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对面人马的阵型动了起来，显得有些杂乱，一名年老者在两名自家骑兵的护卫下，驱马缓缓走了过来。
骨啜纳止住了亲卫骑兵跟随的动作，单身一人越众而出，向山梁下走去。
“长者是哪个部落，为何在这里埋伏，是想要袭击我们吗？”骨啜纳语气冷淡道。
“不敢，我们只是放牧途中偶然听到这里的动静才过来看看的。小老头是樾瓦氏族的族长，秃儿塔吉，原本游牧在莫顿河中游一带草场，附属于乌滇部。我认得贵部的旗帜，去年秋季，贵部击败了乌滇部，兀逻部陪同贵部的勇士也来过樾瓦氏族的草场，我还赠送给贵部一批牛羊作为礼物，兀逻部落的小忙迭可可以作证，那时候就是他陪同那位柔黎部的大人一起来的。”秃儿塔吉微微躬身，表示对骨啜纳的尊敬，对柔黎部的友好。
“哦，你们迁徙到柳条泽来放牧了？”骨啜纳冷冰冰的脸色有所缓解，部落春季转场放牧很是平常，他也就随意地搭上了一句，若没有其他事情，准备转身离开了，没那个功夫和他们这里客套呢。
怎料秃儿塔吉一听骨啜纳平常无奇的一句话，眼中不知怎的湿润了几分，开口将大半年来发生在樾瓦氏族的辛酸经历说了出来。樾瓦氏族族人只有六百来账，算上奴隶，总人口也不到四千人。自从乌滇部被击垮，柔黎部没有占据乌滇老营草场，退回了妥儿川平原之后，莫顿河方圆近千里这块肥沃草原就失去了主人，不少自认为有些实力的上千帐人口的部落就开始你争我夺，樾瓦氏族也被波及到了，今天这个中等部落逼迫小部落臣服，明天那个中等部落又来大肆征收牲畜、草料、粮食，后天某个小部落干脆就谁都不听，扯起自己部落的大旗，想浑水摸鱼一把。你方唱罢我登场，短短几个月，从几百人到两三千人规模的战斗。大大小小不下十几场，战死的各部青壮族人不下一千。
秃儿塔吉为保住樾瓦氏族的基业，举族迁徙朝着东边迁徙，试图重新寻找一块草场繁衍生存。在远离莫顿河草原七、八百里的地方，找到了一块适宜的草场，谁知道，几股该死的马贼就盯上了这个迁徙而来的新部落，短短半个多月就损失近两百族中儿郎、五百多族人，不得已冒着呼啸的寒风，沿着南边继续迁徙。
行了三百多里之后，找到了一块宜牧宜猎的山林草场，秃儿塔吉却发现这是一块有主草场，待他想着出动族中所有男丁，抢过来一块生存之地之时，千余杀气腾腾的草原骑手突然杀出，云集在樾瓦氏族的临时驻地外围。好在那个部落也算是讲点道理，秃儿塔吉将部落中几十匹骏马、自己多年收藏的大半金银铜器作为礼物送给那个部落首领，才换了一块宽十几里、长三十里的山谷林地过冬，开春之后必须要离开，这就是为什么秃儿塔吉等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什么，你们要柳条泽周围的草场？”骨啜纳盯了一会眼前这个厚脸皮的族长，真想破口大骂，老子率领儿郎们打生打死，竟然让我们白白送给你一块草场。先不说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儿郎，若是首领知道了，不剥了我的皮才怪呢！
“骨啜纳大人，你们的主帐草场必定离这儿至少有着五、六百里，甚至更远，否则乃脩这个小部落怎么可能那么大胆敢得罪击败了乌滇部的柔黎部，还招来了灭族之祸。”秃儿塔吉点中了一个重要讯息，接着说道：“而且，贵部的草场肯定比柳条泽周围肥沃的太多了，看不上这种贫瘠草场，倒不如就转送给我们樾瓦氏族。樾瓦氏族会记住柔黎部的恩德，并且每年献给柔黎部骏马一百、牛羊各三百头，柔黎部的朋友经过樾瓦氏族帐前，我们一定送上最香甜的马奶酒，最真挚的祝福......”
