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赵乾回道:“正是今朝科举的探花,黄子澄黄司丞。”
‘三臭’之一的黄子澄?
一听这个名字陈云甫是下意识的皱眉,就跟见齐德一样。
他竟然也成了东宫属官。
不行,司经局本身就是朱标的秘书班子,得让黄子澄这家伙离朱标远点,最好打到宫门局看大门才好。
“行,你先去忙吧。”
陈云甫不再和赵乾过多叙旧,待走了后者便思忖要找个时间和董伦说一下,不过旋即脑子一转又笑了起来。
“这么好的一个棋子配边疆有些浪费,不仅不能赶走,说不得还要提拔重用呢。”
谋划着,陈云甫耳边突听得一声唤。
“师弟。”
这声师弟来的是那么突兀,以至于让陈云甫一阵恍惚。
他都几年没听过这称呼了。
转身。
十余步外,一个黑袍光头僧人正站在那,一手竖掌于胸前,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北平城内能唤陈云甫一声师弟的还能有谁。
除了那位道衍和尚姚广孝!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佛堂
近三年未见,姚广孝和记忆中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黑袍,整个人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如不是那一双凶巴巴的三角眼,大概,姚广孝会显得更加面善些。
即便如此,岁数越来越大的姚广孝还是要比三年前显得和蔼几分。
陈云甫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笑着走上前去,没有作揖,而是双手合十,见了佛礼。
“师兄。”
“三载未见,师弟之变化真是令贫僧呀然,几不敢相认矣。”
姚广孝是个和尚,做不出什么把臂言欢的亲昵举措,他只是站在陈云甫的面前,用平稳的语气静静说着话:“师弟三品官袍在身,权威显赫,不可同日而语。”
“师兄不也一样吗。”
站在姚广孝的面前,陈云甫第一次觉得自己底气那么充足,或许是自己的个头这两年长高了又或许是如姚广孝所说三品的官袍穿在身,总之,此刻的陈云甫气定神闲,面带微笑。
“这里人来人往的,闲杂人等太多,说话终究不甚方便,咱们师兄弟何不寻间精舍,一壶热茶、三点檀香。”
“贫僧这还真有个去处。”
姚广孝转身就走,陈云甫找来吉祥,交代了两句后便跟了上去。
一如当年在金陵城,跟在姚广孝的身后去见朱棣。
去处也不远,陈云甫以脚步丈量也就三四百步,一间逼仄且简陋的寺庙。
说寺庙有些牵强,最多只能算是三间厢房组成的佛堂。
“这就是贫僧在这北平城的住处,还望师弟不要嫌弃。”
陈云甫倒是丝毫不以为然,直接一拨官袍,大马金刀的当先在正对门户的上位坐下,反客为主的伸手一引面前。
“师兄请坐。”
正自拿出茶碗准备添水的姚广孝愣住,而后哈哈一笑。
“贫僧曾说过,师弟这辈子除了不适合当和尚,那是什么都可做得,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自己当年的一语成谶,姚广孝也显得很开心,但陈云甫却言道:“师兄看我准,可这主要是因为师兄您本身就没打算做和尚,云游天下几十载,师兄可是学了一身学究天人的本事,要说还能没个
几分识人之明谁也不信。
只是我有一点不懂,既然师兄是当世大才,缘何要靠这一身僧衣来避世呢。”
姚广孝不作言语,只是将沏好热茶的茶碗推到陈云甫面前。
“师弟请。”
“是因为青田先生刘伯温吗。”
姚广孝眯了下眼睛,不解道:“师弟这是何意?”
