。

你小子写那种诗给我女儿,现在却要称我崔公?

那意思就是不想负责了?

可怜女儿还在心心盼着呢!

哎,其实李善称一声崔叔,崔信更来气……你个不要脸的,还真是两首歪诗就想骗走我女儿!

那边杨恭仁和宇文士及从走廊过来,看到如此场景不禁一愣。

“李善字怀仁,但观其行事做派,却有锐气。”杨恭仁摇头道:“怎的如此俯首帖耳?”

对李善很了解的宇文士及更奇怪了……你在清河县斩崔帛头颅,如今却这般模样,难道是想和清河崔氏和解?

“崔舍人,这是……”

崔信转过身,行了一礼,勉强笑道:“当日在清河也算旧识……”

杨恭仁才不会去管李善和清河崔氏的纠纷,随意点点头就走远了,宇文士及却留了下来,“怀仁年少气盛,又多有仁心义举,崔舍人当多加谅解。”

当日李善斩崔帛头颅一事,一度在长安掀起风波……但随着细节传来,风波渐渐平息。

一方面在于李善以诗才扬名,另一方面在于东宫暗中压制……说到底,李善斩杀崔帛是帮了东宫的忙。

“仁人兄说的是。”崔信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狗屁,这厮都和我女儿暗通书信了,还有脸说什么仁心义举!

此时内侍来召,宇文士及并肩和李善走出中书省,低声道:“前些日子,坊间传闻,你亲手斩杀史万宝,此事……理应有崔昊。”

李善微微颔首并没有说话。

宇文士及补充道:“放心,此事必不得陛下责罚。”

李善又点了点头,心想李渊当然不会责罚……这种有名义却能削弱门阀世家名望的事,他恨不得天天都有。

压制门阀世家,几乎是从魏晋开始后,每一任帝王的责任和本能。

进了太极宫,并没有入殿,李善在内侍的引路下绕行,他饶有兴致的四处张望……论封建时代的皇城,最有名的就是长安了,可惜这些在后世都见不着。

看了眼面前这座不算宏伟,但颇为精巧的建筑,李善眯着眼打量着匾额,两仪殿。

他曾经听凌敬提起过,太极殿用以正朝,两仪殿乃圣人、皇子、重臣议事之地,李渊在这儿召见,算是很重视了。

“臣李善拜见……”

“怀仁来了。”李渊连连抬手,“大郎!”

不称李卿,而是称字,类似的称呼只出现在李渊与极为亲近的老臣之间,比如李渊称呼裴寂为裴监,称呼窦抗为兄,称呼萧瑀的字时文。

李建成上前挽住李善,笑道:“今日乃吾家父子三人相谢之宴,怀仁不可行此大礼。”

“大郎说的是。”李渊点头道:“如此医术,足以名传后世。”

“平阳已然痊愈,朕当重赏之!”

李建成笑吟吟道:“父亲今日卖关子,连孩儿与二郎都不知父亲有何赏赐。”

“若是赏赐过轻,孩儿可要为怀仁抱不平。”

李善连连谦让,眼角余光扫了扫一直沉默的李世民……今日看起来,李建成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啊,没有李世民的果敢勇决,但玩起这等手段,一点都不逊色。

李世民到最后选择掀了桌子,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宫斗,那是人家李建成的长项。

李渊捋须指了指李建成,“此次怀仁立下大功,当赐爵县公,赐食邑一千户。”

李建成一怔,沉默的李世民都忍不住诧异的看来……这样的赏赐,实在有点夸张。

李唐一朝爵位,宗室的亲王、郡王之下,是国公、郡公、县公。

也就是说,李善这个县公已经排在臣子的第三序列了,而且食邑一千户……这是个超出县公规格的赏赐。

一般来说,县公食邑在六百户到八百户,郡公在八百户到一千户,国公在一千户以上……比如驸马都尉柴绍,封爵谯国公,食邑也不过一千两百户。

适才李建成还口口声声不能轻赏,但眼下都没话说了。

但让李建成意外的是,李善突然拜倒在地,扬声道:“臣不敢受此赏。”

“怀仁?”

“爵位乃国之重器,如何能因私事而赏臣下?”

第290章 登门(先别订)

重复章节,昨天是防盗,试一下效果不太好,今天这章不是防盗,回家路上堵车了,电脑在行李里没办法更新,搞不好在路上过年,最后一天混个全勤,回家就换。

两仪殿内,崔信滔滔不绝的从中书舍人的职责开始讲起,从方方面面来否定李善出任中书舍人的可能性。

李渊面有不渝之色,作为开国帝王,他并不缺少杀伐决断的心性,但他和其他开国帝王有很多区别……比如在纳谏这方面,李渊就比较大度。

比如和李善同科的进士孙伏伽就是因屡屡进谏得以胜任御史中丞。

李建成略微有一丝紧张……呃,他自以为先请李渊赐名玉壶春,又力荐李善诊治平阳公主,施恩颇多,如果李善能任中书舍人,那将是不小的助力。

李世民对此很是无所谓,他是真的不关心这些

所以,李建成开口为李善争辩,还将李善的诗才拿出来说嘴……李善胸中发闷,只能抬头盯着殿顶。

实话实说,李善真为李建成感到悲哀!

这个倒霉催的太子啊,历史上的军功就是被我搅合的,你还非要怀柔招揽!

好吧,怀柔就怀柔吧,但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请李渊赐名玉壶春……结果让我和杜淹生仇,酒肆被封,还好险科举落榜,日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幺蛾子呢!

而且还牵连得房玄龄弃职……李善在捣鼓出玉壶春的时候,只想赚一笔块钱,可从没想到招惹这么多麻烦!

之后李建成又举荐李善诊治平阳公主……李善当时真是想一巴掌扇在这个自以为是的货色脸上!

现在,李建成还要为李善争这个中书舍人!

你是真的想招揽我?!

是怕我恨不死你吧?!

李善很清楚,中书舍人这个职位在明清时代那是个屁,进士出身的都不肯出任,但在三省六部制的时期,中书舍人是清贵之位,是权重之职,大部分宰辅都曾经担任过中书舍人。

如果自己出任中书舍人,必然成为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争取的关键人物……要是如此,自己还不如答应去平阳公主府任个长史呢。

当然了,最关键的是,中书舍人掌草拟诏令……这方面李善是真不懂啊。

那边李建成还口口声声说李善才华足以担当……杨恭仁笑着随口说:“回京后听闻李怀仁诗才,不如今日……”

李渊咳嗽两声,“杨卿理应听闻……怀仁如今有个绰号,李推敲。”

呃,这是李善刻意放出去的,不然天天有人上门论诗,那就完犊子了……起到多少效果目前还不好说,毕竟李善很快就被关进了平阳公主府。

杨恭仁笑着没继续说什么,而崔信嗤笑道:“久闻李善其人,所学驳杂,天文地理,诗赋医道,无所不能,更心思敏捷,提笔即成,何尚需推敲?!”

李善保持着抬头看着殿顶的姿势,只是脸上表情有些僵硬……喂喂,你没完没了啊!

李渊和李建成还没觉得什么,但李世民却敏锐的发现好像不太对……崔信今日批驳,或许是因为出身清河崔氏,但李善此人,看似温和,愿退避三舍,但绝不是个挨打挨骂不还手的人。

当日长乐坡被逼到死角,奋起而击,秦王府子弟一败涂地;东山酒楼对阵尉迟宝琳,步步后退,最后三招两式将对手击晕到地。

为何今日唯唯诺诺,毫无反击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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