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栽圳回到了浙江驿馆。他先吩咐胡宗宪:“今日下晌我们就启程去杭州。”
胡宗宪道:“是!”
转头,朱栽圳又夸赞唐顺之:“唐先生,你的鸳鸯阵真是天下第一奇阵!竟能让十个烟花女子打败三百卫所军。以你的才学,当个六品主事实在是屈才了。
汝贞兄,你是浙江巡抚,有举荐官员司牧浙江的权力。你跟我联名上折,保举唐先生为浙江兵备道如何?”
浙江兵备道是正四品文官。如果说浙江都司戚继光相当于后世的军区司令,那兵备道就相当于正攵 委。
唐顺之没有推辞,他是个不会说话的人,竟然说:“以臣的才能,做一省兵备道绰绰有余。”
朱栽圳一行人当日下晌开始向杭州进发。
与此同时,一封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往了京城。
金陵城里可不止赵贞吉一个裕王党。应天知府是高拱的学生,奏折是他写的。
内容是参劾景川王朱栽圳视军国大事为儿戏,以秦淮船妓演兵于校场,败坏军纪、有辱朝廷。
三日之后,京城,内阁西苑值房。
裕王扬了扬手里的奏折:“四弟实在是太荒谬了!竟然找了十个秦淮河上的烟花女子,在金陵卫校场重地胡闹。
他把抗倭的军国大事当成了小孩子过家家!有他这样的荒唐钦差,抗倭大业危矣!”
次辅徐阶附和:“王爷说的没错。诸位,我这里还有另外一封折子,是景川王和胡宗宪联名上的,内容是保举唐顺之为浙江兵备道。
真是可笑,景川王去了东南,未立寸功,却忙着跟朝廷要官儿,安插亲信。他不仅荒唐,还有不轨之心!”
裕王跟徐阶唱起了双簧:“还有这等事?我虽是他的兄长,却对他的所作所为不齿!”
徐阶高声道:“我已经联络了都察院、六科廊的言官!今日我们一同去永寿宫参劾景川王!”
说完徐阶领着高拱出了都察院,与一众言官汇合,直奔永寿宫。
严嵩在内阁值房中,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他儿子严世藩小声问:“爹,您老怎么不制止徐阶他们?”
严嵩压低声音:“任他们闹就是。需知,自古疏不间亲。如今皇上的至亲之人不是裕王,而是景川王!”
混迹官场五十多年的老狐狸看事情,果然通透!
第34章 为了圳儿,朕再当一次昏君又如何
永寿宫大殿。
徐阶跪倒在青纱帷帐前吐沫横飞,痛斥着朱栽圳在金陵的“荒唐”行径。
上百名都察院、六科廊的言官跪倒在大殿外,齐声喊着:“请皇上严惩景川王。”
嘉靖帝在青纱帷帐内发出一声龙啸:“欺天啦!”
徐阶还以为嘉靖帝骂的是朱栽圳呢。他连忙道:“景川王视军国大事为儿戏,忙着在浙江安插私人。的确有欺君之罪。”
嘉靖帝掀开帷帐,走到了徐阶面前:“朕说的是你徐阶欺天!外面那些言官欺天!”
说完嘉靖帝将一封锦衣卫的密折摔在了徐阶的面前。
“徐阶,你自己看看你的好学生赵贞吉都干了什么事吧!
他在金陵大张旗鼓的搞什么‘整军经武’。牛皮吹得震天响。
到头来呢?手下那群废物卫所军,三百之众连十个秦淮船妓都打不过!
就这样的蠢货,也想带直兵入浙,抢圳儿的功劳?
至于唐顺之,人家是嘉靖八年的会试第一,殿试二甲头名。
他还是练兵的高手。十个秦淮船妓交给他训练了一日,就能横扫三百卫所军。
以唐顺之的资历、能力,难道当不了一个小小的浙江兵备道嘛?”
徐阶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嘉靖帝竟然顶着上百言官的压力护犊子!
嘉靖帝大吼一声:“刘五七何在?”
朱栽圳去东南,带走了嘉靖帝的贴身太监黄锦,把刘五七留在了永寿宫。
他这样做是想让刘五七在嘉靖帝面前混个脸熟,今后好派刘五七大用场。
刘五七来到了嘉靖帝面前:“皇上有何吩咐?”
嘉靖帝怒道:“让陆炳带两百锦衣卫来永寿宫!给朕狠狠的打那些言官!让他们长长记性,看他们还敢进谗言陷害朕的圳儿!”
徐阶慌乱之下说错了话:“皇上万万不可。殴打言官是昏君行径啊!”
嘉靖帝没有发怒,而是冷笑了一声:“呵,天下人早就视朕为昏君了!为了圳儿,朕再当一次昏君又如何?”
永寿宫大殿外。
跪倒一片的言官们齐声高喊着:“请皇上严惩景川王。”
不多时,锦衣卫的屠夫头子陆炳来了!他的身后站着两百名锦衣卫。
陆炳高声下令:“去刀!”
锦衣卫纷纷抽出绣春刀、燕翎刀、金刚刀。随后他们将刀扔在了地上,只把木制刀鞘握在手中。
陆炳又下令:“打!着实打!”
二百锦衣卫一拥而上,冲向一百多跪谏的言官。他们挥舞着木制刀鞘,狠狠劈砍在聒噪的言官们身上。
言官们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不消一柱香功夫,他们就被锦衣卫打得鼻青脸肿、鬼哭狼嚎、哭爹喊娘。
刘五七走到了永寿宫门前,阴声阴气的说:“皇上口谕,今后谁再敢进谗言陷害景川王,这就是下场!”