秃儿塔吉的话语被骨啜纳撂下的一句“我们转场了，春季草场离这儿只有三、四百里”打断了，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了。
骨啜纳摇摇头，欲转身就走，这个老头还是不要理会了，突然，握住缰绳的手猛地一攥，猛地一回头，怀疑听错了。
“如果我们樾瓦氏族像之前的兀逻部落一样归附柔黎部呢？”为了数千族人的生存，秃儿塔吉咬牙说出了这个条件。
“你说什么？”骨啜纳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不成是刚才袭击乃脩部的时候受伤了，幻听了，眼前这个老头竟然说要归附柔黎部，
“族长，我们......”秃儿塔吉身旁的两名族人也被族长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吓到了，樾瓦氏族几千族人好不容易从脱离了乌滇部的魔掌，不用每年被乌滇部拿走最好的战马、最美丽的姑娘，如今族长竟然要重新归附一个大部落。
“住口，不用说了，我是樾瓦氏族的罪人，离开了莫顿河草原之后，数千族人就开始不断流浪，被马贼袭击，丢失了一大批牛羊、物资，数百族人死在荒原之上，白骨被鹅毛大雪覆盖，剩下的族人忍着饥饿，冒着寒冷的风雪继续流浪，就是为了寻找一块能够让孩子、女人可以吃上一顿热饭的草场。是老头子这个族长无能，早失去了奋勇、拼搏的血性，看到族人如今的处境，我的心就如同被钝刀子反复切割般疼痛啊！”秃儿塔吉语气沉痛地说着，脸上尽是悲伤、痛苦之色，转过身来，对着骨啜纳等人：
“这位大人，秃儿塔吉所求的很简单，就是族人们可以生存下去。兀逻氏族的布颇黑钭，他选择归附贵部，必然知道一些老头子不知道的情况，贵部肯定比只会剥削附属部落的乌滇部好。一旦我们归附，在长生天的见证下，我们相信贵部首领也会给予我们公平的待遇！”秃儿塔吉想起了去年忙迭可领着那位柔黎部的大人拜访自己时，口中不断称赞柔黎部的仁慈、慷慨、军力强盛，此时的他也只能寄希望于忙迭可说的是真的。
前一段时间，樾瓦氏族的探查骑兵就发现了柳条泽周围的草场，顺带乃脩部这个部落，秃儿塔吉之前来探查过了一次，实力比自己的部落差上一截，若是袭击，只怕要付出不少儿郎的生命才可以夺下这个草场。如今整个部落就只有五百多青壮男丁了，算上年老牧民的话，大约可以凑出来八百骑兵。
秃儿塔吉一直犹豫不决，为了这块贫瘠草场，值不值得付出那么多族人的生命。再来探查之时，他却发现有人捷足先登了，要将这个乃脩部灭族的姿态，对方竟然就是那个击败了乌滇部的强大部落。
骨啜纳脑海中不断想着秃儿塔吉对身旁族人说的那一席话，心中却隐隐约约有一股点头允诺的冲动。人口，不就是首领最为看重，去年冬天里的练兵中，首领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地要劳动力的，而且土讫水矿场更是亟需劳动力去开挖、冶炼，否则自己的千骑押着数千俘虏去干嘛啊。
轻而易举就收获了一个数千人口的部族，到时候首领会怎么赏赐我呢？一大块牧场、数以百计的牛羊马匹、几件锁子甲、精美的营帐器具、钱币......
