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参政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胡让脸上带着热情的微笑,招呼着邵子恒落座,同时还张罗着给邵子恒倒茶,如此亲昵的举措让邵子恒直呼使不得。
“邵参政之前是大理寺审刑司的司丞,深谙律法、精于国政,是大才。
本官一直想着如何在广东普及新大明律,这打瞌睡来枕头,邵参政就过来了,对本官来言,可谓是久旱逢甘霖,盼来了邵参政这阵及时雨啊。”
连番的夸赞吹捧,邵子恒哪里吃的消,连连摆手口称不敢当。
“本官本打算请邵参政来主持刑曹律司事务,不过邵参政也知道,眼下通政使司刚刚把内阁办公会的简报过来,谈及了两册合并、税法革新的事,本官这心里没底啊。
邵参政是少师的妻兄,这一点官场人尽皆知,本官在这也不装糊涂了,想请邵参政给个明示,这税法,到底要如何革新。”
“藩台,此事乃国策,都是少师和内阁酌定的,下官虽然有幸和少师沾些亲戚,但到底位卑职薄,个中情况确实不知。”
话题中带上了陈云甫,邵子恒不敢大意,极其谨慎对待。
“那,好吧。”
胡让也没有刨根问底,便就此作罢,让邵子恒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
“多谢藩台谅解。”
“本官留意了一下简报,内里的意思,应该是打算使那些大地主、宗族势力离散崩析,好使得大量租户、佃户变为自耕农,好为国朝财政开源纳税。
本官深以为然,觉得此策乃是治国良策,不过阻力恐怕不小,广东这情况邵参政你刚来不太了解,广东宗族林立、盘根错节,想要拿捏住他们,难上加难啊。”
邵子恒慎重点头:“藩台所言甚是。”
“之前本官已经约谈了四家,勒令他们立刻按照朝廷的要求,将田亩卖给朝廷,可是他们竟然不愿意见本官,本官虽贵为一省布政,可因为实在吃不透内阁的意思,不敢贸然行动。
不知能不能请邵参政出个面,与本官一道和他们聊聊,毕竟有少师在,你的面子,他们总是要给几分的。”
邵子恒又不傻,嗅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连胡让堂堂一个布政使的面子都不给,自己算哪根葱?
胡让此刻请自己和几大宗族会面,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自己是陈云甫的大舅哥,若是不小心着了道,那就反耽误了陈云甫。
想到明年陈云甫就要亲自来广东处理,邵子恒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错。
对于自己这个妹夫,邵子恒有足够信心。
广东的宗族绝不可能是陈云甫的对手。
一念至此,邵子恒就婉拒内,部/群:9.8/0'2?0"5:8'5,6道:“藩台厚爱,下官愧领,不过下官眼下刚到广东,很多份内之事都还不曾了解,实在是不敢懈怠,要不再等等吧。”
胡让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这邵子恒好不知趣,竟然敢拒内,部/群:9.8/0'2?0"5:8'5,6绝自己这位一把手的邀约。
不过很快胡让就哈哈一笑,爽快道:“邵参政尽忠职守,可谓为官者之楷模,既如此,本官也不好再强邀,邵参政且先忙完。”
邵子恒顿时松了一口气,拱手道:“下官告辞。”
看着邵子恒离去的背影,胡让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来人。”
一小厮匆匆上前,垂不言。
“去一趟陈家,告诉陈希公,就说雏鹰志在天地,不愿归巢。”
小心点,可别玩了一辈子鹰,到了让鹰啄了眼。
那边的陈希再听闻这句话后也瞬间明白了胡让话里的意思,挥退小厮,仍旧悠哉的躺在躺椅上听戏。
广州是个好地方啊,别看眼下九月深秋,广州的天还是那么暖和。
“爹,那邵子恒不露面,怎么办。”
陈希的大儿子陈嘉鼎守在一旁,附身贴耳的说道:“要不,儿子着人把他给绑了?”
“愚蠢。”
陈希冷哼一声:“生死存亡的大事要用脑子,不能用蛮力,你现在把他绑了,你信不信陈云甫就敢把咱四大家的人全绑了。”
“咱们可以赖到海盗头上啊。”
“那
他陈云甫也可以把咱四大家的命赖到莫须有的海盗头上。”
陈希直接说道:“大事更要讲规矩,不能出圈,你要破坏规矩,人家也能理直气壮的破坏规矩,咱们四大家再如何,白身,陈云甫是国公、太子少师、辅大臣,破坏规矩瞎斗,咱们绑在一起也不是他对手。
你要明白,咱们是没有本事和他拔刀相见的,但咱们可以造一把刀出来,抵到他胸口上,而握刀的人,不能是咱们,知道吗。”
“父亲的意思是?”
“那邵子恒来广东出任右参政,是他陈云甫在内阁上提议的,邵子恒在这犯的任何事,他陈云甫都要跟着吃挂落。
盯住他,见缝插针,看看这小子喜欢什么,喜欢钱就送钱,喜欢字画就送字画,喜欢女人就送美人。”
陈嘉鼎迟疑道:“那若是,这小子油盐不进可怎么办。”
“油盐不进总得办正事吧。”陈希冷笑一声:“他这个右参政可是从大理寺审刑司下来的,分管刑曹和律司是份内之事,给他炮制几起大案出来让他办,办完之后咱们再扔几个替死鬼出去顶案,那就算是他审断有误,害的无辜之人家破人亡。
到时候咱们四大家一呼景从,几十万人一起闹,再往他住的地方藏个万八千两金银,他的一身人皮就得挂在衙门外示众!”
