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军开始潮水般的后撤。可惜明军无法追击。
一来，两条腿怎么也追不上四条腿。二来，一旦追击，他们的阵型势必要乱。万一鞑靼骑兵杀个回马枪，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第203章 大家都是文明人
战场归于平静。明军和鞑军相隔二十里对峙着。
朱载圳凝视着战场。他有预感，俺答汗不想打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派人前来讲和。
果如朱载圳所料，两刻时辰后，一名鞑军万户手持苏鲁锭，打马来到了明军阵前。
万户高声道：“哪位是尊贵的明国太子殿下？”
果然想求和，称呼都是敬称。
朱载圳喊道：“我就是！”
万户道：“我们大汗愿与太子您当面谈判，停止这场没有意义的战争。”
朱载圳冷笑一声：“呵，死了几万人，没打进京城，没抢到财帛，对你们来说就是没有意义对吗？”
万户倒也实诚：“没错。”
朱载圳道：“说吧，怎么个谈判法？”
万户道：“以我们草原上的最高谈判礼节——白帐之法进行和议。我军、明军各派五名士兵，在两军间隔的中间搭建白帐。
白帐搭建完成，士兵各自撤回。太子您与我们大汗不带一兵一卒，不带兵刃，前往白帐内进行和议。”
徐渭小声提醒朱载圳：“小心有诈。”
朱载圳微微点头。随后对万户说：“我们大明军队都是步卒，你们都是骑兵。我怕你们耍诈。
两军相距二十里，白帐应设在距离我军五里之处才公平。回去告诉你们大汗，只有他同意我的要求，我才会跟他单独谈判。”
万户打马离去。俺答汗同意了朱载圳的要求，双方派出士兵，在距离明军五里的地方搭建了一个白色帐篷。
半个时辰后，朱载圳和俺答汗骑着马来到了白帐外。
朱载圳骑在马上，打量着俺答汗。只见俺答汗眉飞入鬓、眼尾微挑、耳垂硕大、鼻悬长直不怒而威，脸上颇有气象。
五十四岁的人，看上去倒像是四十来岁。怪不得能降得住三娘子那头正当年的烈马。
俺答汗比杨博还要长一岁。这二人如果站在一起——像父子两代人。
朱载圳心道：不愧为草原枭雄，气宇轩昂。
俺答汗见到朱载圳仰天大笑：“终于见到大明的英雄王了！长相不凡呐。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配做我的对手！”
朱载圳一拱手：“过奖。”
俺答汗拱手还礼：“哪里。”
二人下得马来，进了白帐。
白帐里空空如也，连一张地毯都没铺。为的是防止搭建白帐时一方在帐内偷藏武器。
朱载圳与俺答汗席地而坐。
俺答汗开门见山：“若要我退兵。除非大明答应我之前提出的五个条件。另外加上一条，你砍了我的使者十根手指，一根手指赔一万匹棉布。十根就是十万匹。”
朱载圳“噗”一声笑出了声：“我尊贵的大汗。这里就咱们两个人。就别装了好嘛？装给谁看啊？咱俩心知肚明，打了败仗的是你不是我！
我见你之前猜测了一下。你的底线应该是恢复嘉靖二十九年的和议条件。”
俺答汗狡黠的一笑，他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弯刀：“朱载圳，你太大意了。说不带兵刃来白帐，你真就没带。
告诉你，我八岁杀了第一个人！我一生精于刀劈人头。咱俩距离三尺。我砍下你的脑袋只需一眨眼的功夫。
战场上打输了不要紧。我可以在白帐里挟持你。你落在我手里，你的父皇一定肯拿出贵国国库一半儿的钱赎回你。”
朱载圳面无惧色：“枭雄就是枭雄啊。一言不合就玩宵小伎俩。呵，幸亏我早有防范。”
说这话的一瞬间，朱载圳从宽大的左袖中滑出一柄弗朗机短手铳，指向俺答汗：“是我的铳快还是你的刀快？”
俺答汗竖起了大拇指：“果然是英雄，有一手。我有个提议，咱们同时将弯刀和火器扔出帐外，如何？”
朱载圳笑道：“还是大汗你先扔吧！你比我年长近三十岁。大的应该让着小的。”
俺答汗道：“好！你说的对，大的应该让着小的。”
说完俺答汗将腰间的弯刀扔出了帐篷外。朱载圳亦将手铳扔出了帐篷。
俺答汗一声叹息：“唉，始终是年轻啊。”
说完俺答汗从牛皮靴里抽出了一柄匕首。他像后世的小流氓一般，拿着匕首在朱载圳眼前晃了晃：“现在你的手铳没了。我却还有一柄匕首。照样能挟持......”