第一百四十九章：草原城邑
一座坚厚、宽大、简陋木石混合建造的城邑屹立土讫水草原，长五里多、宽约四里，策马狂奔也需要几十个呼吸的时间才能够从东门跑到西边的城墙边。城内已经竖起数以百计的毡包、木屋，城中最宽大的一片固定式毡帐，以坚硬木板为底座，其中一大两小三顶大帐，怕是有着两百多平米的。虽说是小帐，可是一顶毡帐的体积却比普通牧民使用的中式毡帐两
倍还要大上一些，居住在其中的必定是部落最尊贵的人。
从东边城门到西边城墙，一路走过来，半数是草原毡帐，半数却是大木屋，一排又一排的，看上去十分整齐，小半个城邑都被那些毡帐、木屋占据了。按照毡帐、木屋的数量，容纳四、五千牧民绝对没有问题的。靠近固定式大帐的区域，则是刚刚清出来一大片空地，供上千战士操练、驻扎不成问题，说是清出来，其实也就是围了半圈木桩子在那边，上边的还有着大片大片的青草呢。
此时，这座具有特殊意义的草原城邑正接受主人，柔黎部落的首领，巴伯兰赫离的巡视！
“不错啊，察乌卡，不愧是在卡密尔城待了那么久的人，那个时候稍微让你多留意一下城池布局，想不到你做的那么好啊！还将土讫水的一条溪流引入到城内，还用碎石粘土砌了一道矮墙，方便取水带的同时还阻隔污水。啧啧啧，排水沟明暗分布，一般用木板盖住，另一半露出来方便牧民......”赫离一路看着这座众人眼中的巨城，一边夸赞着胖子。一个土生土长的草原汉子不仅能够指导建城，还修建颇具章法，赫离都不得不佩服胖子的小聪明了。
“哈哈，赫离。哦，首领，你真以为这些都是胖子指导的，察乌卡别说让人堆砌矮墙分离河水和脏水了，最开始引水的时候，他都是让工匠从低处引到高处的呢，笑死我了。”多米捧腹大笑，指着脸上一副“你再说，我跟你拼命”模样的察乌卡笑的有气无力。
赫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自己虽然让察乌卡负责新城的督造，可怎么一看到这座城邑就忘记了胖子的不靠谱呢。
“两侧的毡帐都太靠近道路，道路至少要留出五匹马身的距离，平日里道路两旁不允许摆设什么木架、勒勒车等，一旦骑兵出城，才可以不致于受到阻碍。”行走在城内道路的赫离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军事角度一向是他思考的出发点，经历过几场大战之后，这种思考方式逐渐根深蒂固了。
“那一片空地是用来干什么的？马厥、军队营帐、仓库、办公帐都留出来了，这片空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旁边这么多木头，打算建什么屋子？”看过设计草图的兀格记得貌似没有这么一块地方，好奇地询问赫离。
赫离皱着眉头想了想，脑袋中也没什么印象，索性把目光投向了胖子这个城池督造官。
“嘿嘿嘿，这可是一个好地方啊，每个卡洛斯城池都有的，建城之后保证你们都喜欢。我也是按照赫离的吩咐，才留意到城池的主要建筑。”察乌卡脸上笑出来了一朵花，像是想到什么美事，“赫离，之前卡密城外俘虏的那些萨乌德歌女除了赏赐下去的，是不是还有不少人干着剪裁布匹、打扫营帐之类的活计啊？这些木屋建起来之后，就把那些萨乌德歌女放到这里来接客，再配上那些清奶酒，客人络绎不绝啊！”
听着胖子口中的“建筑、接客、萨乌德歌女......”赫离脑海中自动补出一幅画面，打量着旁边的胖子，还算壮实，没有下盘不稳的迹象，随口一句：“卡密尔的，味道怎么样？”
“挺好的，很热闹啊，人来人往的，什么人都有，就是空气中的味道不好，没有我们草原那么清新芳香。”
“我去，妓院你还想要清新芳香，你以为是怡红院啊！”赫离心里鄙视一句，发现自己对这个胖子的无耻程度还是低估了，不愿意再搭理这个龌蹉的胖子。
察乌卡看着赫离的背影，又瞄了一眼自己特意留出来的那块空地，想着这座草原酒馆要叫什么名字呢。卡洛斯的美艳歌女贩卖着草原最烈的奶酒，人美酒烈，绝对可以赚到一大笔亮闪闪的金币，胖子想想都流口水了。
没错，察乌卡留出这块空地，就是打算建造一座草原酒馆！
“首领，布颇黑钭千户长已经到了，等待着您的命令！”门朵儿跑过来汇报道。
