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出仕,是条好路子,若是得中……吏部尚书封德彝曾任天策府司马,与某、李客师均有交情。”
唐朝科举制度,考中了进士也未必有官做,必须通过吏部的铨选,这是人脉、门楣最重要的体现。
所以唐朝行科举制,但唐朝中后期却是门阀的最盛况时期,诗文、经义、律法、书法,各个方面门阀世家子弟都有着优势,寒门子弟即使能杀出重围,也难过吏部铨选那一关。
宇文士及轻声道:“过了铨选,外放一地,还是留在京中,到时候再说吧”
“谢过世叔。”
“选的是明经还是明算?”宇文士及笑道:“不意你居然精于算学。”
“咳咳,咳咳,是进士科。”
“什么?”宇文士及讶然回头,略一思索皱眉冷笑道:“李德武干的好事!”
“最后个补明算科的是陇西李氏子弟。”李善嘿然道:“倒也巧的很。”
宇文士及一听这话就明白了,李乾佑本人就是陇西李氏出身,李德武这是防着李乾佑插手呢。
“进士科,进士科……”宇文士及来回打着转,“若无捷才,某这里倒是有些旧诗,南阳当年也以诗文见长……呃,南阳擅骑射,诗文绝无柔媚之气。”
李善眼睛微微眯起,并没有接嘴。
“若以诗文扬名,要么投卷,要么……平康坊。”宇文士及笑道:“但清河一事,朝中多有异议,投卷只怕难入法眼……还不如去平康坊。”
李善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嗝,这个真不行啊!
虽然一年过去了,但李白这个名字在平康坊还有颇多名气……特别是其惊鸿一现后的神秘消失,至今再无踪迹。
李白这个化名应该是有用处的,但自己决不能就这样现身……指望自己去平康坊不被人认出来?
绝不可能!
当日我为了打探消息,几乎将卖艺不卖身的南曲转了个遍,即使不论诗文,如此玉树临风的小郎君……一年光景,想必她们绝不会没有印象。
说不定会记一辈子呢!
“世叔,世叔!”李善咽了口唾沫,“母亲管束甚严,踏足花坊,只怕……”
宇文士及理解的点点头,这倒是,朱氏遭丈夫舍弃,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儿子身上……虽然说世家子弟纵意平康坊是常事,但李善的身份比较特殊。
李善补充道:“此外,即使扬名,最终中式,他日也难免事泄。”
这话一出,宇文士及却扬眉道:“如今你虽因清河一事遭非议,东宫、秦王都不愿招揽,正是以科举入仕的机会。”
“李德武一事不可能始终不为人所知,他日大白于天下,你如何自处?”
“若此次未能科举入仕,一旦事泄,此生再无望入仕。”
李善敏锐的察觉到宇文士及的心理活动……或者说这是宇文士及和凌敬之前的区别。
凌敬也愿意代笔,但却生怕他日事泄,使李善名望大跌。
而宇文士及却不在乎这些,他只想看到李善成功入仕,扬名天下,甚至位高权重……到那时候再去看李德武的下场。
很明显的映射。
“总而言之,要么平康坊,要么投卷。”宇文士及平静的说:“明日会有诗文送来,明年二月,一旦中式,某亲去长安县衙。”
顿了下,宇文士及继续说:“将那栋宅子过户到你名下。”
李善并不知道那栋宅子的来历,但之前宇文士及曾经提过一次,他隐隐猜到,应该是李德武的旧居。
而如今长安县衙内,主管房屋过户的就是县衙李德武。
“小侄当竭尽全力。”
目送宇文士及离去的身影,李善不禁微微摇头,他虽然感激对方的几次帮忙,但也知道,宇文士及这种心理状态很不稳定,说不定哪天就会莫名其妙的消失。
所以,李善从没有将秦王夫妇知晓内情一事告知宇文士及。
第211章 接风(上)
穿越者能给时代带来什么变化?