“师兄曾经和我说,习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不过师兄这说的怕是反话吧,”陈云甫微笑:“青田先生错就错在货卖帝王家,因为帝王没有家只有国,他的才华太过于出众,为人又自视甚高不屑朝堂,和他一比起来,衮衮诸公就显得如此狼狈不堪。
偏生丞相胡惟庸又是个心胸狭隘之人,青田先生的为人、为政都与淮西党利益有巨大冲突,所以屡遭攻讦陷害,最后落个郁郁而终。
一入仕途,谁人能做孤臣,想做孤臣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何谓孤臣,青田先生刘伯温和于谦就属于这种。
一心只有国,觉得只要自己尽善尽美就够了,明明谙熟政治却又不屑政治,想要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
这就必然为人所不容。
“师兄的性子就是孤臣的性子,可师兄又怕做孤臣无法落得善终,索性就以一身僧衣入世,事了拂衣去,不贪功和名。”
陈云甫将茶饮
尽,把碗推回给姚广孝,目光炯炯的紧盯后者:“或者更准确来说,师兄不修今生修来世,功和名要的是身后千百年,世人一翻开史书,就要冲着您挑起大拇哥。
既然如此,师兄缘何不去金陵,你我师兄弟二人联手,师兄在幕后出谋划策,师弟我当你的‘僧衣’,如此万千杀机加诸吾身,与师兄何妨哉。”
后者自嘲一笑,摇头道:“贫僧闲云野鹤之人,如今更是守着青灯古佛渡此残生,师弟今日说的话,贫僧可是不懂。”
“天下聪明人顶属师兄,又怎么会不懂呢。”
陈云甫哈哈一笑,重新将茶碗拿回来,自行添上热茶,仰一口饮尽,畅快的呼出热气。
“师兄今日应该是在皇宫外一直守着呢吧,不知道可曾一睹太子爷的风采?面朝廷而虎拜、仰圣主之龙飞,太子爷已有陛下三分神韵矣。”
姚广孝总算是有了情绪上的变化,双目紧盯陈云甫。
后者哂然一笑,讥讽道:“当年几筵殿里的信口妄言可见师兄也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能看得透彻。”
此时此刻,姚广孝终是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倒三角的双眼如一头病虎恶狠狠的看着陈云甫,一直拢在袍袖中的满是老茧的双手更是在缓缓靠近桌子。
陈云甫就像没有看到,仿佛不知道危险正在靠近般,自顾自的说着。
“今日在城外,燕王来接太子爷,兄弟俩的感情如金如玉,看的我一个外臣都泪湿双目,燕王如此年轻就懂兄友弟恭的道理,可见小的时候陛下和太子爷二人教诲的甚好。”
转瞬间,原本气势还在升腾的姚广孝像是被抽走了脊梁一般,瞬间坐回到位子上,面皮不由自主的抽动。
“师兄,你千算万算,不还是算错了吗。”
陈云甫露出了笑容。
“贫僧哪里算错了?”
看到姚广孝如此表现,陈云甫猛然哈哈大笑起来,更是连连拍打桌子,颇为失态。
连茶碗都震掉于地摔的粉碎。
片刻后,陈云甫才停下自己的行为,整理了一下官袍站起身,冲着姚广孝做揖礼告辞。
行至门槛处顿足,偏道。
“燕王可以失去师兄,我大明不想失去燕王,只不过当时势抵至,人力就不可更逆了。”
扔下这句话,陈云甫大步离开,畅快不已。
今日这堂机锋,是他陈云甫大获全胜。
此番赢得何止只是区区一个僧人姚广孝,陈云甫赢下得是浩荡不可逆的历史!
第一百三十章 步步杀机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神人,古人和现代人一模一样,因为他们正在生活的时代对他们而言就是‘现代’,对更早之前的古人来说是后世,对后人来说就成了古代。
所以我们既不需要贬低也不需要神话,姚广孝也好、朱棣也罢,都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普通人有聪明也有愚笨的。
剃头修脚当皇帝,行业不同各有专长。
刚穿越来那阵,陈云甫迷迷糊糊的就认识了姚广孝,觉得后者相当不得了,等他自己做了通政使之后才知道,姚广孝不就是脑子比一般人转的更快些,仅此而已了。
你要把姚广孝和蓝玉放在一起比,那还要分比什么呢。
比玩脑子还是比打仗两人是各有千秋。
同理,陈云甫今天就和姚广孝来了一次正面对话,结果却是陈云甫反客为主、姚广孝节节败退!
其实当陈云甫在皇宫外见到姚广孝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较量就已经开始了。
当时二人见面的地方是在曾经的元皇宫,时今大明太子朱标行辕驻跸之所,姚广孝夸陈云甫三品官袍在身,权威显赫,其实也是一种不服气的宣称。
你陈云甫官居三品伴驾来此,我姚广孝区区一个和尚照样能出现在这,这一点上不比你混的差。
北平府那么多官员不得召见都来不了,可是我姚广孝来了,说明是朱棣亲自带来的,说明朱棣很器重我老姚。
可这种不服气的自我宣称被陈云甫一句话便怼回去。
“这里人来人往的,闲杂人等太多说话不太方便。”
一言蔽之,这皇宫外有当兵当差看家护院的,也有宫人奴仆伺候主子的,多你一个和尚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姚广孝的身份瞬间就被陈云甫给强行打落下去。
这是陈云甫反客为主的第一步。
北平是朱棣和姚广孝的主场,但陈云甫却要做‘主’,准确来说,这本就是陈云甫的主场。
因为北平属于大明,不是朱棣和姚广孝的自家独立王国,他陈云甫随朱标膺皇命而来,大明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陈云甫的主场!
从第一刻的气势上,陈云甫就要抢占先机。
后面姚广孝把陈云甫带到他静修的佛堂,一处逼仄简陋之所,言称希望陈云甫不要嫌弃。
按照正常人的反应来说,这时候本应该下意识客气一句,那便是还拿自己当客人,话一出,气势就泄了,而且只要一接话,姚广孝就可以顺着话将谈话的主动权重新夺下,主导接下来的交谈方向。
这才有陈云甫大马金刀主位落座,反手把姚广孝当成了客。
姚广孝也是高手,随口一句往事重提,将自己重新摆到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