赫离停下了巡视新城的脚步，转头向着谷卑希询问：“骨啜纳带来的樾瓦氏族的族长到了城外？”得到肯定回答之后，挥手让后边侍卫将众人的战马牵过来，飞身上马：“走，我们去看看那位樾瓦氏族的族长。”一磕马肚，纵马朝着城门飞去。
“赫离首领，去年入冬之后，樾瓦氏族在草原上流浪迁徙，遭受马贼的袭击、掠夺，族人受冻挨饿、受伤死亡。秃儿塔吉无能，不能带领樾瓦氏族走向繁荣强盛，可我更不能将族人带上死亡的道路，为了数千樾瓦族人能够存活下来，看在长生天的份上，请您接纳我们的归附，让樾瓦氏族的儿郎战时为你牵马执鞭，平日里守护毡帐、伺候身旁。”秃儿塔吉单膝跪倒，虔诚地请求着。
十天前，秃儿塔吉刚见到骨啜纳之时，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升起了归附柔黎部的心思。骨啜纳说自己无权决定，要等待首领的命令，不过大方地将十担粮食、一担盐巴作为礼物赠送给了樾瓦氏族。当秃儿塔吉看到柔黎千骑押运着数千人的俘虏队伍之时，得知骨啜纳不久前击溃了佈库氏族这个消灭几个莫顿河中型部落的凶悍部族，对柔黎部的实力判断瞬间提升了几个层次，投奔柔黎部的打算就磨灭不去了。随着骨啜纳前来土讫水草场，一路看到一队队精锐的游骑、斥候，得知土讫水草场有着几千柔黎精骑驻扎守卫，而且还不是柔黎主帐的所在地，再看到那座屹立在土讫水草原上的雄伟城邑时，秃儿塔吉归附柔黎部的心情由急不可耐变得惴惴不安，害怕那位柔黎部首领嫌弃樾瓦氏族，毕竟自己氏族不仅只有几百帐，而且那么多妇女、老人，青壮族人不多了。
“秃儿塔吉族长请起”赫离微笑着扶起来秃儿塔吉，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贵部的情况，我都已经听说过了，流浪部落的滋味不好受，这我是深有体会的！”不管怎么样，场面话赫离还是要说上几句的。
“不过，举族归附是一件大事，贵部的长老、头人的意见.....”赫离最有一句话有些支支吾吾，所要表达的意思却十分清晰。
“我能够代表数千樾瓦族人的意愿！”秃儿塔吉急忙说道，生怕这位年轻首领找出什么拒绝接受归附的疏漏缺陷。
“好，秃儿塔吉族长，这是你亲口说的，长生天见证，以后出了什么事情，我可就拿你来开刀了！”赫离沉声说道，话语中还带有一丝厉意。
“草原儿郎的话语如同射出去的箭矢！”
“好，布颇黑钭千户长来了，你听听他归附柔黎部之后的生活，以及柔黎部对附属氏族的规矩。如果你接受，长生天在上，巴伯兰赫离将公平对待樾瓦氏族，有过者受罚，有功者领赏。布颇黑钭千户长，进来见个老朋友吧！”最后，赫离对着外边大喊一声，让帐外的人儿进来。
“秃儿塔吉老哥，自从我们去年春天在乌滇部的草场见面之后，就没有再见了，想不到，竟然能够和你在这里见面啊！”帐布一掀开，布颇黑钭疾步走了进来，对着秃儿塔吉一个熊抱。
“哈哈，布颇黑钭兄弟，落难的秃儿塔吉真羡慕你们兀逻氏族，早早归附到了如此强大的柔黎部，有这么一位英雄了得的年轻首领，唉，可怜我人老眼瞎，没有早早听忙迭可侄儿的劝告.....”秃儿塔吉唏嘘一声，赫离却已经走出了毡帐，给两个老朋友留出一个独立空间叙旧、交谈。
赫离刚走出大帐，就看到不远处的草原空地上，骨啜纳一脸的“不开心”、“唉声叹气”，手中举着一把映出光辉的匕首，对着几个相熟人儿道：“多米，这匕首就是不如弯刀好用啊，用起来一点都不顺手！察乌卡，我看你平时挺喜欢精致的匕首，怎么不弄一把玩耍一下啊。兀格，你看看这刀身的这几个兀锡文是什么意思啊，我看不懂啊！哎呦，谷卑希......”
花纹匕首在骨啜纳手里转来转去，被主人各种“嫌弃”、“吐槽”。炫耀了大半天，骨啜纳千骑长口干舌燥，却一点也不觉得累，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刀，真是长生天的恩赐，哦，不，是尊贵首领对自己的厚爱啊，比那一百匹良马、几百头牛羊的赏赐让自己都开心。
“他娘的，老子受不了，一起上，揍他的！”不知是谁暴喝一声，率先冲了上去，几个人一窝蜂地跟了上去，挥动拳头朝着骨啜纳身上砸去。就连平时安安分分的谷卑希侍卫长，也受不了花纹匕首的刺激，参与了这场斗殴事件！
第一百五十章：秃儿塔吉副千户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