“你”字还没说出口，朱载圳以迅雷不及盗铃之势，从靴中抽出了一柄精巧的簧轮手枪。
这柄簧轮手枪是西班牙勋爵卡洛斯当初在东南送给他的，短小而精悍。
“咔吧”，朱载圳板开了镶着黄铁石的机头。
二人相视一笑。颇有默契的同时脱口而出：“不愧是你。”
俺答汗将匕首插进了牛皮靴里。朱载圳将簧轮枪插在了腰带上。
朱载圳心中暗笑：看来两国议和跟小流氓谈判也没什么区别。幸亏早有防备。
俺答汗道：“算了。咱们还是说真格的吧。都别玩那套鬼蜮伎俩了。我提出三个议和条件。
其一，恢复通贡互市。货物价值从两百万两涨到三百万两。
其二，大明一次性‘赏赐’给我鞑靼部棉布八十万匹。
其三，蓟州镇如今在我手中。大明要允许我在蓟州镇驻兵五年。”
朱载圳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俺答汗道：“那就继续打！我打不下京城，但可以花一年时间，带着草原勇士们逛遍你们北直隶的每一个府县。屠光你们北直隶八百万汉民。”
朱载圳微微一笑：“大汗呐，大家都是文明人。别张嘴闭口就屠光杀光的。”
俺答汗不知道何谓“文明”。他道：“我手下都是骑兵。你手下都是步卒。我要屠哪个地方，你根本追不上。”
朱载圳道：“别吹了，我的大汗。花一年时间逛遍北直隶的每一个府县？瓦剌部会给你一年时间嘛？兀良哈部会给你一年时间嘛？
你现在主力尽出，后方虚弱。瓦剌和兀良哈尚未摸清你的虚实，才没有贸然侵占你的领地，你的草场。
别说一年了，三个月我估计你都耗不起。”
朱载圳的话戳中了俺答汗的痛处。
俺答汗道：“那你说，什么条件你能接受？”
第204章 在我眼里，你还不配做我的敌人
朱载圳道：“嘉靖二十九年的和议条款，等于每年白送给你们草原价值一百八十万两的货物。这个价码，要降到一百万两。
至于你说的什么一次性‘赏赐’，还有割让蓟州五年，我大明绝不答应。
另外，你们还要交还我三哥的尸体。
横竖打了败仗的不是大明。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接着打，接着耗。耗到你的领地被瓦剌、兀良哈蚕食，我看谁的损失大。”
俺答汗问：“尸体的事倒是好说。那个明国王爷是条汉子。我也该将他的尸体交还予明国。货值方面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嘛？”
朱载圳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俺答汗道：“我此次出兵，带了十三万本部兵马进入长城以南。宝坻一战、攻城一战、今日一战，加起来共损兵四万余。
死了这么多人。每年的通贡还要少八十万两的货物。你让我怎么回去跟各部落交待？”
朱载圳叹了一声：“唉。强盗就是强盗。你这不是强盗逻辑么？”
俺答汗一愣：“骡鸡？那是什么鸡？”
朱载圳道：“逻辑就是道理的意思。你带兵入寇，一路烧杀掳掠，害死了我北直隶十几万百姓。现在吃了败仗，倒要我大明多掏银子？
全天下有这么滑稽的道理吗？
还有，你怎么跟各部落交待，那是你的事。我又不是鞑靼的大汗，我管你呢？！”
俺答汗起身：“那好！咱们没谈拢，就接着打吧！我这就带兵四处去屠你们的百姓。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样爱民如子。”
说完俺答汗起身，作势要走。
朱载圳微微一笑：“我已经派了两路使者前往草原。一路往东北而行，一路往西北而行。”
俺答汗转过头：“你派使者去草原做什么？”
朱载圳道：“自然是联络瓦剌和兀良哈，告诉他们，你的主力全在长城以南。告诉他们，鞑靼肥美的草场、壮硕的牛羊、美丽的女人他们唾手可得。”
俺答汗伸出了大拇指：“你不仅会打仗，更会谈判。互市的货值，提升到每年一百五十万两行不行？”
朱载圳摇头：“不行。”
俺答汗一咬牙：“一百二十万两！多出来那二十万，算是你我初次相见，你送我的见面礼。”
朱载圳“噗嗤”笑出了声：“你害死了多少大明百姓？我恨不能食你的肉，寝你的皮，睡你的女人。我给你送礼？做梦呢吧？”
俺答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狠的！一百万两就一百万两吧！我会先撤军，随后会派使者跟你们交换和议文书。
你兄弟的尸体已经下葬。我会让人挖出来，交还给你们。
待我的大军撤回长城以北，你们可以派兵去接收蓟州。”
朱载圳道：“好，一言为定。”
俺答汗感慨：“你我虽是敌人，我却很欣赏你。你是一个优秀的敌人。”
朱载圳道：“我从未将你视作我的敌人。”
俺答汗问：“哦？为何？”
朱载圳站起身，透过帐窗凝视着蓝天白云：“因为在我眼里，你还不配做我的敌人。”
用后世的话说，朱载圳的这个逼装的很圆润！
俺答汗拱手：“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希望我们后会无期。”
朱载圳却道：“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一定后会有期！”
二人回到了各自阵营。
徐渭问朱载圳：“太子爷，谈妥了嘛？”
朱载圳道：“以后每年可以少给俺答八十万两的货物了。”
徐渭道：“便宜了俺答那厮。”
朱载圳道：“放心。两年之内我会收复河套。用河套马组建大规模的骑兵。五年内我要扫荡草原，让俺答成为我的阶下囚！”
徐渭被朱载圳的豪言壮语所感染，情绪十分激动：“太子爷大志向！”
对于徐渭这种文人来说，一生最大的理想就是择一明主辅佐之。
朱载圳就是徐渭的白月光明主！
鞑靼大军如潮水般向北退却。俺答汗对三娘子说：“在彻底平定瓦剌、兀良哈人之前。咱们再也不要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