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些此时南京本地画家的作品水准很高、看得出花费精力不少,但因为不是特别有名气的画家,又是“活人”,所以价格便宜,上好的能卖十来两,一般的一两一副也很有品味。所以张宁购买的礼物就包括几幅这种字画,既不显得俗气又花费不多。至于笔、砚等物,主要看材料是什么做的,如果材料稀有,多半加工得都非常精细。
还有养身之物和稀奇药材也可以。至于什么黄金白银珠宝做的东西,除非是用来贿赂千万不能买,时代不同明朝士林就爱好个雅致有格调,在这个圈里里混如果搞得太俗人家会说你是文盲不上档次。文人们不像唐朝那么开放张扬,大约那时什么黄金盏夜光杯大红大紫绫罗绸缎最受欢迎。
当晚向方泠她们道别,行程迫近已没时间述说衷肠。如果理性选择的话,太年轻的官僚士子并非佳人们的好归宿,特别是江浙一带稍有志向的儿郎们年轻时候更努力,哪里有那么多时间花前月下和佳人厮守在一起呢?你去等他红颜都等老了。别说是名妓美女,就是嫁给那些年轻进士为正妻的女子,丈夫在京里做官很多没带家眷、她在老家守好几年的并不少见;而年轻京官们也郁闷,京师管得严不准官僚嫖妓,很多人解决生理需要的方法是找男的玩,因为律法没规定不准搞基……比如张宁前一回在京里做官就有这样的问题,他没有找男妓,而是自给自足。
张宁接着又向家里的长辈拜别,第二天出发时堂兄张世才也来码头送了一回。
他忙得头晕脑胀,好像有很多事还没办利索,但船已离岸。南京城的繁华在浪头中渐行渐远,秦淮烟云又将只会出现在梦里。
水路有点慢,但旅途还是很顺利很稳的。内河航行自然灾难的风险很小;被盗匪劫掠的可能也不大,因为商帮是许多船抱团出行,人多势众,不成势力的绿林根本动不了他们,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商铺商行要联合组成商帮。而京杭大运河沿途有兵马司、兵船巡逻,大股明目张胆的匪众很少见,所以旅途没遇到什么大事。
张宁一行十几个人,老徐祖孙也在其中,采访使机构都裁撤了,他想管碧园的想法落空,现在还是追随张宁过活。
到达京师时临近腊月,天气已经很冷了,一行大部分人从来没来过北方很有点不习惯,有几个人水土不服加上旅途劳顿生病了。好在张宁自己屁事没有,年轻的身体就是好,哪怕缺乏锻炼;连他自己也有点水土不服,不过问题不大,过一阵子就会适应的。北京城里的水质确实不好,有苦味,皇亲贵族自己都不吃,每天有水车从城外的山上运水进城。
为了避免给同僚好友添麻烦,张宁刚进城是没差人报信的……比如说于谦,你找个人专门去告诉别人我来京师了,出于为人处事的礼节,他会不会各种张罗食宿、宴席、衣服被褥等事?给别人添事就是欠人情,在张宁看来没必要的时候还是要自觉不要透支好感度。
他先找了家客栈将人和大量行李安顿下来,然后和老徐等人一道去找房屋出租。在别的城市临时找出租的院子如果不凑巧可能不好找,但在京师不存在这种问题。因为京师流动人口比较多,有进京做官的官吏、有往来南北的商人,租赁房屋的市场大自然就会刺激供应。而且很多人在京师没有房产,永乐帝建都北京后地价是一年比一年高,一般人一时半会买不起;不过今年新皇登基很快就影响了京师房价,洪熙帝下旨要把首都搬回南京去!只是一时半会没法投入实际行动,搬迁首都不是项小工程。
不过张宁知道洪熙帝是个短命皇帝,很快太子登基后就会取消迁都,北京依然是首都会一直延续下去。如果张宁想经商赚钱,现在凑钱买地皮肯定能赚,商机无处不在,不过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无须什么都掺和,当官照样能致富,把本分干好就很不错了……这个信息倒是可以想办法隐晦透露给苏公子卖个人情,伯父他们是没有那么多资本炒地皮的。
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院子,地点当然位于内城的东城,张宁结识的几个大臣都住在东城,住近一些对关系也有好处。在南居贤坊正觉寺胡同里面的古井巷,挨着正觉寺不远,有空还可以去寺庙里烧香拜佛。
二进的四合院,比去年在黄华坊住的地方大得多,房屋格局也更正,比较适合现在张宁的官职身份,六品京官也不算官僚圈子的底层,相应的排场也要跟着潮流走。这院子有大小房屋十几间,不过房租也更贵,月租三两五钱、半年支付,要是洪熙帝真迁都了这院子可能连二两都租不出去。
处境和上次差不多,六品官月俸十石,现在朝廷财政算好名义上十石月俸领米、银、钞折下来还是有接近五两左右,房租就扣去大半……光靠工资的话这种京官当久也要借贷才混得下去,除非你根本不用人情来往。
张宁来之前从苏公子那里搞了三千两,早知道小妹要跟来就不花那五百两了会宽裕得多,而现在已是拮据起来。不过还好安顿下来后去礼部报到,能领银五十两。
第八十六章 仁德威望安定人心
