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目视着银票进了何心隐的袖子，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呵，自今日起，太子的岳丈就跟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有他在船上，我这条船沉不了。
徐阶起身：“何先生，我还有些公务，先不叨扰了。你一路鞍马劳顿，让暖床侍女们伺候您安寝吧。”
何心隐望着几个看着就不正经的美女：“好好。那我就先歇着了，恕不远送。”
暴发户通常没有底蕴。
何心隐就是个典型的政治暴发户。
一年半之前，他还只是个无官无职的布衣。如今成了太子的岳丈，升到国子监掌天下文气。他飘了。
徐阶在忙着搞何心隐。
严嵩在忙着搞张居正。
傍晚时分，内阁值房的人下了差。
张居正大步走入宫道。三十八岁的他位列户部左堂。因尚书高耀常年不管事，他在户部形同正堂。
他上有太子朱载圳的信任。下有右堂王国光的支持。简直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春风得意马蹄疾，他走路都带风。
老严嵩在后面高喊：“叔大，等等老朽。”
张居正转头望向步履蹒跚的老严嵩。他心中暗道：这个老家伙都八十多了，垂垂老矣。也该交出首辅宝座了。
太子的亲信之中，杨博、唐顺之管兵。太子不会让管兵的文官入阁当首揆；王国光是户部右堂，官位在我之下。
内阁另外几个人。严世藩是个蒙祖荫的二世祖。徐阶、高拱曾是太子的政敌，太子更不会让他们接首辅之位。
算来算去，只要严嵩让位，内阁首辅就是我张居正！
严嵩终于气喘吁吁的走到了张居正面前。
冗长的宫道内，只有他们二人。
严嵩笑道：“叔大，你年轻有为，迟早会成为首辅。而我则是日薄西山，命不久矣。待我死后，还请你保全严家。”
张居正心中暗笑：呵，老严嵩这是在向我示弱、求饶！
张居正表面上装出诧异的表情：“阁老这是哪里话。您老当益壮，还能再伺候皇上二十年呢。
下官对您老佩服的五体投地。且下官能力有限，从未觊觎过首辅之位。”
严嵩摆摆手：“你过谦了。你风华正茂、年富力强、前途无量，又深得太子信任。首辅之位，舍你其谁？”
张居正走科举入仕，从翰林院庶吉士一步步成长为六部堂官。他经受过大明传统官僚体系的磨砺。其城府比何心隐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他不动声色的说：“下官只愿做好阁老的助手。绝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严嵩摆摆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历朝历代做官的，哪个不想往上升？
升到了一定的位置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这无可厚非。”
说到此，严嵩话锋一转：“叔大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呐！裕烈王得势的时候，天下官员争相攀附，王府门庭若市。
裕烈王薨后，天下官员唯恐跟他家里的寡妇们扯上关系，避之不及。王府门可罗雀。
唯有叔大你经常三更半夜往裕烈王府跑，去看李妃。”
张居正一愣，不知道眼前这个老家伙为何把话题扯到了李妃身上。
严嵩狡黠的一笑：“前日晚上，叔大就又去了一趟裕烈王府，看望李妃。
你在怡彩院西院柴房里，与李妃彻夜长谈。对嘛？
李太侧妃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却依旧巧舌如簧呐。
至于叔大你，亦是口若悬河，好一顿慰安李妃。
有这么回事吧？”
第230章 口若悬河张居正
张居正目瞪口呆！那样隐秘的会面，怎么会让严嵩这老家伙知晓的？
那场会面中，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如果传扬出去，张居正将身败名裂。
皇族为了保全颜面，会随便找个其他的罪名，将张居正碎尸万段！
巧舌如簧？口若悬河？完了！严嵩是在暗示我，他知道我和李妃在柴房里干了什么！
十六岁时，我乡试中举。胡广巡抚顾璘与我深谈，对我十分赏识。分别时，顾老巡抚解下了犀带送给我。
顾老巡抚还说：“你今后是要佩玉带的，我给你犀带是委屈你了。”
当时我认为顾老巡抚是在勉励我。
现在我才明白顾老巡抚的深意啊！他的意思是：无论是做官还是做人，一定要管好自己的腰带！
张居正的脸变得煞白，虽是初春，京城天气依旧寒冷。他的额头上却吓出了冷汗。
严嵩亮出了刀子：“叔大，寡妇门前是非多啊！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
张居正作势要给严嵩下跪：“多谢阁老保全。”
严嵩却道：“别跪我！当心让太监们看见。今后在朝堂上，还请你多多襄助我。”
