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指挥”现在下什么命令都没有用,只有绝望萦绕在心头,不知怎么办才好。最后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军官,遵守军令是本分,既然上峰没有下令撤退就应该继续战斗,反正左右都是死。
于是他大喊道:“拔剑,准备迎敌!”话音刚落没一会儿,双军已经短兵相接,一个官军武将身先士卒,率先拿刀刺进了一个士兵的胸口,疯狂地突入人群。瞬息之间,杀声已蔓延开来,人们混战在一起,爆发了最原始的杀伐,拿利器往活人身上捅。
左哨队伍很快就完全失去了组织,阵型被突破,人们已身不由己,纷纷向后溃逃。仍有少数不怕死的拿着短枪厮杀,但很快就被淹没在纷乱而疯狂的人流里。
铁与血的交织,惨叫声不绝于耳,有人在践踏到地上,极其悲惨地大声求饶,但毫无用处,在这里如同人间地狱没有什么同情心可言。剩下的人丢盔弃甲,没命地向后逃跑,尸体丢得遍地都是,没有一处地方没粘血迹的。
数十部开外,第三军中哨的队伍一动不动地站着,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惨况,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所有人都沉默着。
就在这时,只见两匹马从后面飞奔过来,其中一人大喊道:“第三军指挥使令,敌军若冲杀至中哨,即可下令无差别射杀!”
所谓无差别射杀,便是不管敌我、一律杀死。此刻已没有“若”的说法了,前面已经有大量乱兵从正面跑过来,跑前面的大部分是朱雀军溃兵,裹挟着追击的官兵,后面还有密密麻麻的官兵,人流如一股洪水一般涌来。
“准备!”一个声音大喊道,同时鼓声也起。一排火枪兵将武器举了起来,整齐的枪林对准前方,等着即将到来的命令。
当自己阵营里的铳声响成一片后,被夹在人群里的孙指挥已然明白了现实,他踮起脚看去,只见大量的乱兵倒在了枪林弹雨之中。空中弥漫的血珠让他无法再面对,他取下头盔扔掉,抓起佩刀放在了自己脖子上,闭上眼睛一咬牙,用力一拉……瞬间的停顿,即被乱兵撞倒,他的身体被淹没在无数的脚步中。
火药爆响的声音消停了一会儿,第二排火枪已进入射击阵型。最惨的还是左哨溃散的士兵,身后被追杀劈砍,前面是黑洞洞的枪口。有的人穿着几十斤重的盔甲装备跑不动了,趴下身想躲避铅弹,但人群太密装死也躲不掉,很快就遭受无数铁鞋的践踏。两侧的人好一些,他们能向两边溃散奔跑,避开夹在中间的区域。
第二轮齐射让尾随追击的官军乱兵死了一大片,但是官军人数多纵深很大,后面的人依然吼着一个劲地冲。更后面还有成建制的队伍也在进军,攻势丝毫没有停滞的迹象。很快前方就短兵相接,又开始了肉搏战。朱雀军士卒装备了短枪近战武器,中哨建制未散,挡住了官军的进攻,两军在一条线上相互厮杀,有的地方尸体都堆积起来了。
交战的区域还没有半个校场大,死伤数量却非常大,小小的一块土地上血流成河,如同一个修罗屠宰场。
第三军中军高地上,一个将领禀报张承宗,重炮可以再次装填了。跑军将领小心提醒道:“是否要装填散子?”
这句话声音很小,但是让附近所有人的神情都更加严肃。重炮填散子,意味着准备进行炮阵地上的最后一次防御;因为由小石子和铁丸装填的散弹只有在几十步距离上有效,可以一次性地封锁前方数十步范围内的面积,进行大面积杀伤,对已经冲到面前要接敌的敌兵群很有威慑力。
这么干,意为炮阵要被攻击到了?张承宗左手扶在腰刀刀柄上,瞪眼凝视着前方不远处的战事,两军还在相互拼杀;抬头眺望,成队列的一股股军队正在压近……京营的攻势激烈得形如疯狂,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姿态,而且这股军队相当勇猛,承受伤亡的能力前所未见。
张承宗沉声道:“填满火药,堵死炮管,炸掉野战炮。”
“什么……将军?”炮兵将领愣了一下,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张承宗怒目以视:“下令,炸掉重炮!”