去年张宁做京官时、干了几个月礼部司务厅司务,这回又是在礼部,所以他去衙门报到是轻车熟路。皇城正南边这一片官府衙门建筑,恐怕是几十年都不会有什么大变化,他径直就找到了地方,进去后甚至还碰到了几个熟人。
衙门里分司分机构,报道登记领东西先找谁后找谁都有规矩,这个时代没见过世面的人进官府肯定容易晕头转向,但张宁表示没有压力。前世读书也好工作办事也好,都经历过类似的流程,诸如学生处教务处某某办公室、一张纸要盖很多章才办得了事;现在到礼部报到也差不多,应该还简单点。
这几天张宁会比较忙碌,不过已经预先合理安排好计划了。今天上午花半天时间来报到,中午去吕缜府上递帖子,等吕缜下值回家就去拜访。明天正逢十天一次的官员沐休假,可以和于谦、以前的同僚黄世仁等分别宴饮叙旧。其间等着罗幺娘主动来私下联系,然后通过她在杨士奇那里说说,再找理由见上杨士奇一面送戏班子;因为杨士奇那里不同于吕缜,张宁是认吕缜为师的,当然可以直接去拜访,而直接去见杨士奇没有个说法就有点突兀。
在衙门里忙活了半天,官服印信钱银等等都领到了,还分到四个政府开工资的奴仆,包括三个跟班杂役一个马夫、驴一头。张宁便带着他们准备先回去,正好帮着拿东西。
刚走到衙门门口,就见不少官吏在那里张望。只见一队锦衣卫正抬着个穿官服的中年胖子承天门那边往南走,好像是从皇城过来的。张宁便找了个人问抬的是谁,正巧问对了人,那人小声道:“看样子应该是太子侍读李时勉。”
“怎么被锦衣卫抬着出来了?”张宁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这事儿你不知道?”那人微微惊讶地回头打量了穿布衣的张宁。张宁便指了指抱在怀里的青色官服和帽子,“兄弟昨天才进京,这不来报到的么?”
那官儿便小声道:“听说今年南京有几次小地震,皇上想调太子到南京镇守,以太子的仁德和威望安定人心。那李时勉却认为外调太子有悖祖制,上书反对……现在瞧他这状况,可能被打了要关进锦衣卫诏狱。”
张宁心道:南京地震了,还人心惶惶?我刚从那边过来咋不知道?
显然又是个幌子,里面卖的什么药,别说普通百姓就是张宁自己当着官也愣是搞不清楚。此时的政治实在毫无透明度可言,上头想干什么基本靠猜。被锦衣卫抬着走的那官儿可能是想立什么功,这下却丢官下狱,往上爬不容易啊!
张宁也不认识李时勉,他怎么样也管不了,便避开那队锦衣卫再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向吕缜府上递过帖子,他下午就在住处管些家事,刚搬进来里面住着十几号人,诸事繁杂。好在报到之后又几天时间不用上值。
二进的院子,男仆和马夫被安顿在外院,里面住主人和家眷,此时的规矩都是这样的,张宁也没独立特性,任命老徐为临时管家,先帮着购置生活用品安排活儿等事。不过那十几个戏子乐工是暂时住在内院的,因为不是长住,这种四合院的外院纵深很小,房屋没几间;明明内院有宽松的房间,张宁觉得没必要让他们十几人挤在外面。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管理十几个人也多少需动点脑子,不然每顿饭花你几两银子、也不知道买了些什么怎么花出去的,张宁现在的经济状况撑不了多久。于是他任命徐文君监督管帐、赵二娘负责采购,两厢节制;相比之下老徐祖孙要值得信赖一些,礼部带来的几个人都不认识的。
大概分配了各人该干什么,张宁便叫人烧水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月白直缀戴四方巾作文士打扮,准备出去拜访吕缜。以私交造访,不能穿官袍过去。
给吕缜带了些礼物,张宁想了想抱着东西进去有点不太好,得找个人跟着,随从拿着东西就没那么显眼。但刚刚才分派了工作,刚搬家院子里的人都有事儿忙着办,不然晚上缺被子缺炭或者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总是影响生活;他左右一看,就对小妹说道:“你去把头发重新梳一下,找文君的衣服换身,穿男服随哥哥出门。”
跟着张宁出门,她没什么不情愿的,欣然收拾去了。没过多久她就打扮好了过来,张宁一看愣了愣,穿的是文君的一身青色圆领窄袍,第一次见她穿深色衣服,把皮肤衬得比玉还白净;这件长衣比较窄,让她的胸口鼓鼓的,平时倒没注意妹子发育得还挺好。当然一看就是女的,不过倒也没什么,张宁让她穿男装也不是想她装成男子。
张宁拿了准备好的长木盒子,二人便步行出门,到街口雇马车过去。
如意料的一样,很容易就受到吕缜接见了。胡部堂下台后,本来是侍郎的吕缜毫无压力地升了礼部尚书,现在老师是部长级的大员,一般人去他家拜访想受接待是不可能的、不然他老人家得忙死,但张宁当然不同……师生之谊也就罢了,也不谈张宁以前的屁股就在东宫,就说当时发生的南京科场弊案,师生俩一起倒过霉同过患难的,当初可是提着脑袋一起玩,单凭这个如何不能经常来往保持关系?