陈嘉鼎顿时眼前一亮。
“父亲高明啊。”
“陈云甫要想保他这个大舅哥,那就万事可以谈,不想保,咱们这群老百姓就人手一部大诰,从广东走到金陵告他陈云甫的御状!
让其他三家扮成官兵,路上挑几十个没用的废物射杀,任谁看都是陈云甫的党羽派人半道截杀的,他就算不死,老夫也要他从辅的位置上滚蛋!”
陈希乐滋滋的闭上眼,哼着窦娥冤的小曲。
“他的敌人太多了,真出了这种事,天下士子共讨之,山东那还有四家,可一直等着机会呢。”
(第六章结束)
.
第二百八十五章 永顺内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广东的事暂且不提,且说此刻的永顺,出了一件大事。
张紞自刑部尚书位置上调任湖广、贵州经略使,行辕落在了长沙城,堪堪上任没多久,勉强算是熟悉了两省土司的具体情况后,一纸密信就送到了张紞的手上。
彭义保要造反了。
造反,造谁的反?
造他大哥,原永顺土司大领,如今永顺知府彭添保的反。
事,还要从当年陈云甫定下二桃分永顺的计策开始说起。
那一年,陈云甫代表朝廷,准许永顺实现完全自治,变永顺土司为永顺自治府,随后朱元璋实封彭添保永顺侯,确定下来彭添保在永顺拥有世袭罔替权力的法理正统,并给了彭添保两个世伯的名额。
这两个名额经过彭添保的再三思虑后,给了自己的小儿子彭启和湖广洞蛮族领姜塘。
同时,彭添保还任命自己的大儿子彭之其为永顺同知,弟弟彭义保为永顺都司指挥使。
完全实现了将永顺府变成自己彭家一家之天下。
局面到这一步,按说彭家人算是分走了永顺这块政治蛋糕最大的红利,彭义保也没道理继续去闹,可彭添保随后的骚操作可就让彭义保坐不住了。
在将永顺变成自己一家的私属领地之后,彭添保可谓是品尝到了什么叫做绝对权力。
之前的永顺土司,政权结构类似于集体领导制度,彭家作为永顺土司中势力最大的一支,千百年来都是名义上的大领,但享有的权力不过是整合各族,如今永顺土司改制,朝廷又给到彭家法理上的正统地位,永顺的政权结构就从集体领导变成了彭添保一人独裁。
那些曾经和他平起平坐的各族领一下变成了他私人领地中的私属臣民。
能有几个服气的?
为了平衡,彭添保选择拉拢姜塘这个外人来做自己的臂助,因此保荐姜塘一个伯爵,于是姜塘就带着自己的氏族成为了彭添保的爪牙,与彭添保一道压制其他土司。
在这一点的处理上,彭添保还算是有点智商。
压制住其他的土司后,彭添保开始安然享受着权力这味毒药带来的致命快感。
他将原先属于各族共有的领府改成了自己一个人的知府官衙,修造的像行宫一样,广纳姬妾。
越是沉沦,彭添保越是对权力爱不释手,他越明白,权力,只有掌握自己手里才是最踏实、最安全的。
而权力,只能依靠刀枪。
那么,作为永顺都司指挥使,掌握着兵权的弟弟彭义保,就让彭添保开始担心起来。
万一彭义保兵变夺权怎么办?
有了这层担心和猜疑之后,彭添保开始了自己的动作,他一边借着整合练兵的机会,一边将各土司氏族中的精壮健儿集结起来,独立于永顺都司之外,以城防戍卫的名义接管整个永顺的防务。
同时,将自己的心腹充入这支新军中,牢牢控制住兵权。
再一次次的扩大、整合的过程中,原属永顺都司的兵越来越少,而这个新的所谓的城防府军却是越来越多。
觉得一切都已尽在掌握的彭添保,最终图穷匕见。
他将彭义保这个永顺都司指挥使同自己的大儿子彭之其调了一个位置。
彭义保从掌握军权的指挥使成了永顺府的同知,完全成了一个透明人。
将所有潜在威胁抹除掉的彭添保终于可以踏实下来,彻底的放开自己。
而彭义保呢?
自己的大哥穷奢极欲,自己
的侄子将来封侯封伯,而自己却成了一个泥胎菩萨,风雨飘摇自身难保。
好好的肩膀齐做兄弟,结果一扭头,自己连见到侄子都得弯腰贴耳,唯恐一个不慎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仇恨、不服、愤怒这些负面情绪开始充斥彭义保的心。
他不愿意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
于是,彭义保暗中联络起和他一样,早已对彭添保不满的原永顺土司各部族领,图谋兵变!
而给张紞的密信,就是彭义保自己亲自写的!
“兵变夺权,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即使成功,没有朝廷的承认,夺权之后恐怕也会遭受到朝廷的讨伐,毕竟,彭添保是朝廷承认的永顺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