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1442节

后来大伯在县衙时有一日办事正好遇见曾庄头,看他可怜又是同乡就收容了他,让他在老家帮着打理田地。

然后曾庄头一直就跟着大伯,大伯待他甚厚,不仅对他十分信任,还给他儿子娶了媳妇,在乡下安了家。

由曾庄头的事看来大伯为人还是很不错的,只是……

曾庄头一见林延潮就跪下来磕头,激动地道:“小人见过二少爷,二少爷万福金安。”

林延潮伸扶起了曾庄头,温言道:“曾叔来我们家这么多年也不是外人,虚礼就免了,大家坐下说话。”

大伯见林延潮对曾庄头如此尊重,也是颜面有光,当即将一份单子递到林延潮面前道:“延潮你看,今年曾庄头进的年物着实不错啊。”

林延潮看了大伯一眼,哪里有这么说的,这不是嫌人家给得多?

林延潮从大伯里接过单子看了起来。

里面有乌贼干两百斤,蛏干两百斤,淡菜干两百斤,大黄鱼干两百斤,虾干两百斤,还有新鲜的马鲛鱼,跳鱼,红蟳,海蚌,海蛎,大虾,大鲳鱼各好几担。

另外鸡鸭各一百只,猪十头,羊五头,穿山甲数只,以及蛇干腊肉。

橄榄两担,冬稻五百斤还有扁豆蚕豆木耳紫菜等一车。

林延潮见了没有说话,曾庄头当即笑着道:“还有其他番薯干,棉麻什么的上不了台面,没写在纸上,另外下面的人知道二少爷与夫人回来,特意孝敬上等茶十斤,海参十斤,燕窝十斤。”

林延潮道:“曾叔辛苦了,这几年府里开支甚大,家里的田地,渔船全靠你一人打点着,着实难为你了”

曾庄头当即道:“这是小人应该的。”

“只是……只是这么多年了,每年庄子里的收成怎么没有多,反而一年不如一年,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曾叔你这一次来家里,将田地账目也带来了吗?”

曾庄头闻言脸色巨变,大伯看了林延潮一眼,当即道:“延潮,你曾叔这么多年服侍咱们林家,一直来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你爷爷对他也很是认可,有曾叔帮咱们家打理是可以放心的。至于地里收成少了,也是另有原因,不关你曾叔的事。”

听了大伯的话,曾庄头微微松了一口气,给林延潮递了一个笑脸。

林延潮笑了笑道:“大伯,看个账目而已。对于,曾叔我当然是信得过的。”

曾庄头点点头,解开一个包裹递送厚道:“也好,账目我就带在身旁,这一次进城本来就是请大大爷看过。今日二少爷帮大老爷掌眼一二,我就更放心,若有什么不对地方,二少爷尽管骂我就是。”

“曾叔言重了。”

林延潮当即拿了账目看过,他一目十行看了过去,不到片刻心底已是了然,账目大体还算清楚。

曾庄头在旁道:“二少爷也清楚了吧,这几年我们减免很多佃户的租子,实话说这些佃户都是苦命人家,既是家里有难处,我也是于心不忍就告诉了大老爷。大老爷心善,当下就减了租子,账目都有写明白对得上的。”

大伯当即道:“是啊,延潮,你爷爷一直说我们家也是苦人家出身的,切不要忘了本,知道自己的辛苦,也要体谅别人的辛苦,这些佃户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不要把人往绝路上赶嘛。”

大伯这话说得林延潮倒像是成了不把下佃户当人看的周扒皮,黄世仁之辈了。

林延潮道:“这是当然,有难处当然要帮衬,只是这些人家拖欠的租子一年多过一年。就算家里有什么人生病,今年可以减了,明年后年宽裕了,也要叫他们还才是。好吧,利息的事我就不说了,但是本钱也是要还吧,不能一直都还不上吧。这些当初签订田契时,都明明白白写清楚了。”

听了这些话大伯有些过意不去。

“还有曾叔,这几处账上写的不明白,你再回去好好想一想。”