将领这才应道:“末将得令!”
所有沉默了一阵,张承宗才再次开口道:“战阵上,输不起的人死得更惨、带来的后果更严重!等重炮一炸掉,立刻传令右哨将士丢弃所有辎重,往西北撤退、向永定营主力方向靠拢。下令正在作战的中哨、以及附近的溃兵,分散各自奔命,活下来的人往主力方向跑。”
大伙儿无不面色沮丧,有的人眼睛里泪光都闪出来了。
“立刻派出快马,禀报朱部堂,第三军战败已成定局,报朱部堂提防左翼威胁。”张承宗回顾左右道,“我本应自裁以谢罪阵亡将士在天之灵,但死的时机不在此时,它日我定会跪在殿下门外,为今天的失败乞死罪。”
……
“第三军损失过半,辎重尽失,已败于左翼。”
朱恒的脑中仍然回响着这句话,半天功夫就可能损失了一千多人,而且全是永定营的精锐,这样的损失真是很难承受……誉为朱雀军王牌的永定营一共才多少人。
难道是我的战略失误?朱恒不止一次在心里拷问自己。第三军将士在正面战阵上阵亡近半,还能有部分人成建制地跑掉,这样的死亡率说明战败绝不是将士不够勇猛的原因,那么就是自己的失责?
不管怎样,眼下既不能卸任兵权,也不能沉沦在低落的情绪中,需要应对之策。
第三军的失败让朱恒失去了直接在野战中消灭神机营的信心,而且现在处境还容易陷进被包抄,造成两面受敌的不利局面。他决定放弃此次通过引诱官军出城、然后野战击败对手的设想,与幕僚部将稍作商议,便下令主力立刻后撤,先回瑞昌城稳住阵脚再说。
野外可能还有一些没死的溃兵,朱恒只派出分散的斥候去寻找,尽量将溃兵再带回来,以减少兵员损失。
第二天永定营主力进驻了瑞昌城,探报神机营也尾随进逼。这时有幕僚认为官军要兵临城下,围攻城池,“等到官军围住城池,我们就极难脱身了;援军也不可能等到,武昌城离得太远,而且也没什么兵……到时候只能困守孤城,极是危险。”
不过卫斌则反对那样的说法,卫斌认为如果在战阵上完全打不赢,这场就没法打了、说什么都没用。“要是官军敢兵临城下,咱们就像高都之战时那样,利用地利,背城结阵,决一死战。”
朱恒踱了一阵,心道:虽然首战不利,但我还没被吓到连守城都不敢的程度。他的犹豫只不过是心理作用,毕竟不敢想象损失掉整个永定营后的后果。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就地守城,暂时静观官军如何调动。”
接下来朱恒必须把战场的情况写奏书告诉武昌城的湘王,战败的书信……着实写起来十分难受。
第三百四十七章 跟随节奏
坐在轮椅上的张宁读罢奏书,便忽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他的右腿小腿轻微骨折,上了夹板,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行动能力,只不过按照郎中的建议,要尽量避免活动才能让腿愈合完好,所以一直在楚王府中静养。
他的老婆周二娘和正在做着家务琐事的徐文君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一齐转头诧异地看着他。最近周二娘好像和徐文君的关系越来越好了,过来陪张宁解闷时,她叫上了徐文君服侍起居;虽然徐文君要在这里干些活,不过二娘时不时帮忙一起做,显然没有把文君当奴婢使唤。
二娘忍不住问道:“夫君,发生什么事了?御医说你尽量不要动着腿,养好伤要紧。”
张宁脸色有点难看,目光投向放在桌子上的朱恒的书信。二娘见状便问可以看吗,得到准予后,便拿起来阅读。
无奈朱恒在信中长篇累牍地叙述战败的过程,分析武器、兵员战斗力、战术等详情,军事方面的东西周二娘几乎看不懂;这玩意读起来,就好像一个完全外行的普通人听一个专业的建筑设计老师傅在谈论怎么用料、为什么要这样用等等,好像有点明白,又完全不知所云。不过周二娘总算是明白了主要的意思,就是朱恒在九江府吃了场败仗,可能打不赢朝廷的兵马,后果很严重。..
