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唱罢。何心隐发出一声感慨:“大明开国到如今两百多年,朝廷历代册封的亲王、君王,恐怕有上千位。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百年之后,千年之后,没人会记得那些王爷的名字。景川王的这首词却会流传千古!
敢问王爷,这首词的名字是?”
朱栽圳答道:“《西江月·沧海一声笑》。”
何心隐发自肺腑的说:“王爷,这首词最大的特点莫过于‘随性’二字。
我能从中听出王爷有一种效仿古代隐士,如嵇康、陶渊明的欲望。
您想要脱离名与利的羁绊,去追寻真正的豪情万丈和侠骨柔情!”
朱栽圳苦笑一声:“知我者,何先生也!可栽圳身为朝廷的郡王,身负东南抗倭大业,哪里敢随性啊!也只能在词中表达了。”
钱塘江巨浪滔天。朱栽圳吩咐刘五七:“美景当前,诗词当歌,岂能无酒!”
刘五七连忙给朱栽圳上了酒。
朱栽圳举起酒杯,高声说道:“诸位,都说抗倭是丘八的事。实则不然!倭寇猖獗,无非是因为我大明积贫积弱。
若大明国富民强,区区倭寇何敢来犯?
要强国,就要靠你们这些读书人。因为读书人是一个国家的脊梁!
读书人,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杯酒,敬诸位士子!愿你们发奋读书,日后为国效力!开创一个日月山河永在的时代!”
朱栽圳此言一出,一众士子更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天下人皆知如今的大明贫弱不堪。然而没人敢将这一层窗户纸捅破。
朝廷里的官员也好,下面的读书人也罢,谈及国势,必言什么国泰民安、恭逢盛世。
其实都是违心之言。
朱栽圳却直言了国势的现状!
何心隐是阳明心学的传人。阳明心学是务实之学。程朱理学则是务虚之学。
用后世的话说,阳明心学的思想精髓中,有“实事求是”这一条。
朱栽圳的话打开了何心隐的心扉,他甚至想:景川王他日若能即位,必成一代英主!
今年江文会的诗词第一,破天荒的没有任何异议——是景川王朱栽圳的《西江月·沧海一声笑》。
已是傍晚,江文会已经结束。
朱栽圳找到了何心隐。
朱栽圳劝说他道:“何先生,我知道你生性不羁,有魏晋遗风,不愿意出仕做官。
可是我要劝你一句,天下官员皆为程朱理学弟子。你要光大心学,没有官位太吃亏。天下官员会处处给你使绊子。
我这个郡王是有詹事府的。你先屈尊入我的詹事府,做个从六品的赞善,如何?”
大明有制,亲王、郡王府下设詹事府,詹事府官员是王爷的属官。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秘书。
何心隐有些踟蹰:“这......”
朱栽圳又道:“你先做个詹事府善赞,用不了多久,我会让你当上国子监祭酒,掌管天下文气!到那时,你在全国推广阳明心学也就顺理成章了。”
朱栽圳在后世的一篇烂鸡汤文中读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伟大的推销员应该对客户的需要了若指掌。
官位是朱栽圳要推销给何心隐的东西。而何心隐最需要的,就是在全国推广阳明心学。
何心隐终于做出了决断:“士为知己者死,死尚可不惧,何况做官乎?学生愿入詹事府,为王爷效力!”
朱栽圳大喜过望:“我得何先生如虎添翼!”
朱栽圳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在大明全面推行新政的宏大计划。新政不仅要包含政治领域、经济领域、军事领域,还有思想领域。
而思想领域的新政,又是政、经、军三大领域新政的基础。(改·革二字更为恰当。但是怕敏感,就用新政代替)。
得到何心隐这位明中期的大思想家,不亚于得到了在政治领域得到了胡宗宪、在经济领域得到了王国光、在军事领域得到了戚继光。
朱栽圳又道:“何先生,你既然已经是我的属官,我可要让你帮我做事了。眼下有一件极为要紧的事。”
何心隐道:“王爷尽管吩咐。”
朱栽圳道:“杭州是江南文气汇集之地。我打算出资十万两,在杭州建立一座书院。广纳人才。这座书院只教授阳明心学。”
朱栽圳认为,经过今天的江文会,他如今在江南士子眼中简直就是一个流量明星。
要趁着自己有热度、有号召力,赶紧收拢人才。
书院就是收拢人才的绝佳场所。
何心隐眼含热泪:“王爷,学生在泰州就有意建立教授阳明心学的书院。奈何南直隶学政衙门极力反对,一直未能成事。
有了王爷的支持,学生一定将杭州的这座书院,发展成江南第一,哦不,天下第一书院!
对了,不知王爷是否定下了书院的名字?”
朱栽圳道:“若起名阳明书院太招摇了些。朝廷里的清流言官必定聒噪。心学讲究知行合一,我看就叫知行书院吧。”
第61章 李妃的毒计
已是秋日。距离戚家军完全编练完成的日子越来越近,等于跟汪直撕破脸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巡抚衙门后院里的那些枫树,叶子已经金黄。
书房内,朱栽圳跟胡宗宪、唐顺之、戚继光议事。
朱栽圳道:“我有法子将汪直诓骗上岸。不过他不是傻子,一定会带一两万的倭寇随行。你们是否有把握将其全歼?”