曾庄头见林延潮点了出来,都是自己这几年动脚的地方,自以为天衣无缝,哪知道林延潮一眼看出来了。

曾庄头方寸大乱,给林延潮磕了头,战战兢兢回去了。

大伯见此当即对林延潮道:“延潮啊,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些佃户不少都是跟了我们林家多年的,减一减又如何呢?眼底不能都望钱看啊,难道要逼得人卖儿卖女吗?曾叔也都是为我们家考虑啊。”

林延潮道:“大伯,我也同意减一减,我们闽地佃户与主家都是到五成分账,甚至主家要收六分的,我们林家当初按照成立契已经是好说话了。还有这几家从我们林家的地头一年起就欠租,越拖越多到了今年根本没有还过一点。”

“特别是这姓肖的人家,我记得我举时就租我们家的田吧。肖家还是个儿子好吃懒做,吃酒赌钱,在家游好闲从不下田干活吗?这些年还是全凭肖大伯肖大娘两人一把年纪了在地里操持吧。如此的人家是真有难处吗,我们还要年年给他们减租子吗?”

大伯闻言面上有几分挂不住,当即道:“好了,延潮这租子的事我以后找回,但你曾叔在我们家那么多年,人品忠厚,勤勤恳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你一见面却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你非要如此吗?”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大伯,我知道曾叔为人不错,但账目不清楚就是不清楚。当然我也知道曾叔为人敦厚,但在大伯你底下这么多年,竟也开始动起脚,如此说来确实不可全归曾叔的错。”

“延潮你!”大伯满色涨红,来回踱步了好一阵,最后仰天道,“这么多年不见,延潮,你真的变了!”

林延潮此刻真的无语,自己苦口婆心说了这么久,结果换来大伯一句‘你变了’。

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光耀门楣

见林延潮微微沉下脸来。

屋子里气氛有些沉重。

大伯当即知道自己口气有些不当道:“好吧,好吧,延潮,大伯也就这么一说,都是一家人嘛,别往心底去。”

林延潮拱手道:“大伯,小侄这可不敢当。”

大伯干笑两声道:“延潮,其实你大伯我今日……”

林延潮笑了笑道:“大伯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大伯陪着笑脸亲自动手给林延潮沏了一杯茶,然后道:“延潮你看,这几年我在乡确实没给你招惹是非,你之前上京不是交待我种番薯吗?这几年你也看到了,这番薯在我们闽地可是生根发芽,不少百姓种了都说好,说番薯是易活好种不费水,咱们闽地都是丘陵沙地,而这番薯在这丘陵沙地上都能活,实在宝贝啊。”

林延潮听到这里,脸也不再板着了:“番薯的事实在多谢大伯了。”

大伯听到这里搓着手笑道:“自家人说什么谢字。”

“我知道延潮你作什么事都有定计,怀着远见,你将此事交待给大伯一定有大名堂。所以番薯的事我可是实心给你办的,眼下咱们闽地百姓哪个不知道你从南洋引进番薯的功德。只是……只是这番薯好是好,但却是不值得几个钱,这些年我都是在亏着卖。还有你大伯这几年来着实费了不少心血,你看头发都白了不少。”

林延潮不由失笑,大伯这人人虽不坏,但是因见识所限,很多事就让看不惯了。

比如眼下他提番薯这事,就是典型的穷人思维。

什么是穷人思维?就是好变现。

给人办了一点事,要么整日挂在口上,要么就是着急的兑现。

当初让大伯囤种番薯的事,确实是林延潮的安排,也算是给他一条出路。这件事上大伯确实办得尽心尽力,但林延潮自问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一定会给你个好价钱,但大伯主动上门来讨也就算了,还一个劲的居功自表……

所以林延潮也没有办法了:“大伯是说当初囤种番薯时,我给你许的好处?堂兄他在京师已是补锦衣卫的官,甄家也是世代官宦,是京里有名的望族。”

大伯一听到这事就喜上眉梢,拍腿道:“知道知道,延寿这门亲事我与他娘都很满意,就是远了一些,哎,若是同籍就好了,要不然也没办法几年不回乡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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