“看来我没法继续在这里养下去了,我得立刻动身去前线。”张宁想了一会儿便说道。
“立刻……今天吗?”周二娘回头看了外面的日头。
张宁点头称是。他已经考虑过现在突然去夺朱恒的兵权,会伤害朱恒的自尊和威信,诸如此类的问题;但是这些小节目前显是顾不上了。他必须打赢这场战役,将官军赶回到长江北岸;神机营渡江的人马应该只有两万左右,而永定营调往东线的步骑炮军总人数也超过一万人,如果这样在战场上还打不赢的话,将要面对几十万大军这仗没法打了,更不可能维持住对抗朝廷的割据政权。在他看来,任何战略战术都是建立在战场上有实力一较高下的基础上,不然设想得再好也是自娱自乐形如画饼,没一点用。
他想罢便道:“夫人去叫个人,传令卫队长李震,准备一辆结实的马车……最好弄一些棉花,让他自个想个办法让我能乘坐马车。”他交代道,实在是对古代的医疗技术没有信心,可不想因为一点轻微骨折就变成残废。“再传一个人,去禀报母妃,临走前我想在她面前交待几句话。”
接着他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衣着,一件团花绸缎袍子,虽说绸缎柔软舒服,但看起来像个财主一般。于是又叫徐文君去为他找自己平日上直穿的全套军服和佩饰。
过得一会儿周二娘便回来了,但是徐文君半天没返回,张宁想起来好像这边的院子里没有他穿的军服,要去另一座房子里拿。
其实这楚王宫住着十分舒服,有山有水有亭台,湖里还有荷叶,风景绝佳;还有妻妾美女侍候着,吃得好穿的好,既不闷又轻松。而行军打仗就完全不同,哪怕你是王侯将相在军营里都不可能舒坦,出行不是旅游,风餐露宿是免不了的、最多有帐篷住,有时候如太潮湿或有蚊虫睡不着是常事,十天半月不洗澡也很正常;在古代的条件下,“在家前日好出门半步难”诚不我欺。不过张宁的想法里,奔波吃苦本来就是男人的事,成人后就应该为各种事操劳,养得白胖白胖的男子还叫大丈夫吗;轻松的事儿大抵是妇人的日子,像这些贵妇就是成天都可以呆在府上,又不必劳动。
徐文君终于返回来了,他便自个把衣服脱得精光,内裤也不剩,然后叫文君给他换上干净的另一套衣服。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是他的妻妾,他倒是好不避讳。不过外面日头正高,光天化日的,俩女人霎时脸就红了。
这也没什么,张宁刚传好裤子,上衣还没穿好,姚姬便带着个白衣剑侍从门口走了进来,门又没关,被她撞个正着。张宁见状,忙道失礼,让徐文君拿上衣内衬过来穿。男子光膀子倒也无关紧要,所以姚姬也没回避,她一面问话,一面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张宁的身体。
二十六岁出头的男性身体已经成熟,虽然张宁锻炼的时间不多,只是有时候早上起床顺便做做仰卧起坐之类的,但长期奔走的原因完全没有发福的趋势。身体有点偏瘦,不过发育成熟的骨骼和肌肉线条早已成型,膀子和胸肌腹肌透出一种男性特有的力量感,在女人味十足的姚姬眼里更是极具美感,让她一阵脸热,神情也因此有点不太自然起来。
张宁也好像有点自恋似的,见房间里有梳妆台,便扶住拐杖走到铜镜跟前去照镜子……他自己倒只是想看穿在身上的军服,灰色的外套和洁白的里衬让他有种莫名的感觉。果然自己还是穿这身精神,什么财主一样的缎子完全不喜。
周二娘拿腰带和佩剑过来,忍不住问道:“朱恒在信中说九江府是凶险之地,夫君能打赢京营吗?”
姚姬刚刚瞧了奏书,听罢也把目光投来,或许也想知道这个问题。
张宁对着镜子挺起胸膛道:“你们放心罢,我一定将官军赶下长江。”姚姬道:“宁儿定要注意安危。”