戚继光思索片刻后说:“只有五成把握。因为锦衣卫的陆千户之前有过情报,说倭寇汪直部大量装备了火铳、火炮。
他们几乎每两人就有一杆弗朗机火铳,每两百人就有一门弗朗机快炮。”
朱栽圳发起了愁。正史中记载,汪直手下的倭军,是十六世纪中叶整个东亚火器普及率最高的军队。
戚家军虽然也有一部分火器,跟汪直比就成了小巫见大巫了。
冷兵器对冷兵器,戚家军依靠着鸳鸯阵,十拿九稳能赢。
冷兵器对热兵器,胜负实在是不好说。
朱栽圳走到窗边,望向了天空:“我们的火铳也好,汪直的火铳也罢,都是从西洋人手中购得的。
火铳以火绳击发。最怕下雨天。
我们只能挑一个下雨天与汪直决战。让汪直在火器方面的优势发挥不出。”
唐顺之道:“好在已经入秋,江南的秋雨一下就是几天。若真能在下雨天交战,我和戚将军敢说有九成把握能击败汪直。”
胡宗宪欲言又止。
朱栽圳问:“汝贞兄,有什么话请直言。”
胡宗宪道:“臣不明白。王爷为何不假戏真做,招降了汪直?他拥有庞大的舰队、几万人的军队。招降之后,这些不都是王爷的?”
朱栽圳摇头:“不。汪直此人断不可留。其一,此人惟利是图,首鼠两端。即便招降了他,日后为了利益也会反水。
其二,此人手上沾满了东南沿海百姓的鲜血。自古血债要用血来偿。我若招降了他,有违良心。
其三,他手下的军队大部分都是倭寇。招降他们,朝廷里我三哥那群人,不得用吐沫把我淹死?
其四,即便招降了他。他也不会放弃跟弗朗机人之间的海上贸易。我们要跟西洋直接做生意,会多出他这个扒皮的中间商。
所以,我必杀汪直。”
胡宗宪拱手:“还是王爷想的周全。”
与此同时,京城,西苑内阁值房。
裕王道:“自从四弟两个月前侥幸取得了杭州大捷,他在东南就再也没了动静。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阶说了几句诛心之言:“怕就怕景川王是在——养贼自重!台州知府谭纶来报,说景川王曾带着几万匹丝绸去了一趟宁波沿海。
宁波沿海可是倭寇的地盘!他莫不是跟倭寇暗中达成了什么交易?”
严嵩咳嗽了一声:“徐次辅,没有真凭实据就说景川王通倭?你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徐阶针锋相对:“我说的都是事实。景川王在东南,又是拿盐引做抵,大肆跟商人借银子。又是耗费巨资编练新军。
可是雷声大,雨点小!他去了东南快半年了,就打了杭州那么一仗,还是被动防守,而非主动出击。这其中,难免有蹊跷!”
裕王道:“应该谏言父皇,给四弟下旨,催促他尽速与倭寇决战!别忘了他是立过军令状的。一年内肃清四省倭患。
现在过去半年了,浙江的倭患他还没平定呢!”
严嵩笑里藏刀:“呵,裕王爷远不如景川王懂兵事啊。浙直闽粤四省的倭患,以浙江最为严重。先定浙江,再定其余三省,这个顺序一定不能乱!
景川王宏图大略,裕王爷想到的,他早已经想到了。裕王爷没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严嵩有朱栽圳做靠山,朱栽圳又有嘉靖帝做靠山。他现在丝毫不给裕王留面子。
裕王被气得脸通红:“我又没去过东南平倭。严阁老怎么知道我不如四弟?”
说完他愤而离席,回到了裕王府。
回府之后,他一连摔了三个茶碗,他大声道:“李妃呢?让她来书房!”
不多时,妖娆多姿的李妃来到了裕王面前。
裕王怒道:“严嵩真是该死,竟当着值房那么多大臣的面,说我比不上朱栽圳。”
李妃见裕王脸色气的通红。连忙道:“王爷息怒,臣妾有几句话要单独说与您听。”
书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闻言,识趣的退了出去。
众人走后,李妃先给裕王端上了一杯茶:“王爷,先喝口茶,消消火。”
裕王喝了一口茶:“说吧。”
李妃道:“王爷,依我说,您不能坐以待毙,看着朱栽圳在东南坐大!”
裕王叹了声:“他有父皇撑腰,又有严党做帮手。我动他不得,除了盼着他打败仗,还有什么办法?”
李妃的脸上浮现一丝阴险的神色:“王爷,如果朱栽圳编练的那支新军发生了兵变,抢劫、杀戮百姓,会有什么结果?”
裕王一愣:“什么意思?”
李妃笑道:“您别忘了,您在府里养着朱希孝,就是为了让他专办秘密差事的!”
朱希孝是裕王府右春坊的主事。裕王府右春坊号称“小锦衣卫”,说白了就是裕王豢养的一群特务。
裕王不是傻子。他立马领会了李妃的意思:“你是说让朱希孝带人,假扮戚家军,在杭州一带抢劫、杀戮百姓,栽赃到戚家军身上?”
自古最毒妇人心。李妃点点头。
裕王道:“对了,最近怎么没在王府里看到朱希孝啊?”
李妃笑道:“王爷,奴婢自作主张。半个月前就让朱希校带了一百右春坊弟兄去了杭州,专门办这件事。
事情办成,台州知府谭纶会上折子给内阁,禀报戚家军兵变的详情。
到那时,王爷您可以名正言顺的带兵去东南,平定兵变。
朱栽圳没了戚家军,也就没了平定倭患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