与此同时,杭州,浙江巡抚衙门大厅。
朱栽圳忧心忡忡的看着一幅《浙江抗倭形势图》。上面画着红叉的地方,就是被倭寇抢掠过的地方。
红叉密密麻麻,整个浙东的府县几乎全都被抢掠过。浙西好一些,亦有一半儿的地方画着红叉。
朱栽圳倒吸一口凉气:“倭寇到处都是。”
胡宗宪接话:“是啊王爷。四万倭寇或几百人为一股,或千人为一股。整个浙江有大约七八十股倭寇。
臣该死,手底下的卫所军不经用。见了倭寇只有挨打、逃跑的份儿。导致倭寇们骄狂万分,聚拢个几百人就敢打县城甚至府城。”
朱栽圳道:“必须先从七八十股倭寇中选一支狠狠打击,灭掉他们的嚣张气焰。”
唐顺之道:“王爷,可是浙江几万卫所军,几乎没有可用之兵。编练新军又需要至少三个月。”
朱栽圳想了想,说:“杭州城里驻扎着五百精兵啊!那些精兵不贪生,不怕死,是一支精锐之师!”
胡宗宪一头雾水:“五百精兵?王爷,我在杭州任职已经有七八年了,从未听说过啊。”
朱栽圳道:“汝贞兄请带路,领我们去一趟杭州的灵隐寺。”
胡宗宪更加糊涂了:“王爷是要烧香拜佛,祈求佛祖庇佑浙江百姓?”
朱栽圳笑道:“去了便知。”
朱栽圳记得正史中有这样一段史料:在戚家军、俞家军编练成军之前,浙江抗倭的主力不是卫所军,而是五百名杭州灵隐寺里的武僧!
僧兵们虽不用刀枪,只用长棍,却把遇到的倭寇打得抱头鼠窜。
如今灵隐寺武僧尚未加入抗倭阵营。他要做的,就是去灵隐寺拔出佛祖的那柄慈悲之剑。
一众人进得灵隐寺。王爷来访,主持月空大师自然要亲自迎接。
灵隐寺大雄宝殿内,月空大师朝着朱栽圳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王爷大驾光临,贫僧有失远迎,请恕罪。”
朱栽圳开门见山:“小王听说贵寺五百武僧精通武艺。如今东南平安顿失,万民遭屠。
不知大师能否率贵寺武僧参与朝廷的抗倭大业,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
月空大师先是一愣,随后一口回绝:“不成。杀戒是佛门第一戒。佛门中人岂能参与兵事?”
朱栽圳道:“难道大师没有听说过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
远的不说,就说正德年间,鞑靼犯边。少林寺和尚三奇,率武僧戍守山陕,护佑百姓。因战功卓著被封为总兵。”
月空大师还是拒绝:“王爷海涵。佛门中人应普度众生,岂能枉造杀孽?”
朱栽圳说了一句话,铿锵有力:“出家人普度众生不止靠木鱼,还可以靠手里的长棍!”
月空大师摇头:“王爷今日若是来拜佛的,本寺荣幸之至。若王爷是来招兵的,还是请回吧。”
就在此时,一名杭州卫的千户跑了过来,跟随行的胡宗宪耳语几句。
胡宗宪听了千户的话面色一变:“王爷,借一步说话。”
朱栽圳跟着胡宗宪到了大雄宝殿的角落里:“出什么事情了?”
胡宗宪愤愤然:“一股倭寇袭击了桐乡县石门乡......乡治所一千多位乡亲,无一幸免,全被倭寇给......”
朱栽圳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气得血气上涌。
随后他回到了月空大师面前:“大师,你不愿让寺里的武僧从军。那随小王去桐乡县,超度下石门乡被倭寇屠戮的乡亲总可以吧?”
第35章 倭寇不灭,贫僧等誓不还寺
超度亡灵是僧人的本职。月空大师一口答应了下来。
一天之后,杭州以东一百五十里,桐乡县石门乡治所。
朱栽圳和月空大师等人看到了能让他们做一辈子噩梦的场景。
倭寇已经撤走。到处都是灰烬的余烟、到处都是乡亲们的尸体。
那惨烈的场面,如果在二十一世纪,让网络小说作者去具体描绘,恐怕会因为过度血腥而过不了审。
尸横遍野,尸山血海......那些该死的倭寇,连几个月大的娃娃都没有放过。
朱栽圳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倭寇不是人,是畜生!”
一面墙上,倭寇用人血写着“萨摩藩武士犬养归三大胜纪”。
倭国文字师从汉唐,跟汉字没有什么区别。
故而朱栽圳等人认识那一行字。朱栽圳恶狠狠的说:“这个叫犬养归三的倭寇,我一定要活剐了他!”
月空大师看到一具烧焦的女人尸体下面压着一个婴孩。
婴孩也已经死了,他的尸体上没有灼烧的痕迹,只有前胸有一处刀伤。
月空大师仿佛看到了这样一番情景:倭寇狞笑着放火。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襁褓中的婴儿,死死将婴儿压在了身下,用自己的身躯为婴孩挡住致命的大火。
大火燃烧殆尽后,婴孩活了下来。但他的啼哭却引来了尚未离开的倭寇。
倭寇举起倭刀,一刀扎向婴孩的前胸......
月空大师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朱栽圳对他说:“大师,出家人慈悲为怀。如今倭寇肆虐,你难道忍心看到汉家百姓被一群人皮畜生肆意虐杀?”
月空大师沉默不言,凝望着眼前的尸山血海。
朱栽圳站到他身边,说:“我记得《地藏菩萨本愿经》中有十六字真言‘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大师,我们现在就站在人间地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