最大的变化无非是刘黑闼提前兵败身死,太子李建成不仅没能捞到战功稳固权位,反而被扇得眼冒金星。
但李善其实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变化……这是自己冒脖子放在刀口下的风险才换来的。
他更希望看到这样的变化。
汉时的分餐制已经渐渐没落,虽然如今高门大户还在用分餐制,但长安酒楼都已经换成合餐制的模式。
菜肴不再只是煮、烤、蒸,更能适应人类肠胃,改变人类菜谱的炒菜提前登上了历史舞台。
还有很多很多细节,这些细节在一年内渐渐蔓延开……从东山酒楼遍及整个长安。
凭借迥异于这个时代的装修风格、餐食风格,以及层出不穷的新式菜肴,如今的东山酒楼,已经成为长安东西两市,餐饮业的扛把子。
踏足此地的均高门大户子弟,更需要提前预约,不过十二月十六日,东山酒楼闭门谢客,专为李善接风洗尘。
“怀仁此去山东,劳苦功高,虽因尚未出仕,难得朝廷封赏,但日后必有公论。”最为年长的房遗直拾起酒盏,“诸位,共饮此酒,一贺怀仁平安归京,二贺怀仁大功于国,三提前贺怀仁高中。”
众人轰然响应,举杯一饮而尽。
最没正经的高履行笑着说:“前两贺理所应当,但第三贺……”
李善要考进士科的事已经在小一辈的圈子里流传开了,吟诗作文这等风雅事……李善之前一直竭力婉拒。
呃,主要是他不想去平康坊。
“未必未必。”长孙冲饮的急了,脸颊一片红,“当日设宴,怀仁兄那句,我醉欲眠君且去……”
房遗直当日不在场,听得眼睛一亮,“不如今日吟诵全文?”
李善放下筷子,笑道:“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房遗直品味良久,点头道:“隐士对坐,细饮慢酌,杯杯不停,直至大醉,尚念明朝素琴伴酒,真是好风采。”
“可惜是他人之作,不然怀仁兄倒是能用。”说话的是杜如晦的次子杜荷。
“难用难用。”王仁表笑着摇头,“进士科选诗赋,决计不会选这等诗文。”
李楷插嘴道:“怀仁虽未露诗才,但也有旧作。”
众人大为惊奇,每次拉李善去平康坊……呃,都说是去吟诗作赋,和其他没关系,但每次李善都是以不擅诗文拒绝,居然有旧作?
“是听马先生提及的。”李楷好笑的看着脸色微变的李善,“二八佳人体似酥,腰中仗剑斩愚夫,明里不见人头落,暗地使君骨髓枯!”
屋内安静了片刻,随后传出哄然大笑。
“这首劝诫诗……”房遗直笑的喘不过气来,“怀仁是在劝诫自身吗?”
高履行笑得都拿不稳酒盏,桌上满是酒迹,“昨日孝卿兄说……怀仁兄都被逼的取梯爬墙了!”
王仁表躲躲闪闪李善投来的发狠眼神,“贪恋美色,人之常事,但寡妇……”
好吧,李善从山东带了个小寡妇回来,被逼着爬墙……居然都知道了。
才十三岁的杜荷已经是平康坊常客了,笑着说:“怀仁兄,明日再送你两个侍妾……”
“不可不可!”高履行高呼道:“适才坐定,怀仁兄已言,今日之后,闭门谢客以备考,怎能乱其心境?”
“送不送无所谓,反正怀仁身边已是左拥右抱。”
杜荷年少,喝了几杯,有点把持不住,随口道:“怀仁兄还是收敛点好,他日婚事……”
“咳咳,咳咳。”
“咳咳……”
连续几声咳嗽声响起,长孙冲都拉了把杜荷的胳膊,一个月内,即使是京兆杜氏、韦氏也有意联姻,因为均知李善与陇西李氏的李客师、李乾佑以叔侄相称,都找到李客师头上了。
李客师有意等李善回京后商议,但清河一事传入长安后,之前那些世家纷纷缩手。
李善倒是不以为意,前世单身日子也挺好,更别说如今还有小蛮和周氏两朵解语花。
“今日多谢诸位设宴以待。”李善自斟一杯,一饮而尽,笑道:“只要不再提及取梯登墙事,但可随意。”
长孙冲起身行了一礼,“还要谢过怀仁兄援手淮阳王。”
“应有之义,与道玄兄一见如故,又是其命武卒护送南下……”李善嘴里应付,眯着眼看着长孙冲,在心里猜测这句道谢,是来自于长孙冲还是长孙无忌,再或者是李世民。
李楷在一旁轻声道:“殿下当年久驻太原,身边亲族唯独淮阳王一人。”
这是在解释,身为宗室子弟的李道玄不仅是秦王一脉,而且和李世民的私人关系非常好。
房遗直笑着问道:“听闻怀仁生擒吉利可汗独子欲谷设?”