以前吕缜和杨士奇眉来眼去还需要遮遮掩掩,现在关系挑明了,众目睽睽当初永乐帝真没冤枉他,他就是和东宫的人私通,不然现在如何混得风生水起?
见面的时候,客厅里除了吕缜还有他的女婿张鹤,永乐时当的是户部主事,现在不太清楚没来得及打听了解。
礼节之后,张宁想起上次送人参被直接丢在一边,心里就想:我今天的礼品虽然在部堂级别的人眼里算不得多贵重,可也花了小二百两银,十几万块啊!别被当成垃圾了那真是钱花到了黑窟窿里。
他便将长盒子打开来,说道:“去年在京时,恩师赐学生《克疏诗集》,学生时时研读……”其实读过屁,拿到之后至始至终没翻过,这会儿不知道丢哪去了。
吕缜淡淡地点头。他又接着说:“初时读得不太明白,可静下心来越读就越叫学生拍案,字里行间或抒胸臆抱负或忧国忧民或洞察春秋万物,教人口齿生香俗气尽涤。”
那吕缜的女婿张鹤笑而不语,虽没说什么话,但张宁似乎猜测这家伙在嘲笑自己拍马屁。不过吕缜本人倒很是受用的样子,如果说哎呀您的官当得好大好多钱啊,老师肯定非常不爽,但说他诗文好就是另一回事了、张宁觉得自己再说“恶心”点也没关系的。甭管老师做的什么官,他进士出身本质就是个文人,说他学问好比什么都管用。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平安如今做官了,不仅要时时读书,还要学以致用,方不负胸中学问。”吕缜说道。
张宁忙道:“学生谨记教诲……”说着指着木盒里的东西道,“这次学生上京赴任之前,偶得几件书房之物,学生愚钝不辨古今,但觉恩师著书立说时或许用得上。这砚台有好友称是汉未央宫的瓦片做的,笔是嘉兴山羊毛作的‘湖笔’,倒也难得颜色纯而均匀,没有杂色。请恩师笑纳。”
他说罢向小妹递了个颜色,小妹脸色都白了看起来很紧张,便双手拿起东西低着头走过去放在吕缜旁边的桌子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也没有任何礼节赶紧就跑回了张宁的身边。
张鹤看了一眼那盒子里的东西,躬身道:“砚台看起来像件古物,但是不是未央宫的瓦恐怕不好考据。”
吕缜正色道:“文章不是靠用什么砚台,若胸中无文章就算用汉未央宫瓦砚,就能妙笔生花了?”
“恩师说得是,这只是学生的一点心意,物轻但心诚。”张宁说道。他隐隐感觉吕缜那女婿好像对自己不怎么友善,之前和张鹤没什么来往,更不可能得罪这厮,他是发哪门子疯?
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今天带着俊俏小妹,客观来看小妹的长相算不得惊艳,也就是长得比较纯,而且又没什么大家闺秀的气质,在这种场面上表现得简直和村姑似的拘谨……也就张宁自己当宝,那张鹤长得是一表人才能看得上才怪。
或许是在吕缜面前“争宠”的心理?这倒稀奇了,他是吕缜的女婿肯定会被罩着,我来攀点关系关他鸟事,能影响他什么?
张宁心里一阵嘀咕,只是猜测,究竟别人怎么想无从得知。不过这厮既然当面表现得不友好,那总得留个心眼提防一下。张宁当场就决定要找机会了解这个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确实奇怪,如果不是感觉到敌意,他根本就对了解张鹤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第八十七章 喝高了
次日正逢官员沐休,大约相当于现代的星期天。但对于张宁来说,没有比假日更忙的一天了,中午去拜访于谦,加上应邀前来的王俭在于谦家喝了一顿酒;到得下午酒还没醒,又和黄世仁等去年的同僚去醉仙楼喝了一顿。酒席的名义是接风洗尘宴,显然张宁唱主角,十来个人几巡下来、又唱酒令,张宁便有点扛不住喝高了。
酒桌上了解了不少状况,于谦“无故”降职两级,现在都察院做监察御史。监察御史七品,于谦的官是混得比张宁还小了……但如果可以的选择的话,张宁也宁肯做那七品御史。朝廷里很多事都是于谦的老师杨士奇在安排,考虑到杨荣、吕缜等也很有权力,杨士奇至少说话很有份量,他安排于谦做御史肯定是有所考虑的。
“遇上个东家是酒鬼!”马夫对跟班小声说道。他们都是礼部衙门派给张宁的人,见张宁耷拉在驴背上的样子,以为他已经醉得人事不省了,所以说话才敢这么不敬。
不料张宁立刻就开口了,没好气地说:“你懂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