张居正拱手：“是，下官今后定当好好襄助严阁老。”
严嵩转身离去。
张居正直愣愣的站在宫道之中，凝视着严嵩的背影。
他心中暗道：我本来以为严嵩是个垂垂老矣的老朽。没想到这个老家伙......实在是太可怕了。怪不得能够屹立朝堂数十年而不倒。
朱载圳这些时日一直在打压内阁的权势。内阁的两根老油条绝不是甘心束手就擒的羔羊。
他们在私底下发动了反击！
你朱载圳再厉害也是一个人。事情要靠手下的心腹们去做。
那我们就朝你的心腹下手。
东宫。
朱载圳跟唐顺之、堂哥朱载堉研究了三天望远镜。终于用一个木筒造出了最清晰的一架望远镜。
唐顺之不仅是明代的儒学大师、军阵大师，还是个发明家。
正史之中，大明水师的水雷就是他发明的。
唐顺之试看了一会儿望远镜，随后激动的说：“太子爷，这下咱明军弟兄就像是长了千里眼一般！能够望敌于先！”
朱载堉在一旁道：“太子讲了所谓‘光学成像’的原理。如果我们打磨出足够大的凸透镜，岂不能造出望得更远的千里眼来？”
朱载圳拍了拍手：“黄锦。”
黄锦走了进来。
朱载圳问：“宫里有专门的玻璃工匠么？”
朱载圳依稀记得，明人方以智的《物理小识》中写过这样一句话“三宝太监郑和曾携西洋烧玻璃人来”。
黄锦答道：“有那么五六位。归工部营缮司管。”
朱载圳道：“将他们叫到这里来。”
一个时辰后，黄锦领着十几个玻璃工匠进得东宫大殿。
为首的玻璃工匠名叫吴群立。此人祖籍广东，皮肤黝黑。
朱载圳先让他看了西洋老花镜的镜片，而后问：“你能造出这样的凸镜片嘛？”
吴群立想了想，答道：“造得出来，不过会很慢。得将玻璃坯子熔铸成圆片，再用砂纸细心打磨。”
砂纸出现于南宋。宋人将碾碎的贝壳、细沙、种子黏在纸上，用以抛光。
应该说，大明已经具备了制造凸透镜的条件。
朱载圳道：“一个月内，如果你们能造出比西洋老花镜大三倍的凸镜片。我赏你们一人一个二十两重的金元宝。”
一众工匠领命而去。
朱载圳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试探性的问唐顺之：“唐先生可听说过一女自行舟？”
后世纷传，唐顺之在著作中记录了中国古代的蒸汽动力船舶“一女自行舟”。真伪有待考证。
唐顺之惊讶：“王爷也听说过‘一女自行舟’？那是一个传说。据说三十年前，一个洞庭湖畔的书生为了取悦一位青楼花魁，造出了一种精巧的器械。
那器械烧炭，将其装在船上，可带动船桨划水。”
朱载圳微微点头，心道：看来唐顺之也只知皮毛。不过，这个传说从侧面印证了一句话——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与性有关。
为了取悦花魁，跟花魁睡觉，在明代造出了蒸汽动力船。可惜不知道那书生姓名。不然我真想见见这个人才。
朱载圳忙着强军。他的对手俺答汗也没闲着。
千里之外的草原，鞑靼汗都库库河屯。
俺答汗正在召见一个来自奥斯曼的鲁穆邦商人。鲁穆，即鲁密也。
商人名叫哈坎苏克。是经叶尔羌、土鲁番，不远万里来到草原的。
俺答汗开门见山：“我希望你回到奥斯曼去。将贵国的精良火器源源不断的运来草原。
我可以拿骏马跟你交换。”
在十六世纪，骏马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硬通货。
哈坎苏克是个精明的商人。他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说：“叶尔羌和土鲁番对我国的火器也有浓厚的兴趣。
将火器运到叶尔羌和土鲁番出售，似乎更为便捷。”
俺答汗拍了拍手。立马有人抬上来一个箱子。
三娘子打开箱子，里面全都是从大明掠夺而来的金银。
俺答汗道：“这些金银作为订金，先交给你。只要你将火器运到库库河屯，我一定会给你开出无法拒绝的价格。”
俺答汗此次南侵被明军的火器打疼了。他急于组建一支纯火器军队。
哈坎苏克看到金银眉开眼笑：“好！大汗，您的诚意令我感动。我这就启程回鲁穆邦去。把最精良的火器运来贵地。”
哈坎苏克走后。三娘子有些心疼的对俺答汗说：“那一箱金银，起码值五千头牛。”
俺答汗道：“不亏！假如我们也拥有上万人的火器军队，可以从明国抢来百倍、千倍的金银！
对了，你立即选几个人，作为我的使者出使土鲁番、叶尔羌。
如果土鲁番和叶尔羌能够跟我们联盟，共同对付明国。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土鲁番、叶尔羌近百年来屡屡入侵大明的西北领土。肃州早已被土鲁番人占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俺答汗深谙此道。而且跟土鲁番、叶尔羌结盟，还有利于奥斯曼人将火器运来草原。
壬戌之变被朱载圳视为耻辱。
同样也被俺答汗视为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耻辱。
双方都在为雪耻做着积极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