“一时侥幸而已,那厮运道不好,正巧撞在铁板上。”李善叹道:“入贝州后,突厥不知从哪儿打探到消息,穷追不舍,还好道国公及时接应。”
李楷在一边用温和的口吻一一解释,去过馆陶的他当然知道那些细节,更从凌敬、马周等人嘴里听到了无数次乌鸦嘴的埋怨。
每次信誓旦旦,但每次都南辕北辙,听得众人连连发笑。
高履行好奇的问:“来的那突厥首领何人?”
“阿史那社尔,处罗可汗之子。”李楷解释道:“当日怀仁在万军阵前,镇定自若,请命上前,以欲谷设换回了淮阳王、薛长史等十余人。”
李善感激的看了眼李楷……还算厚道,没把我在万军阵前两次摔下马的丢脸事拿出来说。
“当日劝突厥北返,阿史那社尔言如今类东汉末年至三国时期……天下板荡,互相攻杀,以至于中原田地荒芜,人口锐减,虽司马一统天下,却难逃五胡之祸。”李善大致说起当日之事,“但实则不同,自东南末年至西晋,中原大战近百年,但前隋动荡,至刘黑闼兵败身死,未逾二十载。”
“不错,中原元气未失。”房遗直点头道:“稚圭言,怀仁以草原大寒为由劝退突厥,其中缘由?”
一个月前,张文瓘受李善之托急性入京,如今去了阳城父亲处。
武城张氏,和清河房氏乃是同乡世家,向来交好。
李善大笑道:“首在突厥近年频频饥荒,的确多有牛羊冻毙,其二在下言曾查阅京兆、关中、河东各地的地方志……”
“阿史那社尔哪里想得到,你全是在扯谎!”李楷笑骂道:“不过邢州粮仓、贝州大营均被焚毁,粮草不济,突厥北返已是定局。”
第212章 接风(下)
长时间的闲聊中,房遗直频频问起山东战事的细节,他在秦王府子弟中年纪较长,父亲房玄龄虽地位不显,却是李世民最为信任的心腹,应邀而来显然不仅仅是为了给李善接风洗尘。
不过河北战事的细节,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哪些可以渲染,哪些需要一笔带过……李善早就和李楷对过台词了,而李楷赴河北是秘密进行,房玄龄知晓,但房遗直肯定是不知道的。
好一会儿后,房遗直叹道:“月余来,多有乡梓老人来信,家父赞怀仁之能,亦叹怀仁过刚。”
毫无疑问,这是在指清河县斩杀崔帛一事。
适才还吵吵嚷嚷的屋内登时安静下来,李善回京后,两日内遇到那么多故人,亲近如李楷、王仁表,位高如宇文士及,但这是第一次有人正面询问此事。
略一思索,李善正色道:“玄龄公所言甚是,过刚易折。”
“但若在下重历,还是会刀斩崔帛。”
屋内一片寂静,片刻后,房遗直饶有兴致的问:“还请怀仁细言之。”
“其一,看似道玄兄收复山东,已无战事,魏玄成巡视山东,于魏县外许诺,不问罪降卒,许其归乡,与家人团聚。”
“自此之后,多有逃兵擒头目来降,山东局势立稳。”
“方四郎家破人亡,崔帛身为望族子弟,夺其家产,掳掠其妻……更有甚者,方四郎上告,崔帛杀其妻灭口,此行令人发指。”
清河一事虽然已经传入京中,但其中细节自然是一笔带过,含含糊糊,主要是点出李善斩杀清河崔氏子弟的恶行。
在座众人都闻之变色,高履行喝道:“清河崔氏,天下望族,也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